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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次日冷琇琇照旧打扫自己那处时,翠欣带着她的小跟班路过,当着冷琇琇的面装模作样地悄声道:“听说了吗?姑姑那儿丢了只镯子。”
小跟班偷偷打量着冷琇琇,皱眉道:“从前可没出过这样的事情,她是新来的,该不会……”
“就看到底会不会在她那儿搜出来了。”
冷琇琇听出这二人就是冲她来的,配合得上前辩解道:“两位姐姐明鉴,奴婢断然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翠欣撇了撇嘴:“空口白牙的,谁信你?”
“那姐姐能否指点一二,奴婢该如何自证清白?”
眼见着冷琇琇上套,翠欣绕起了圈子:“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冷琇琇见她停顿,讨好道:“请姐姐解惑。”
“事情的根本不在于你到底拿了没有,而是有人说看到你拿了。”
冷琇琇故作苦恼道:“可奴婢当真没有拿。”
“同我们说实话就可以了。”
“绝对是实话。”
“你说这好巧不巧,那证人受过我恩惠,对我非常信任,所以将此事先告知了我,眼下还没来得及告到姑姑那里去。那日你也看到了,姑姑脾气古怪,若是等到她发现了镯子的事,难保不大动干戈,到那时可来不及了。”
“姐姐可有应对的法子?”
“有一人可以在姑姑耳边吹吹风,那就是顺心。因为顺心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姑姑视她为心腹。”翠欣停下看了一眼冷琇琇,见她听得专注,继续道,“而我呢,恰好是顺心同乡。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将东西放回去,届时我再请顺心帮忙从中周旋,姑姑不会多说什么的。”
冷琇琇默不作声。
翠欣眼珠子一转,又想出了一套说辞:“若是你迟疑了,证人可就将事情捅出去了,最后这东西没有从你那儿搜出来,而是从其他地方搜出来的倒还好,万一怎么搜都找不到,那不就只能是你了吗?”
冷琇琇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赞同道:“姐姐说的有道理,那么依您看,此局该如何破解?”
翠欣察觉到了冷琇琇的急切,说话倒嗫嚅了起来:“姑姑那镯子,我知道长什么样,也知道是从哪儿买的,你去买个一模一样的就是。”
冷琇琇十分上道:“多谢姐姐提点,劳烦姐姐说说那镯子的样式,奴婢这就托人去买,顺道给两位姐姐也捎些好东西以表谢意。”
“真开窍,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你继续干活吧。”二人前后拥着走了,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冷琇琇正看着二人的背影出神,身后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令她后背寒凉。
“冷琇琇啊冷琇琇,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隐忍。”
这声音冷琇琇此生难忘,是何清浅。
何清浅毫不意外会在宫里见到冷琇琇,更像是专为找她而来,他在暗处多时,方才的对话都已被他收入耳中。她了解这就是何清浅的作风为人,但她没有兴趣知道他的目的。
“见过何大人。”
冷琇琇福身后转身欲走,何清浅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别急着走啊,我还想同你叙叙旧呢。”
冷琇琇恳求道:“奴婢还有差事在身,晚了要挨罚的,请何大人体谅。”
“如今成奴婢了?”
冷琇琇垂眸:“‘奴’与‘奴婢’也没什么不同的。”
何清浅合扇,以扇击手掌道:“说得好。但,该说你幸运还是不幸呢?你一当上花魁便得了翰王高佑的青眼,是为幸;可没多久朝国便被灭了,高佑也成了阶下之囚,而你一朝从花魁成了军妓,是为不幸。在军营时你得了何远与何方的相助,远离了甘宥之,是为幸;可何远、何方接连被杀,你失去了靠山,兜兜转转一场空,还是沦为了甘宥之的掌中玩物,是为不幸。你从甘宥之手底下活下来,是为幸;你一次又一次地受他变本加厉的折磨,是为不幸。你入了登阙阁扬了名,被厉溟带回了王府,是为幸;厉溟死了,而如今你在宫里承受厉??撒气,又受宫女排挤欺压,是为不幸。”
“大人说这么多,究竟想告诉奴婢什么?”
何清浅抿嘴一笑:“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是个扫把星?”
“大人说笑了。”冷琇琇不为所动。
“我不嫌弃你,跟我回何府继续替我做事如何?就像先前那样。如何?”
先前那样?何清浅根本无需她做那些,他无非又需要找个人来发泄而已,她绝不会回去。
冷琇琇直言拒绝道:“绝无可能。”
“陛下带你进宫却又这般折辱你,还不是将厉溟的死迁怒到了你头上?”何清浅故作为冷琇琇打抱不平,“你以为呆在宫里就能享福了?他不过是将你留在身边,好时时刻刻折磨你,发泄厉溟之死的怨愤。”
“奴婢心中有数。倒是您这样说陛下,就不怕他知道?”
何清浅满不在乎:“知道又如何?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您不是他的好臣子吗?您不是忠心耿耿为他做事吗?”
何清浅微微仰头:“我何清浅向来只为自己做事。”
“不愧是何大人。奴婢有差事在身,去晚了要挨罚的望何大人体谅。”冷琇琇重复道。
何清浅再次将她拦住,神情忽而变得有些狰狞:“你以为厉溟爱你?”
冷琇琇愣住了,她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回过神来后说道:“爱与不爱重要吗?”
“他若是爱你,怎会将你丢下,让岦帝折磨你?”
冷琇琇知道他又疯癫了。
但他提到了厉溟,冷琇琇一改常态,硬气地反问道:“可你又有多爱单绮澜呢?”
何清浅听到“单绮澜”,霎时变得面色狠戾:“我怎么不爱她?你一个妓女明白什么叫爱吗?”
“奴婢是不明白,可奴婢知道您一点儿也不了解她。你与她相识那么多年,却远远不如我这个没同她说过几次话的人了解她的多。”冷琇琇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怎么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何清浅夺声道:“我了解她!”
冷琇琇被吓得后退一步,她总觉着失而复得,得而又失的何清浅比过去更可怕了,他变得愈发狂躁易怒。
她不想继续激怒何清浅,立即示弱道:“奴婢只是个位卑的宫女,大人千万不要因为奴婢动怒,保重身体。”
何清浅强压住了自己的怒火,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真是没出息,亏得我方才稍觉得你有点意思,竟这么快便认怂了。”
“奴婢只想活着而已。”
何清浅冷笑:“你们裴家百年世家,不畏强权不惧生死,竟出了你这么个贪生怕死之辈。”
冷琇琇收回了方才示弱时挤出的泪珠,眼神坚毅道:“我是冷琇琇,不是裴琇琇,我无论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与裴家无关。”
“陛下,臣正要去御书房找您。”何清浅对着冷琇琇身后说道。
冷琇琇转身便看到了一步步走近的厉??,光顾着同何清浅说话,丝毫没听见有脚步声。今日真是一茬接着一茬,她感到有些心力交瘁。
“那你先去等着吧,朕还有事要处理。”
看样子何清浅是无召进宫,就连厉??也不知晓,想必这是何清浅这种权臣独有的待遇,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也只有厉溟了。
“既然如此,臣改日再进宫也是一样的。”何清浅识相地说道,同方才在冷琇琇面前口出狂言的模样截然不同。
厉??点头默许了。
待何清浅走出视线后,厉??厉色质问冷琇琇道:“你何时又与何清浅相识?”
冷琇琇避而不谈,而是行礼道:“参见陛下。”
厉??满脸厌恶:“难不成这岦都当中的所有男人都与你有关系?”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冷琇琇不愿多说。
“既是过去的事,怎么还会有闲情逸致叙旧?是管事宫女分配给你的差事还不够多吗?”厉??告诫道,“朕给了你机会,若是你不抓住,那朕随时都可以叫你回到牢中,关你一辈子也无不可。”
冷琇琇悻悻然:“奴婢这就去打扫。”
耳边终于清静,她一边扫一边想着今日应当不会再有麻烦了吧。
她扫完地后恰好该用晚膳,或许是今日她将翠欣哄高兴了,饭桌上翠欣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在临走前提醒了一句要她记得镯子的事。
今日晚膳后还有东西要擦,好在每三日轮着擦一回便足够了,这儿的活是多了些,但至少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
随着天越来越黑,冷琇琇忽然想起在话本上看见的故事,深宫之中总有冤魂,无论是宫妃还是宫人们,必定互相勾心斗角,挤破脑袋往上爬,还有的宫妃草菅人命,残忍杀害宫人,百年的宫殿便积攒了百年冤魂。
思及此,冷琇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平心静气地告诉自己只剩最后一点,擦完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她伸了个懒腰,反手锤了锤背,这一日真是比她过去干的活都要多。
擦完最后一块地方,她提着桶向住处走去。走到转角时蓦地一抬眼瞧见一个人提着灯陡然出现,她吓得连连后退,险些跌坐在地上。
那人提灯凑近,冷琇琇才看清他的脸,诧异道:“陛下?”
厉??面颊绯红,一瞧便知是饮多了酒,也不知怎的,身边竟连个公公或是侍卫也没有。
他直白地问道:“朕将那些人都打发走了,瞧着人多心烦。朕就是想来问问,你觉得厉溟是个怎样的人?”
冷琇琇躬身惶恐道:“奴婢不敢妄议王爷。”
“不说便是抗旨不尊,朕要治你的罪!”厉??踉跄了几步,又道,“朕准你大胆谈论。”
“陛下喝多了,待清醒之后哪里还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到时候奴婢还不是随您处置?”凭空说的话她可不信,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厉??也不含糊,二话不说便迈着虚浮的步子向外走去,直爽道:“朕这就去御书房拟旨,只要你不做出杀人放火,结党叛国之举,看在厉溟的面子上赐你免死。”说完,并催促冷琇琇快些跟上。
冷琇琇低着头快步跟上,心里盘算着这免死的旨意可是好东西,她当然不会杀人放火,结党叛国,那么这旨意便能保她往后不再有性命之忧。当然,前提是岦国不倒,皇位不易主。
到了御书房后,冷琇琇站在桌案旁为厉??研磨,亲眼看着他一笔一画将旨意写完。
她斗胆拿起一旁厉??随手写的书法对比了一番,虽然纸上的字潦草了一些,但还是能看得出来是厉??的字迹没错,所盖的印章也没有问题。
厉??将笔拍在桌上,道:“现在敢说了吧?”
见冷琇琇还在犹豫,他忽感失落,皱起眉轻声道:“今日朝堂上又有人提起厉溟,他要是还在就好了。”也不知特意说给冷琇琇听的还是给自己听。
无论是哪一种,冷琇琇都生出了一些恻隐之心,她觉着厉??应当没别的意思,他这么问只是想念厉溟了而已。
冷琇琇温声道:“王爷他待人温和有礼,做事专注负责。他清风朗月,如同世间最温暖的光。”
刚说完这句,她意识到不能在一个帝王面前夸赞一位功高震主的功臣,哪怕功臣已身死,哪怕帝王醉酒神智不清,哪怕是关系亲近的亲兄弟也不合适。
冷琇琇还在思索该用什么话语来形容厉溟,厉??却将其打断:“既然厉溟这般好,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死他?”
“奴婢什么都没做。”
“你是什么都没做,可他带着你踏青,因此着了凉,朕瞧见你就会想起他是因你而死的。”
冷琇琇捏紧了手中的免死旨意,心一横,大胆道:“您总将错推在奴婢头上,可您明知道他是为了您的皇位,为了岦国的安宁而鞠躬尽瘁。”
厉??没有说话,怔怔地望着她。
冷琇琇未见他有怒容,继续道:“他的病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而是长年累月的操劳积起来的。您知道他身子不好,却还是对他予取予求,因为您的皇位还需要他来稳固。您知道他忠心耿耿,但您还是信不过他,因为帝王向来多疑。”
厉??闻之一笑,附和道:“好一个帝王多疑。”
他没有大发雷霆,但冷琇琇心中仍有些心惊胆战,怎么就一时口快了?或许是提及厉溟,或许是心中愤懑,也或许是厉??一时的纵容。
此时的厉??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脸上浮现出一些懊悔与歉疚:“若非有这样的野心,或许我们还能在厉城兄友弟恭……我又何至于对他猜疑……”
他起身走到御书房外,在台阶上缓缓坐了下来。
冷琇琇没有上前,而是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半晌过去,厉??竟一丝反应也没有,冷琇琇蹑手蹑脚地走近唤道:“陛下。”
没有回应。
她走到厉??跟前定睛一看,他居然睡着了,一时无措茫然,这四下无人的,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虽说厉??不让人跟着他,但御书房附近总有当值的太监或侍卫吧?冷琇琇还不熟悉宫中布局与安排,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位公公,他帮着忙喊来了厉??身边的李公公。
李公公见厉??就这么坐在地上睡着了,大惊失色:“哎呦,陛下怎么睡这儿啊。还好我叫了几个侍卫一同过来,劳烦各位搭把手了。”
冷琇琇站在一旁看着,她帮不上什么忙。
李公公回过头问道:“陛下可对你说了什么?”
冷琇琇强装镇定,胡诌道:“什么也没说,奴婢干完活回来的路上发现他在这儿的。”
李公公停住脚步,提点道:“什么都没说就好,就算是说了,也得装作没说,可不许有第三个人知道,任何人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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