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未迟

　　丁芷在孙旭震惊的目光下落座。

　　他略微不自然道：“丁同学，衣服的事情小舟已经处理过了吧？”

　　“再这么喊把嘴巴缝起来。”没等丁芷回答，于寄舟先丢出这么一句，孙旭回了个鬼脸。

　　丁芷的话卡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

　　“没有。”她笑笑，“单纯来找你们吃饭。”

　　“哦哦哦，欢迎欢迎。”孙旭扒拉自己的盘子，给丁芷留出位置，“其实上次那件事吧，确实是我的问题……”

　　孙旭非常认真地“检讨”自己的过错，丁芷手机忽然响了响，是三人小群，锁屏上赫然显示着一条关于万琛的消息。

　　苏倩：【卧槽，万琛没出国】

　　没出国……

　　丁芷的心，又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因紧张而起的跳动愈发猛烈，呼吸也跟着毫无节奏。

　　她乱到外人一眼就能看出。

　　陈意浓马上接了一句：【啥？没出去？那怎么一点消息没有？】

　　“丁芷，你怎么了？”

　　于寄舟问她。

　　记忆深处的那张脸庞与对面这张慢慢重叠，最后变为一段很长的愁绪，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没什么。”她关了手机，“吃饭吧。”

　　孙旭：“冒昧问一下，你有男朋友吗？”

　　丁芷：“没。”

　　“我们俩都单身。”

　　丁芷看见于寄舟翻了个白眼。

　　接着他一脸郑重：“以上言论跟我没半毛钱关系。”

　　“我知道。”丁芷压根没放在心上，“你俩之前谈过吗？”

　　丁芷想，像于寄舟这样的人，肯定不缺恋爱谈，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很清晰。

　　孙旭挑眉：“我谈过，前两个月分了，至于于寄舟——”孙旭想到什么好笑的似的，撞一下于寄舟，“问你呢。”

　　“啧，你什么表情？”于寄舟清嗓，“没呢，不着急。”

　　“同意。”丁芷再看了眼手机，没有动静，“不着急。”

　　孙旭一脸恨铁不成钢：“还不急，等明年大二了，吃香的就是大一的了，谁还看得上你们？我建议你们还是快点发展发展……”

　　于寄舟忍无可忍：“想当老师也要有能耐。”

　　“谈恋爱方面，我总比你们俩有能耐些吧？我说的没错吧？两个母胎solo？”

　　“……”

　　“……”

　　丁芷：“不劳您费心。”

　　于寄舟：“你别理他，暑假当了两个月老师，给脸皮练起来了。”

　　“你们俩都够佛的，实在不行到时候你俩凑合凑合得了。”

　　丁芷没什么感觉，想看看于寄舟的反应，没想到这人同样在憋笑，他说：“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能保底。”

　　这人倒蛮有意思。

　　丁芷还是第一次见不回避这种问题的人。自上大学以来，她一直处于一种封闭的状态，总没有安全感，戒备心也比较强，于寄舟是个意料之外的存在，偶尔能给她几分心理上的安慰。

　　念及于此，她笑说：“依旧同意，实在不行再说。”

　　对方更是爽快：“成交。”

　　孙旭：“俩神经病……”

　　于寄舟跟孙旭在聊军训改时间的事儿，丁芷放下筷子参与到群聊中，此时群里已经围绕着高中八卦扯出十来条。

　　丁芷知道万琛没有出国，知道他可能也在岑州。

　　跟万琛的聊天停留在两个多月前，那是聚餐后，他们一路无言，互相抵达目的地后，万琛问她到家了没。

　　她回，到了。

　　很久很久没有联系他了，她好想他。

　　丁芷迫切地想知道他的近况，心情复杂到不知道该发什么文字，只能在一堆表情包里反复纠结。

　　“喂！”

　　额前清脆一声响，于寄舟手指一转，朝她打了个响指。

　　丁芷被吓到，手一抖，点了个表情包过去……

　　屏幕上，那朵扭曲的太阳花上下摆动，贱兮兮的表情落在丁芷眼里，很是刺眼。

　　她赶忙撤回来，好在备注上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

　　“你干什么？”她冷冷丢出一句。

　　“没，怎么。”于寄舟脸上闪过一抹错愕，显然是没想到无意的一个动作会惹得人这么生气，“如果吓到你了，那么我道歉。”

　　孙旭吃饭的动作慢下来，忙打圆场：“没事没事，咱们吃饭，丁同学你也快吃，菜都凉了……”

　　丁芷没了吃东西的兴致，起身端碗，“你们吃吧，我饱了，回去收拾收拾。”

　　从二楼走出食堂这几十步里，丁芷看了不下十次手机，刚才她其实不是在生于寄舟的气，而是在气自己的怯懦。

　　消息发出又撤回，不到两秒，这么久了，她还是不敢给自己这两秒的时间。

　　这么一想，还挺对不起于寄舟，人家只是想开个玩笑，倒被她摆了一道脸色。

　　有机会再道歉吧。

　　“丁芷。”声音主人三两步跟上来，声音放得轻柔，“别生气了。”

　　丁芷说：“跟你道个歉，刚刚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不是我？吓死了，还以为开学不到半个月得罪你两次。”

　　他倒是坦诚。

　　“我可没那么小心眼。”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干嘛那么问？”

　　“没话找话呗。”

　　“……”

　　丁芷走得不快，于寄舟顺着她的速度，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出很长。

　　“其实就一点小事，处理不好一直难受。”

　　丁芷忽然想扯会白话，说不定这个人能开导开导自己。

　　没想到他还真有两把刷子：“情感问题啊？”看来没少经历这种时候。

　　“啧。”一下就被看破心事的滋味并不好受，不过于寄舟就是个不算熟的同学，猜出来也没关系，“真聪明。”

　　“前任还是现任？”

　　“……”

　　“不对，你刚刚说你没有，那就是前任喽？”

　　该怎么跟他正常地解释暗恋这两个字？

　　“其实……”

　　“不过前任这事我没有经验……”

　　于寄舟太坦诚了，真诚到丁芷怀疑这句话到底是玩笑话还是当真的。

　　“……不是，不是前任。”

　　于寄舟眼皮一抬，试探道：“那，那是？”

　　“你想哪去了，就一个关系好的同学而已。”

　　好吧，她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暗恋”两个字，像在给自己的自尊蒙上一层保护罩。

　　“吓我一跳。”

　　丁芷瞧见他脸上的笑，笑骂：“神经。”

　　手机这时候震了一下，丁芷心中一动，解锁点进微信，这时候于寄舟刚发表看法，她已经听不清晰。

　　万琛：【怎么了？】

　　三个字，加一个符号，致使她心底翻起千层浪。

　　【没什么】

　　她回。

　　万琛没有像她这样秒回，丁芷关了手机打算冷静一下，刚好听见于寄舟说完最后一句：“他是不是发消息给你了？”

　　丁芷大概能想到刚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形象，怎么一提到万琛她就无法自控了。

　　“没有。”

　　于寄舟并不打算追问，双手一抱臂，手臂线条结实有力，“那我考考你。”

　　丁芷：“请说。”

　　“如果一个人反复让你失落加失神，你打算怎么处理？”

　　“慢慢断联？”

　　于寄舟轻轻摆头，唇角一勾：“一看就是刚刚没认真听。”

　　“哦，那辛苦您再说一遍。”

　　“当然是早日跑路，还慢慢断，怎么可能断得掉？”

　　这是大师。

　　“明白了。”丁芷心情好了些，也不晓得是因为万琛，还是于寄舟。

　　“有前途。”女生寝室就在眼前，于寄舟不再往前走，顿步后道：“今晚不用去操场了，去教室集合。”

　　夕阳下，他那张脸格外明朗，少年气把眼睛里的三分痞样中和了一下，唇角上扬，看得出心情不错。

　　丁芷很喜欢这种不加掩饰的笑，被感染后也报以一笑，“好，谢谢。”

　　“那教室见了。”

　　“行，拜拜。”

　　“拜拜。”

　　…

　　于寄舟心情大好，转身拐进一条小路，康玏在那等他。

　　“哟，于公子心情不错啊？”

　　于寄舟接过饮料喝了一口，“一般一般。”

　　康玏自始至终保持着审视的目光，直接问：“女朋友？”

　　于寄舟狭长的眼与对方好奇的目光刚好撞上，“没，不是。”

　　“那你是在追她？”

　　“目前没有。”

　　“那是准备追人家了？”

　　于寄舟挑眉：“你自己的事解决好了吗，在这关心我？”

　　说起“自己的事”，康玏明显一蔫，“没呢，这不是来找你了。”

　　“那走吧，帮你参谋参谋。”

　　…

　　丁芷回寝室洗了个澡，吹好头后坐下梳头时万琛才回消息。

　　【最近怎么样？】

　　好普通的开头。

　　丁芷却乐得回：【蛮好的】

　　她本想追问一句“你呢？大学生活怎么样”，想了想还是作罢。

　　又发出一句不冷不热的：【大家应该都挺好的吧】

　　万琛：【应该是的】

　　【你现在在哪座城市？】

　　丁芷：【岑州】

　　她在尽力压下脑海中最迫切的想法，她努力不问他在哪，仿佛不管问还是不问，得出的答案都不是她想要的。

　　过了好一会，万琛才回：【岑州是个好地方】

　　丁芷心想，如果你在就更好了，如果我们某天在某个路口遇见，那么我一定会想哭。

　　【是啊，有时间过来玩啊】

　　万琛：【好】

　　下午只有一个半小时修整，教官在集合前半小时通知今晚不用去操场，让所有人往教室去。

　　宿舍离教室远，丁芷老早就叫上室友抢楼下的自行车，四个人慢慢悠悠骑到教学楼，到教室时还能抢个三四排的好位置。

　　人慢慢到齐，教官跟着人群挤进教室，笔直地站在讲台上扫视，喧闹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陈曼后进来，见到这副场景，动作不由自主轻下来。

　　陈曼跟刘教官说着什么，只见教官先疑惑，而后明了点头，悠哉离场。

　　陈曼打开话筒示意大家安静，接着招呼于寄舟去讲台捯饬电脑，不一会白板上就出现一种有大字的幻灯片。

　　一节班会课，按照流程，陈曼站在讲台上将，于寄舟拿着手机在教室各处拍，不到五分钟，会议宣布结束。

　　陈曼说：“你们教官说开完让你们回操场，但我想你们太累了……”

　　“对啊陈导，您帮我们说说……”

　　“导儿，帮帮我们……”

　　底下一阵闹腾，陈曼抬手示意安静，“好了，再坐半个小时，看一下宣传片，到时候我去给你们说。”

　　陈曼接了个电话又匆忙离开了，丁芷出去上了个厕所，在回教室的路上被堵了。

　　于寄舟背上背包，一副跑路还要带着她一起的做派。

　　丁芷绕开他：“你干什么？”

　　于寄舟挡上她：“想不想出去？”

　　“不想。”

　　“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什么地方？”

　　于寄舟信誓旦旦：“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憋这么久了，出去玩玩挺好的。”

　　是这么个道理，快有半个月了，整天关在学校里面，心思都变沉了。

　　丁芷跟着于寄舟到学校西门，出门前他说挡着点脸，丁芷照做了。

　　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一张校园卡，刷一下门，保安瞥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

　　丁芷问：“我们扫脸不就行了？”

　　“我们脸被做了标记，现在出去会被通知导员，难道你想让曼姐过来接你回去？”

　　“那倒是不想。”丁芷看了眼那张墨蓝色的校园卡，“这卡是辅导员的？”

　　“嗯哼。”

　　“你不怕她揍你。”

　　“打死再说吧。”

　　牛。

　　两人坐地铁直达城中广场，这儿是岑市中心中的中心。

　　丁芷早想来这儿玩，一直没找到机会。

　　“咱们接下来去哪？”她问。

　　“买裙子。”说着，于寄舟拨开商场的帘子，“走吧。”

　　“等，等一下。”去商场买裙子，那岂不是要变成她倒欠了？

　　“声明一点，这件事情已经解决好了，不用买了，不用破费，不用再操心了。”

　　于寄舟：“我是个讲诚信的人群这个人情不让我还清楚，我会彻夜难眠，翻来翻去睡不着觉，就当当关心关心同学。”

　　好神奇的一套说辞！

　　丁芷不往里走：“真不用破费了，那衣服已经很久了。”

　　“丁芷同学，你很奇怪啊……不过真没关系，不要有心理负担。”

　　慌乱之中，丁芷一把拉住向里走的人，“买，那我们换个地方！”

　　“可以啊。”于寄舟眼睛一亮，“想去哪买？”

　　“这边。”丁芷随便指了个方向，“这里。”

　　于寄舟与她并排而行，身上的洗衣液味淡而清，“你怎么知道这边有个服装城，以前来过？”

　　“没，之前看过攻略。”其实没有，病急乱投医罢了。

　　“那好。”于寄舟双手插兜，做出一个期待的姿势，“带路吧。”

　　丁芷表面笑眯眯：“还是你来吧，我忽然间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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