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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
久违听到尘暮的声音,苏宵有片刻的错愕。
记忆里,他的声线温润清亮,跟自己说话时总是软语温言,小心翼翼带着讨好的意味,从来不会用这种冷硬到像在应付陌生人的语气跟她讲话。
陌生人吗。
不告而别的七年,似乎也差不多。
苏宵捏了下口罩的鼻梁条,想着或许他并没有认出自己,只是当她是个眼熟的老同学,于是转身,佯装从容地接上一句,“别来无恙。”
然而尘暮并没搭腔,也没有回头,背对着苏宵,硬朗的肩线勾勒出高挺又疏远的身躯。
空气停滞几秒。
也仿佛只是两人等待对方开口的一瞬间。
“好久不见,周韩杨。”尘暮淡声。
苏宵还未宣之于口的客套随着一个陌生名的出现就这么噎在喉口,不上不下。
她瞠目地望着尘暮斜前方的陌生面孔,眼神呆滞。
男生同样注意到她,神色怪异。
在气氛逐渐变形得更扭曲之前,苏宵转身,闷头上了电梯。
……
周韩杨绕着尘暮走了三圈,嘴角抽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尘暮斜睨着他,“你中邪了?”
“这话该我问你吧,下午回来就跟丢了魂一样,”周韩杨纳了闷,“五分钟前咱俩厕所刚碰过面,我就在你隔壁坑位,好久不见个鬼呢。”
“你很想我?”周韩杨面露难色。
尘暮眸色阴沉。
如果眼睛可以骂人,那么他现在应该骂得很脏。
“需不需要我找小孙给你开点药降降火?”周韩杨好心表示,“记我账上,算我请你。”
“……”不过这倒提醒了他。
听她嗓音,是有点沙哑。
尘暮揣着衣兜,扭动脖颈看了眼女生离去的方向。
——
苏宵回病房的时候,正赶上护士来查房,摘吊瓶,换液,清理创口。
苏女士是很怕疼的,这会清理伤口换药的时候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想起医生说这次摔到了脑袋,苏宵有些担忧地问道, “护士,她是昏迷了吗?”
“这次药液里有抑制中枢神经的成分,会引起嗜睡,”护士说,“没有其他副作用,您放心。”
“好,谢谢。”
“对了,”想到什么,护士从白口袋里掏出两小包东西,“这是给你的感冒药和消炎片。”
苏宵怔愣地看了好一会儿,眉心动了动。
“李医生嘱咐的。”护士补充。
李医生是苏女士的主治医师。
大概是刚才交流苏女士病情的时候听出来的。
不过。
医院看病什么时候流行买一送一的活动了。
看一个病人,送一个病人家属?
早听乔姿曼吐槽禾青就业形势严峻,但经济已经下行到这种程度了吗。
好可怕。
苏宵决定明天多接两个稿子。
“家属?”见苏宵愣神许久,护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苏宵收回思绪。
护士说,“李医生让我给你带的外套我放护士站了,你跟我去拿一下吧,我一会要去检查其他病区。”
“好。”苏宵应道。
深夜的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在静悄的空气里似乎格外浓烈,头顶冷白的光在瓷砖拖出细长的影子,偌大空荡的大厅,只剩几个值夜班的医护。
护士躬身在操作台找了一番,喊旁边的人,“春姐,你看我放这的衣服了吗?”
正跟几个实习生闲聊的春姐闻声走过来,问,“风衣吗,卡其撞色的那个。”
“对,”护士点点头,“在哪呢?”
春姐:“我以为是小佳落这的呢,我给收更衣室了,在她柜子里。”
护士拍拍苏宵的肩,“那你在这等会,我去拿。”
“坐下等吧。”春姐给苏宵搬了个高脚椅,转身又钻入热聊的队伍。
周遭过于静悄,尽管苏宵无意偷听,几人的话语免不了还是溜入她耳中。
“你想知道尘医生来护士站干嘛,去问毕护长呗。”
“啊,我可不敢,今天给病人导尿被训操作不熟练,可我只是早晨没吃饭手有点不稳而已。”
“话说尘医生真的好帅,声音好有磁性,头发还多!”
磁性?似乎是比以前多了那么点金属质感。至于头发么。
苏宵唇角勾起弧度。
记得他有段时间特爱喝芝麻糊来着,可能是那时候打下的基础。
……
“而且听说他是咱们院最年轻的副主任,才25岁,就当上了心外科的副主任医师。”小护士满眼崇拜。
“哎呀,尘医生你就别惦记了,”春姐摇头叹气道,“我听白医生说他大学到现在一直没谈过女朋友。”
几人“啊”了一声。
苏宵不自觉地歪了歪肩。
“他的择偶标准这么高么。”小护士小声嘀咕,眼里的光瞬间浇灭。
“再高能高到哪去,是男人不都有生理需求么,”春姐是挤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要我说,就两个原因。”
“什么?”嗅到八卦的味道,几人伸长了脖子。
苏宵看过去。
春姐打了个手势,示意几人再凑近点,她则是小心翼翼地讲得很大声,“要么那方面不行,要么喜欢男的呗!”
现场仿佛有石化的声音。
另一边,护士拿着风衣姗姗来迟,“抱歉,更衣室的门被锁了,我去楼下……家属?”
“家属,”护士又喊了苏宵一声,看她脸色不太对,问,“哪不舒服吗?”
“嗯。”苏宵顿半秒才摇了摇头,“没,没,我挺好的。”
就是。
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
*
医院冷气开得足,苏宵体寒又怕冷,裹着护士给的风衣躺在陪护床上挨了好一会才有了朦胧睡意。
半梦半醒间,病房门漏了个缝隙。
苏宵隐约窥见一个人影走近,下一秒,身上变得暖乎乎的。
她感受到耳边渡来滚烫的气息,那人很轻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蹲在她面前盯着自己看了好久。
可病房的光亮太暗了,苏宵看不见他的样子。
但他身上浅淡的青提香味有点熟悉。
是尘暮的味道。
“我是在做梦吗?”苏宵眯着眼问,声音又轻又薄,像是含着一层水雾。
那人没搭话。
静默了许久,就在苏宵双眼困倦彻底阖上的一刻,才听到一句低声呢喃。
“就当是做梦好了。”
再见到你,的确像在做梦。
门锁“咔嗒”一声归位,隔绝了屋内的声响。
尘暮抵靠在门沿,肩脊微微垮着,目光落在地面,就这么愣神般待了好一会。
久到几米之外一直留意这边动静的白宜夏终于忍不住走过来打趣他,“这就是你这些年留在禾青的理由?”
尘暮没吭声,也没否认。
“不是吗,”白宜夏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尖,“那让我想想,尘医生今晚又是送药,又是送衣服送毯子的,是在玩守护天使的游戏么?”
尘暮撂她一眼,长腿一迈抬脚就走。
“那您能不能抽空守护我一下,替我值个班呢,”白宜夏真诚作揖,“我妈催我相亲呢,我再不去真被逐出家门了,诶,你慢点,我说真的……”
*
这一觉绵长且温暖,苏宵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熟悉的17岁,她还没有离开禾青,尘暮依然每天都在小区楼下等她,她会迟到,会耍脾气,会在他无奈与妥协的眼神下趴在图书馆的桌上装睡。
一切都那么鲜明与熟悉,以至于睁开眼看见故事主人公的一刻,苏宵恍然有种梦境与现实交叠的错觉。
尘暮蹙眉,居高临下地睨她,问,“2号床病人家属?”
苏宵仰额,直愣愣地,机械般点了点头。
尘暮垂眸,看了眼腕上的表,“家属如果不方便照顾病人,医院有专业的护工负责一日三餐。”
闻言,苏宵麻溜地从床上爬起来。
注意到身上盖的毯子也来不及多想,苏宵内心杂乱的想法太多,身体有点超负荷,想趁着出门买饭从病房溜出去消化一下。
只是刚迈开腿,就被冷声叫住。
“家属非必要最好不要把病人单独留在房间,”尘暮低头翻看着病历,“以防有有特殊情况出现。”
“我只是……”只是想出门买个早饭。
算了,也不急这一下。苏宵心想。
苏宵摸了摸耳垂,余光瞥着尘暮的方向,他却始终没再抬头用正眼瞧过自己,只顾跟身后的两个护士说些什么。
过了半晌。
“你们去其他病区查房吧。”
“好的尘医生。”
两个护士收好记录表,出了病房。
至于尘暮本人,视线仍流转在手中的病历表,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房间一度陷入诡异的沉默。
苏宵尝试打破僵局,“尘……”
闻声,尘暮终于抬眸,目光直落在苏宵的眼睛。
苏宵抿住唇线。
要喊他名字吗?
似乎不太合适。
苏宵现在并没有戴口罩,两人的距离也不至于辨别不出对方的程度,可他先前一口一个家属的礼貌而疏远的称呼的确听不出是相熟的关系。
或许七年时光早已让他对她的记忆模糊到快要忘记的存在,也许是当年的不告而别实在算不得一个体面的离开方式。
大概继续伪装陌生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苏宵特意看了眼他胸口佩戴的工作胸牌,装作是陌生人那样磕绊地喊了一声“尘医生”。
尘暮别开眼。
“我想问一下李医生什么时候来,”苏宵温声,“有几个问问题……”
“她不会来了,”尘暮合上病历,“你有任何问题可以问我。”
苏宵没懂这是什么意思。
余光碰到她眼里的困惑,尘暮淡声解释,“李医生请了婚假,我替她的班。”
“啊?”
“有什么问题吗?”尘暮问。
“那你……”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苏宵支吾半天就吐出这么两个字。
尘暮轻抬眉宇。
这回眼里的疏离似乎少了那么一点,他看着苏宵呆滞的表情,眉梢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虽然不便向病人透露个人隐私,但我单身,没有女朋友。”
苏宵:?
尘暮慢腾腾地迈步,倦懒声线随之向后飘进苏宵耳蜗,“所以您放心,我不会请婚假,病人出院前的一切事宜都由我负责。”
苏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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