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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看见奶奶的吧
“祁添,”步晔转过身,双手轻缓地打捞起他湿润的脸,眉头锁成一条线 。他不知道怎么怎么说通自然的规律,嘴不停地开合乱成一团,说出来的都是祁添从小耳朵起茧子的话。
“生死都是不可避免的。”
祁添轻微一笑。思绪飘到死海,笑容凝重地挂在嘴边,他快要压制不住厚积薄发的海水,一寸寸涨起潮。
“我也会死的,人类的彼岸往往都是死亡,我也是。”他垂落着头落下来的发丝同他继而说出口的话一样扎着祁添的虎口,酸抽得疼。
“但你的不是。天界是很漂亮的地方吧,那有我一辈子都够不到的东西,比如你。”他压低眼角,嘴唇抿地发抖,艰涩地说完,一字一句戳彼此的心窝子,“我没法跟你走完你的一生,对不起。”
他的头颅犹如死者一样吊着,如果没有那两只手,他估计会死掉了。步晔发懵地瞧他的发旋儿,觉得他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好听,甚至发傻发蠢,显然他又掉进意识的陷阱里了。
“别总说什么一生一世,等死神落到头顶交给你生死簿,等你回望完一生再下结论也不迟。”祁添动了动头,步晔继续说:“说些别的,祁添,如果你现在要死了,你做得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如果我跟你一起死,那这样算不算一生?”
祁添终于完整地抬起头,神色痛苦地捂住他刀人的嘴,恍若下一秒他就要吐血。透过厚叠的泪,步晔看清里头隐埋的一丝不甘心,他凑过去抱住祁添这个泪人,更像他需要祁添的抚弄安慰。
“不要再想了,我会陪你,直到你所说人类终达到的那个彼岸座无虚席,你也一样,会陪着我直到世界覆灭。懂了吗?”
一大串的情话用来鞭笞祁添,从步晔嘴里出来却惹人又甜又酸,回答地慎重,不似厚重情感,“嗯。”
步晔奖励地触摸他的脸颊,在一片柔软绒毛中戳开他的笑容。
“你这么珍贵,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呢。”这话是自言自语,偏偏在祁添耳朵边说,让他听得清清楚楚,比天深刻。
“我知道了……”祁添认错的态度认真,鼓闷着脸回答。
晚上两人心照不宣地忘记这件事,平淡甜蜜地拥抱接吻看电影。
明天要烧纸,步晔回酒店前订好了纸钱和黄花。想来要早起,祁添叮嘱步晔早点睡,搂着他聊了几句便自己睡着了。
夏天的纱窗还没卸,滤过月光的杂质照亮了祁添熟睡的半张脸,面部平整,没有痛苦的表情,像小时候指过的月亮一样恬静地睡在他臂弯。
步晔两指并拢压下蓬松的羽毛被,露出祁添完整的下巴。全都浸泡在月亮的光辉下,勾勒出柔和的形状。步晔看猫似地看了很久,毫无征兆地凑过去在下巴上蛮亲一口,笑容宠溺,堪比婴孩出生时所沐浴的目光。
“晚安。”
睡梦中的祁添此时也正对他笑,巧合到不行,步晔的莫名忘记心跳的节拍。
太阳初升,将白云深重的薄布染得一片苍白,豁然贯通天空对角的另一道魂灵门。
祁添一行人骑着大三轮,载着铁锹、鱼鳞袋、和昨天订好的纸钱与黄花。
他们下车,祁添立定与车前,顾盼游离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垂头跟在二伯后头,双手捧着黄花越过冻霜冷硬的麦地。昨晚下霜,天地间恍若提前下了场碎雪,压得麦秧低进土地里。回顾浅忘,漂白霜雪连同绿秧留下他们沉重的脚印。
还有一双惹他那么喜爱的一双眼睛,此时流露出的感情更折他的腰。他歪头,朝步晔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对方眉目间的沟壑却更加深浓。
怎么还背道而驰了?祁添忍不住打自己的趣,于是僵持在嘴边的笑容就更苦更涩。
二爷经常来坟墓前锄杂草,他说人就算死了也要干干净净,干干净净地出殡,干干净净地躺棺材里,坟墓也不能埋汰,死了就是家,家怎么可以脏。
祁添走进,二爷等着他呢,将铁锹递给他。祁添接过铁锹,在坟墓前挖出一口小洞,蹲下来,拿过步晔手上拎着的黑色塑料袋,打火、点燃。火焰瞬间将塑料袋吞噬掉,里面白花花的元宝噼里啪啦炸个不停。祁添用树枝戳开,逐步往里头塞纸钱。
二爷爷蹲下来同他一起烧,边烧边说:“立英呐,保佑孩子们工作顺心、家和万事兴!在那边别省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一滴泪砸在枯硬的树叶上“滴答”一声,步晔迅猛地抬起头,盯着祁添的反应。
二伯在旁叹息,顺他的呼吸:“磕头吧。”
鱼鳞袋平铺开,祁添跪在上头,重重地磕响三次头,地面一方小地湿得无比明显。
祁添的头颅压得很低,近乎要埋入土里。肩膀连着扑地的手臂一块颤抖,快要把土地神抖出来,如果有的话。
天空没有要亮堂的意思,或许它已经白得够晃眼了,混杂着泪水填埋进小洞。
二伯扛着铁锹骑车先回去了,祁添要单独给立英说悄悄话的,他知道。走之前,他留神看了一眼步晔,小伙子体态不错,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就是目光不在别处,眉毛缠成一团毛线注视着自己的侄子。
就连祁添从土里爬起来,缓踱至坟墓前他也自觉没去打搅。
祁添抚摸石碑上刻的字,回想着奶奶在他记忆中的模样,眼泪没憋住无声地流淌,模糊了视线。他酸得压着肚子泣不成声,许多要对奶奶说得话此时越酿越少,只有一片霜雪中的呜咽。
步晔负手立于墓前,挺如修竹松柏。背影看上去有些冷血,可他看得也是祁添的背影。
跪伏仰痛于墓前的男人控制好情绪,终于抬起头,说的第一个词是奶奶。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他刚刚会叫人的时候,整天咿咿呀呀得奶奶来奶奶去,叫的人心里泛甜水。
那时候奶奶讲故事巴拉巴拉
“奶奶,我很想你啊。”说完这一句,祁添发现很难完整地说出下一句。呆愣了许久,祁添站起来。膝盖跪在坚硬的泥地上生疼,一瞬间一簇电流充上脑门,世界在他眼前一片黑。他站不稳脚跟,大脑不运作了,就要摔下来,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贯穿身体。
步晔抱住他了。
那天祁添离开地很快,回至半路,忍不住回头。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景:奶奶正手叠手站在墓前看着他们离开,热泪盈眶。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脸庞有些模糊了。
祁添陡然停下脚步,几近倔强地想要想清楚那张斑驳的脸,却反道而行越来越模糊。
他焦急地擦干眼,眼角眼尾火辣辣的疼。明明没有眼泪啊,怎么看不清了?
眼泪夺眶而出,祁添忍不住地想:奶奶一直在望着他吧,或许吧。于是咬着牙,噙着泪转身走了。
就算割舍了。
每年都会来,然而今年最难过,为什么。
二爷后庄打牌去了,祁添没心思去想什么,他刚哭完,身心俱疲,只抱着步晔取暖。
俩人默契地谁都没说话,一直抱到吃午饭。
家来没买菜,二爷早在后庄吃完回来的,早忘了他们吃不吃,所以祁添就带步晔上街吃。
步晔仰在头枕,想他们回来那天二爷那眼神分明想祁添想得不得了,眼泪都挂在眼角,舐犊情深、厚谊深情,怎么回来了反而是打牌比较重要?
他也没有其他的意思,单纯疑惑地问问。
祁添琢磨了会儿,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步晔:“……”
不骗他了,“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就像今早给奶奶烧纸,我哭的稀里哗啦的不假,但是我现在想想就不会哭,只不过当时情绪到位了,也确实一年没见才会那样嘛。或许只是某件事把你拉回了那个时间段,敏感了吧。二爷看到我,可能在想:哎呀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我老啦,想到他年轻的时候。我看到奶奶的墓时,想到的就是我的小时候,所以时间带来恍惚也带着泪水,你呢?有过类似的情况吧?上头了忍不住动情,气过了就觉得其实还过得去?”
“没有。”步晔斩钉截铁。
猫界也好,祁添也罢。
他一直在意着,但都会演变成各式各样的麻烦。
“没有吗?”祁添笑起来,说出了同样的话:“不可能的啊。”
步晔不算气急败坏,但想到他不在意就莫名来火。火气上来了接连触动某个开关,大脑不受控地再次想起有关他失忆的事,就颓然地瞬间没火。
不可能的啊。
现在不是正在发生吗。
“有。”步晔冰冷冷又不想让他觉得真的太冷地回答,索性翻脸看窗不认人。
心里头乱糟糟的,他捉着时间捋顺,越想越烦,烦到吃饭,惹得祁添频频看。
“不好吃吗?”他按着步晔的口味挑的,当事人不给予回馈的话,他会觉得选择很错误。
步晔闻言抬头,看见一个耷拉着眼角的拟人小猫,嘴间的咀嚼停顿了须臾,道:“好吃啊。”
好吃个鬼啊,你皱着眉毛味都没觉出来吧,祁添瘪嘴鼓腮用眼神杀他的谎话。
步晔被“瞪”得心虚,呆着嘴充楞半天,倏然笑了。心道祁添这小表情真稀奇啊。
“你还笑。”
“祁添,”步晔叫他,眼眸闪光,洋溢着幸福问他:“你怎么谈恋爱后性格都变得可爱?”
两颊迅速生出两坨红艳,热得臊人,祁添低下头戳米饭,殊不知自己竭力掩盖的羞涩被对面的人尽收眼底。
越想越吃亏,自己的男朋友看看怎么了。祁添于是起身坐他旁边,先提出他的第二项错误再追究第一项。
“转移话题。这饭不好吃吗?为什么皱着眉头?”
步晔实话实说:“在想车上说的那些话。”
祁添筷子上的排骨不小心掉进步晔碗里,一个两个三个。
“整盘都掉我碗里了?”步晔笑着看他。
“你尝尝好不好吃呀。”
排骨在锅里煎得表面金黄,外焦里嫩,浇上黏稠的酸甜卤汁,撒上一圈芝麻,小青菜都浸满肉香,一掐就出水。
一个两个三个。
祁添看他吃得欢,心里高兴,不知觉就欢了动作,托腮看他,眼里里能舀出甜水。
步晔:“吃饱了?”
“吃饱了。”
对面坐在门口一对小情侣也点了排骨,吃得时候汁水不小心滴到粉红色棉袄上,女孩没注意,尽顾着吃,被男朋友提醒了顿时苦了脸,排骨再甜也只吃到了酸。男生叹气,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罐子喷雾,在油污的地方喷了几下,埋头给女朋友擦衣服,边擦边说还好摘下了围巾,不然得哭。女孩被说也笑,甜蜜地等着男朋友,刚好抬头,与步晔撞了眼,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外面起了风,吹起她柔顺的头发,送她满嘴的发丝。女孩呸呸呸地拽头发丝,脸颊两边红透了。
觉得可爱又美好,步晔低头沉声笑了。
忽而想起他们曾经,也像对面的情侣一样纯粹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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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都是不可避免的。步晔,你带领爱人迈过这道坎,希望你也能同他一起迈过,别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