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玉

　　梁毓昭在武选上被刺杀一事很快传遍朝野，原本大司马卫扬为了避嫌，在择婿一事上从来不当朝发表看法，刺杀的事情一出，卫扬可就坐不住了。

　　翌日早朝，卫扬率先向武成侯何贯发难，他全然一副心忧主上，心急如焚的神色，“陛下，臣以为此事处处透露出蹊跷，应当严查！”

　　梁毓昭看了眼面色严肃的何贯，回答道，“朕昨日已下诏令三司会审。”

　　所谓三司，便是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卫扬与何贯皆有拥立之功，梁毓昭登基后，除了给二人划分了中央禁卫的统帅权以相互制衡，此外又在朝中一些重要职位的任用上，考虑了二人所推荐的人，而三司之中，刑部与御史台，皆与何贯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

　　卫扬垂涎刑部与御史台已久，这两年想方设法都无法如愿，何贯推选的人滑的同泥鳅一般，怎么抓也抓不住他们的尾巴，眼下上天往卫扬面前送了这么一个大好时机，他怎能不动心？

　　梁毓昭明知刑部与御史台皆有何贯的人，却仍命三司会审，而非让何贯避嫌，将此案直接交给大理寺，这显然对何贯还有维护之意。

　　卫扬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底下的人却坐不住了。

　　“陛下，臣以为此案有着诸多隐情，那刺杀陛下之人乃是武成侯的内侄，按律，武成侯应该回避。”第一个站出来的人是中书侍郎王谨昌，此人并非卫扬的人，恰恰相反，他是梁毓昭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四不沾”的人。不沾前秦，不沾天凤帝，不沾卫扬，不沾何贯。

　　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梁毓昭自觉根基未稳，便是这等亲自挑选的“四不沾”之人，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人心难测，此人初时或许与卫扬一党或者何贯一党无关，但日子久了谁也说不准，而王谨昌这个时候跳出来，话头直指何贯，可以说是秉公刚正，也可以说在投石问路。

　　卫扬找了这么一个人出来点破此事，浑水摸鱼，可谓煞费苦心。

　　梁毓昭的视线从王谨昌面上掠过，此人面对天子的审视，全无半分心虚，依旧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继续开口说道，“陛下，若是臣没有记错，刑部侍郎张尚学、御史大夫刘仲杞皆是武成侯推荐任命之人。”

　　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不能再明显了，都到了此时，何贯手底下的人哪里能继续不声不响，刑部侍郎张尚学、御史大夫刘仲杞双双出列启奏，“陛下明鉴，臣等对陛下，对大周忠心耿耿，绝无二人！”

　　“话嘛，谁不会说得漂亮，内里谁知道呢！”一向在朝堂上从不发表政见，时时刻刻浑水摸鱼插科打诨的豫王，今日竟然主动开了尊口，不仅梁毓昭，其他文武百官也分外惊讶，但静下心来仔细一想，此事似乎也说得过去，毕竟一直与何贯针锋相对的大司马卫扬，如今可是豫王的半个岳丈，卫扬的嫡长女现如今还怀着豫王子嗣，没准就是日后的豫王世子。

　　朝臣敢互怼，却不敢当着梁毓昭的面出言讽刺豫王。豫王虽不姓梁，但也是天子唯一存世的兄长了，因而豫王一说话，个个都熄了火。

　　梁毓昭并未因豫王对卫扬的维护而生气，她只是警告地给豫王递了个眼色，而后说道，“祝东仁是武成侯的内侄不假，可诸位如何认定武选上的那个此刻，就是真正的祝东仁呢？”

　　不仅卫扬，连何贯的脸色也变了，他急忙问道，“陛下此言何意？莫非，有人假冒臣的内侄，”不等其他朝臣开口，他又疑惑道，“且不说天下根本不可能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说武选需经过层层核验，身份样貌对的上方能入宫，即便幕后之人能找到与臣的内侄一模一样的人，又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在守卫森严的宫禁中做到偷梁换柱呢？！”

　　“这才是朕下令命三司会审的真正缘由，昨日朕命金吾卫亲自验过，此人并非祝东仁，”梁毓昭对于自己抛出的惊雷十分满意，“为了以防人犯被掉包，朕下令将人犯下了诏狱，三司若要提审，得先请示于朕，拿到朕的手谕，今日早朝就先到这儿吧。”

　　梁毓昭起身后，忽然对豫王道，“豫王兄，你同朕回勤政殿，朕有事要问你。”

　　豫王心下一个咯噔，急忙追着梁毓昭的脚步去了。

　　一路上，豫王都胆战心惊的维持沉默，等到了勤政殿，梁毓昭屏退了宫人后，他才敢开口，“陛下传召臣不知所谓何事？”

　　梁毓昭问，“荣嘉夫人的胎可还好？”

　　豫王拱手回道，“臣代夫人谢陛下关心，夫人一切安好。”

　　“朕听闻妇人头一回怀有身孕都很折腾，夫人安好便好，王兄你也年纪不小了，至今膝下仍无一儿半女，夫人怀的这个孩子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我们大周头一个孙辈，皇室之长，按照情理，朕本该亲自前往王府探望以示重视，谁知眼下出了这档子事，朕不便前去，故而朕命人备下了一份礼，你回去时一道带上，替朕向夫人转达朕的关切之情。”

　　豫王受宠若惊地谢恩，以为梁毓昭传召他来就是为这事儿，正准备伺机告退，然而梁毓昭忽然来了一句，“莳萝昨日受伤了，你去瞧瞧她。”

　　豫王一怔，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梁毓昭说了什么，“莳萝受伤了？！”他略显激动，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怎么受的伤？”

　　“说来也是朕不好，昨日武选命她抚琴，结果谁曾想混入了刺客，她为了救朕，替朕挡了一剑，”梁毓昭觑着豫王紧张的面色，叹了一口气，“好在伤在手上，御医说，好生将养也能恢复如初。”

　　豫王被吊起的一颗心重重落回肚子里，他心急如焚地朝梁毓昭抬手，“陛下，请恕臣先走一步，臣去瞧瞧莳萝。”

　　梁毓昭点了点头，“去吧。”

　　莳萝手上疼得厉害，梁毓昭又不许她多吃镇痛的药丸，药效一过去，她就只能忍受着疼痛，有时疼得很了，眼泪情不自禁地就流了下来。

　　云昙陪在她身旁，用干净的帕子给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娘子若是着实疼的厉害，婢子就去求求陛下，让她允您每日多服用几粒镇痛的药丸。”

　　莳萝吸着鼻子摇头，“陛下说了，那药吃多了不好，我，我继续忍着便是。”

　　话音一落，豫王步履匆匆地闯了进来，疾步走到床榻边将云昙拨到一旁，“莳萝，莳萝，你怎么了？！”

　　“王上？”莳萝许久没有见到豫王，如今终于见到，差点喜极而泣，连手上的伤也感觉不到疼了，“王上怎么来了？”

　　豫王轻轻托起莳萝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心痛不已，“你受了伤，吾怎能不来看你。”

　　莳萝的眼眶因着豫王的这句话“唰”得红了，瞧得豫王心疼，“莳萝，你在宫中接连受了两次伤，吾实在放心不下，你可愿意同吾回府？”

　　莳萝惊诧地脱口而出，“陛下不会同意的。”

　　豫王面露迟疑，但也只是迟疑了一息，随即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对莳萝保证道，“莳萝，只要你愿意，吾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去求陛下放你同吾回去，你可愿意？”

　　莳萝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荣嘉夫人，“贱妾还未恭贺王上。”

　　豫王沉默了片刻，方才想要解释，却听莳萝道，“贱妾身有高士批命，入宫是陛下圣意，若非陛下主动开口，贱妾是离不了宫禁的，贱妾感念王上心意，可王上，莫要再为贱妾触怒陛下了。”

　　“可是莳萝，你在宫中，吾总是不安心的。”豫王试探着说，“此番你有救驾之功，若是吾趁此机会求陛下开恩，陛下未必就不会同意。”

　　莳萝安慰豫王，“此次只是意外，贱妾在宫中会照顾好自己的，王上在宫外莫要惦念贱妾，陛下乃大周天子，是贱妾的君上，贱妾救驾是理所应当，不敢奢求陛下什么，那不就成了挟恩以报吗？”

　　莳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豫王心知她这是打定了主意，只好点头，“你既然坚持，此事便罢了，只是莳萝，日后若是受了委屈，定然要同吾说，吾会替你想法子的。”

　　门外的靴子消失，莳萝终于松了口气，乖巧地冲着豫王点头，“贱妾记得了。”

　　豫王又略坐了会儿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莳萝让云昙扶起她，她来到窗边，透过窗子目送豫王离开，直到豫王的身影彻底消失，她还靠在窗边不愿离开。

　　天冷了起来，寒风垂在脸上有些疼，莳萝却像丝毫感觉不到，呆呆地坐着，回想着豫王方才的话。

　　王上说，她如今有救驾之恩。救驾之恩，能为她赢得什么呢？

　　“啪”，窗子忽然被人从身后阖上，紧接着一件厚厚的狐裘兜头罩了下来。

　　动作这般利落，还带着几分粗鲁，莳萝不用回头也知晓来的是谁，方才豫王还在时，她就透过阁门瞧见她了。

　　堂堂一朝天子，居然喜欢听人墙角，幸而她反应快，说了那些话，否则按照陛下的性子，不知会怎么想王上呢！

　　“就这么舍不得？”梁毓昭站在莳萝身后问道。

　　莳萝转过身来，一脸诧异，“陛下？”

　　梁毓昭不欲揭穿她，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那你以为是谁？”

　　莳萝低下头，“妾以为是云昙，”说着便要取下身上的狐裘还给梁毓昭。

　　“赏你了，”梁毓昭将窗子检查了一番，确认关的严丝合缝后方才在莳萝身旁坐下，莳萝急忙翻身跪地。

　　“罢了，“梁毓昭撑着案几起身，”朕不坐就是了，你一惊一乍的。”

　　担心梁毓昭误会，莳萝解释说，“按制，妾不能与陛下同坐。”

　　“是朕思虑不周，”梁毓昭后退了半步，“朕也只是过来瞧瞧你，别无他意，你还伤着，起来吧。”

　　莳萝起身后，梁毓昭又道，“这些日子就钻研你的琴谱了，好好养伤吧，那架岁宁琴，朕会命人修好给你送回来。”

　　“妾谢陛下。”

　　梁毓昭还想说什么，林大监忽然匆匆忙忙走进来，“陛下，武成侯请求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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