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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
深夜蝉鸣不休,床纬下的妇人辗转难眠。
“念念,怎么了?”
陆时敏撑起身,半倚在床栏上,取过探身取过木架上的外衣,披在妇人轻颤的肩头,借着透过纱幔的月色看着身边人郁结的愁色,无言地将妇人揽在怀里,摩挲着,轻抚着她的臂膀。
孙清念闭眸,难耐地用力捏在眉心,待烦躁不安的心绪稍缓,思索半息,道:“夫君,我想给华儿定亲了,宜早不宜迟,最好能在华儿及笈前后定下。”
“为这事难眠吗?”陆时敏略有些诧异。
他不懂为何孙清念为何突然这般着急,只得安抚道:“别急,定亲也得选好儿郎才好,你不说得看华儿心悦的儿郎吗?”陆时敏将人拥得更紧,怀里人止不住地轻颤。
长吁一口郁气,孙清念带着些许颤音道:“顾家二郎,他是最好的。道烟来信说,安家想让考取功名,他岁末会来云京参加科考。就在那时定下,到时候华儿随他离京。”
她吞吐道:“顾家二郎他虽身子不好,但到底是道烟的亲子,是个明事知礼的好孩子,和华儿更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上次进宫谢恩时,皇后想给华儿定亲,我……我将那份荒唐的婚约拿了出来……华儿于皇后有恩,我们去求皇后娘娘!她定甚是满意。”
“念念!”陆时敏没料到孙清念竟把此桩婚约说于皇后听了,不由地语气重了些许,“他不是顾家二郎了……”
这怎么能算呢?
安家怎么可能会同意华儿嫁过去?那场大火和谶语流传后便再无可能了……
十多年前,安家的嫡子独苗死在上元大火中,安家族长为后继有人,率上一众人是上白鹅书院又哭又闹的,哭诉着“若不是二子入赘,他们家也有香火可传”。
安家一族借着这个由头闹上了整整数月,硬是半求半要挟地将顾家二郎顾景奉过继到安家,由顾姓改作安姓。
自此顾家二郎改姓为安景奉。
见孙清念如此疯言,陆时敏不由正色呵斥道:“你怎可想着借皇后懿旨去要挟顾家和安家?”
久未见陆时敏色敛容正色,孙清念心防大破。
“夫君,我没办法!赐封号,赐宅子,现在皇后和太后都要常召华儿入宫……”孙清念埋头在陆时敏胸前,崩溃地、低哑地发泄着,“这就和那场大火一样……夫君,那是我的孩子!在这巍巍皇权下,她差点死在那儿!我不管那谶言是真是假,她现在必须离开这里!离开云京!”
一行清泪滑落。
孙清念抬眸追问:“难道夫君不记得了?当初为何将华儿关在家中,不让任何人见?那祭师所言当真只是胡言乱语?”
“你怎能信此等胡话!”陆时敏不免心底一颤,尘封于心底的秘密再次宣之于口。
“休要再提。”
思忖片刻,他起身下床趿鞋,斟了一盏冷茶,一饮而尽,重重搁在桌上,颓坐于窗下。
孙清念探身,手撑在床沿,低声:“我本是不信的,但近来月余发生的事让我不得不信。”
“没有这回事,华儿只是落水后神志不清罢了,五岁孩童受了惊吓后的胡言乱语罢了。她现在清醒了,她只是得了失魂症,她已经痊愈了,已经痊愈了。”陆时敏抬手扶额,闭眸,而后一长长的叹息。
他起身走到榻前,拥着孙清念,平静道:“念念记住,华儿没有说任何话。”
“就算那不是真的,可皇宫里的那群人想召人入宫就召人入宫,完全不顾华儿身子未好……”
孙清念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口不择言,陆时敏猛地抬手捂住她的口鼻,暗自摇头,示意不让她再说。
覆在唇上的大掌堵住了一切想说的话,她的眸色缓缓暗淡下去,泪缓缓从眼角滑落,垂眸遮住眼中苦涩,头抵在陆时敏的胸膛上,无声地压下哽咽。
被人紧紧箍在怀里,无法挣脱,无法反抗。
孙清念明了,这条路走不通。
窗外蝉鸣愈加聒噪。
孙清念道:“夫君,若是与安家不成,便让华儿和竹儿随他们舅父去往蜀地吧。兄长来信说商队下个月将沿长江顺流东下,在华儿及笄前会自运河北上来云京。”
“不管什么由头,只要让他们离开这里。”
陆时敏将人拥在怀里,低声安抚着惊恐的孙清念,静静地受着被泪浸透的衣襟。
“念念,为夫会为华儿谋划的。”
他轻抚着看似平静的脊背,望着床纬在夜色颤动。
不知为何,陆时敏不经想起马车上陆银华自紧扣的书箱,且将人摇醒的那刻,她眼中有难掩的惊惧……
不知不觉间,帷帐内只余低低的呜咽声,患得患失的恐惧如恶鬼缠着二人,直到鸡鸣。
翌日午后,雷声滚滚,暴雨倾泻而下,一扫夜里的闷热。
屋檐下的雨落得叮咛作响,陆银竹和紫苏挽着裤脚,脱掉鞋袜,光脚在廊下踩水。
没一会儿,二人弄得浑身都湿透了,薛妈妈忙完厨房的事瞧见了两个湿透的小人,止不住“哎呦,小祖宗诶”的念叨着,一把将湿漉漉的两小人捞进里屋,拿着干燥的帕子使劲擦着她们的脑袋。
待擦好后,命点翠去厨房煮些姜茶。弄好一切后,不免向着坐在屋内坐在窗台下桌案前正写着信的陆银华絮絮叨叨着。
“姑娘怎的只顾着写信,都不管管这两调皮捣蛋的小祖宗?”
闻言,陆银华搁笔,抬眸,柔声道:“薛妈妈,勿要什么都管束着,银竹不就是这样的如注如竹的大雨吗?小孩子本就爱玩水,且让她们玩去,累了自会休息。”说完,抬手压平湿润的风掠起的纸页,又从一旁的匣子中取出一信封,将信纸叠折装入,盖上融的蜜蜡,将信放回匣中。
陆银华理了理衣袖,起身走近揽过陆银竹,捏了捏她的小手,暖乎乎的。
“好玩吗?”
“好玩!”
本以为这是一场急雨。
却没料到,这雨绵长地下了好几日,到陆时敏休沐日时才停歇放晴。
刚一放晴,陆银华起了个大早,同点翠一同将数日前少微自浮玉山带来的花木从盆中移栽在院中。
陆时敏瞧着种在新土里的两株花木,沉吟半晌,而后道:“华儿,你可愿替钟大人带话?”
“不愿。”
意料之中,她斩钉截铁的相拒,头也不抬地继续用着小铲子将湿润的土垒起,而后拍了拍手上沾的土,抬起手背擦了额角的汗,直起身,望向陆时敏。
“父亲,少微是修道之人,不入俗世,她与钟大人无半分半毫的关系。若钟大人当真有心,也不会因在官场名声的缘故,才让他家管家假模假样去浮玉山接人。五年,只此两次。”陆银华道,“父亲,您应当也知心病难医,而少微如今愿下山,不是钟大人做了何事,而是少微在上山修行的果。”
“所以,我不愿。”陆银华直直望向陆时敏,不夹杂着同外人的客套之言。
陆时敏惊愣半晌,而后拍着她瘦弱的肩,叹道:“不愿便不愿吧。”
“今日不是要去法华寺寻梅大夫吗?修整下仪容再外出吧。”他抬手擦了擦陆银华衣袖上沾上的泥点子。
因着大雨,前些时日出城义诊的济生堂梅大夫一直未归,听人说是暂居在法华寺,待雨停了还要再去附近村庄义诊,一时半会儿是不回城的。
想着本就要去趟法华寺寻明觉大师祈福,陆银华也不用再同父母亲解释为何突然要去法华寺,只说是紫苏的病不可耽搁。
陆时敏和孙清念也不多问,倒正合陆银华的心意。
陆银华笑道:“好。”
法华寺在云京以北的山上。
虽说今天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但架不住数日来的雨水浸润,道路多是泥泞不堪,途中多有见着陷于泥地里的车马,多要几番挣扎才能将深陷于地的车轮推出。
幸得陆时敏早早派了松山请到西市老练的马夫刘伯,陆银华去法华寺的路上也算得上是平稳。
一路上,松山与刘伯唠着闲话,刘伯是个健谈的人,说着他这些年赶马驾车途中遇到的趣事。
他啊,最爱听的就是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趣谈。
“他们可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就比如啊,三个月前,我往城西赶马的时候,就瞧见远远的有一队着胡服的商人……啊!”
“小心!”松山急忙拽紧缰绳,引得车朝一侧偏去。
车马陡然摇晃歪斜,坐在车内的陆银华、点翠和紫苏三人顿时身子不受控地摔向一侧。
“咚”的一声,陆银华肩头磕在车壁上,但幸得点翠拥住了陆银华,不至于摔得过分,只肩头有些许淤肿。
陆银华忙地低头瞧着怀中的紫苏,关切道:“没事吧?”
紫苏眨了眨眼,摇摇头。
“姐姐呢?还好吗?”陆银华拉过点翠垫在自己身下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捋上衣袖,手臂是红肿了一大片。
外间的松山听着动静,忙道:“小姐可撞着了?这可咋办,车轱辘陷在湿泥里,出不来了。”
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泥点子,刘伯瞧着陷在泥底里的车轱辘,深感是出门未看黄历,竟在最常走的地界“马失前蹄”。
“去法华寺还有半个时辰的车程,小姐身子虚弱,这湿滑的路,她怎可走得?”松山一时愁眉不展。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铃铛声,几人瞧着远处,有一水牛拉着的板车向几人驶来,车上坐着一人。
陆银华掀帘,看清来人,顿时欣喜道:“梅大夫!许久未见。”
坐在牛车上包着药的梅雨循声望了过去,笑言:“陆姑娘,许久未见啊。呀,小紫苏也在,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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