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渡

　　这一觉睡了好久，久到她以为自己要长眠于此，再也醒不来，不过，也只是以为罢了，想一死了之，哪有这么容易。

　　“姑娘醒了。”一女声入耳，“姑娘稍等，我为你探探脉象。”

　　手腕热热的，江云织眨眨眼，视线有些模糊，她的声音冷涩沙哑：“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已是酉时了姑娘。”女声道，“太阳马上下山，姑娘睡了有三日，是否觉得腹中饥饿？请稍等，我为你取餐来。”
　　“等等！”江云织腾起身拉住了人。
　　“姑娘你快躺下！”那女子显得比她还要紧张，“姑娘刚醒，得先缓缓，醒个神，姑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江云织颔首：“是。请问那位……向武宗的弟子，楚贺，现在何处？”

　　医者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软声软气道：“楚贺呀，他被长老们保护着，姑娘不必心忧，免得又要头痛了。”

　　江云织抿唇，“我……”
　　竟是脑子转不过来，舌头也打结了。

　　“姑娘不急，要说什么想好再说，餐食就在楼下桌上，还热着呢，我即刻就端上来，姑娘不必怕我人走了迟迟回不来。”

　　江云织缓缓松开了手，极为诚挚：“多谢。”
　　“姑娘不必谢，唤我医圣就是，这是我的职责。”医者应过，便下楼去了。

　　她说楚贺被长老会保护着……保护？也就是说灵山并不大算将楚贺交出去任人处置？面对仙族，灵山拒不退让？

　　江云织脸上恢复了些血气，这才缓缓起身，眼见着医圣就来了。
　　“姑娘趁热吃些，细嚼慢咽，别吃急了，对胃不好。”

　　江云织接过，道了声谢，清甜入口，激得她舌尖一阵酸涩。也恰好让她想起一人。
　　“医圣，请问那日同我一道上山的李昭，李公子，人现在何处？”

　　医者想了想，道：“今日午时他在食堂，饭后他似乎去了新入门弟子们的寝室，之后我就不知了，总之他人在灵山，没有跑。”

　　江云织觉得这位医者格外谨慎用词，是为了安抚她情绪吗？
　　果然幻听一事给他们造成了误会，让旁人以为她有些心疾，受不了刺激。
　　也罢。
　　“那请问医圣，我这病症可好了？能否下地行走？”

　　医者笑笑：“自是可以的，所谓病症不过是姑娘心疾，心疾还需心药医，相信以姑娘的本事，区区心病，总会拔除。”
　　她亦回之一笑：“承医圣吉言。”

　　下了榻，江云织便直奔长老殿，只是被拦下，在与守门弟子沟通下她也见到了楚贺。

　　一番交流，才得知叶萱并没有将事情捅上天，来讨说法的只是叶父，来代表浩轩阁，问向武宗要人，自然，即便是要到长老殿，灵山也不会放人。

　　“其实我也奇怪为什么最终来的不是叶萱之母，而是她的父亲，以叶萱的性子，她该是巴不得闹大，但最终，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我也没怎么样，这两日长老们同我开解许多，打不了日后不下山就是，难不成他还能硬闯山门吗。”

　　江云织蹙着眉：“倘若叶萱回去以后闹腾，惊动了天界，你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吗？”

　　楚贺摇头：“没有。”
　　“不过，我倒是有叶萱和叶敬百不敢捅上天，卷土再来灵山的把握。”他道：“若是能捅上天，叶萱早捅了，犯不着来吃瘪一遭，估计是他们自家也出了问题，总之我这小命是保住了，此番要多谢方姑娘了，否则我的下场定然是尸骨无存。”

　　江云织缓缓点点头，虽然还有大堆问题未问出口，但心中一直压着的石头好歹落下，但见楚贺，似乎还是心事重重。
　　“叶萱他们来，可还说了别的威胁之语？”她试探道。

　　楚贺眼神躲闪，言辞含糊：“噢，左右不过说些浑话，方姑娘想也知道，总之这事就算过去了，往后一切如旧。”
　　他起身：“今日时辰不早了，姑娘早些回药堂吧，注意身体，在下告辞。”

　　就是楚贺这一番看似轻松的话，才让江云织察觉事情根本还未了结。
　　且楚贺似乎是有意叫她发觉的。这般拙劣的神态表现，和肢体动作，是想叫她帮他？

　　江云织捏了捏指尖，又是一阵恍惚。
　　她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全当这件事就这么了了，反正楚贺的命保住了，但这殿门她始终跨不过去，步子沉重。
　　留下，深究楚贺言行中的深意；是去是留。

　　“方姑娘。”长老殿门口的守门弟子叫住她，笑问：“你明日还来吗？若是要来，我就跟明日值班的师弟说一声，直接放你进去。”

　　江云织几乎是下意识应声：“那便劳驾阁下了，明日午时，我再来。”
　　“欸，好！”守门弟子应道。

　　江云织回了药堂。

　　因着昏睡的几日，她又瘦了不少，这一日走在去长老殿的路上，远远看去仿佛连阵风都能给她刮跑了。

　　瞧那白衣背影瘦削，身形如柳，玄嵩眯着的眼猛地睁大，一眼认出：“楚……方姑娘！”

　　江云织回首，听出玄嵩的声音，就看到他远远朝自己挥手，便提步走了去。
　　“玄二公子。”

　　玄嵩应了声，问了番她身体状况，又主动提起：“对了方姑娘，那李昭道友一直和我们一起，想来还不知道你醒了，我带你去找他！”

　　江云织摇头：“不必，我要去趟长老殿，劳玄二公子挂心了，李公子若有要事寻我，去药堂便是。”

　　玄嵩“哦”道：“那我一会回去跟他说一声，叫他来找你！”

　　江云织又摇头：“不必了玄二公子，我还要在药堂多留几日，总有机会碰着，午膳时间，玄二公子早些去食堂吧。”

　　玄嵩点点头：“那好吧。不过，我还是得跟他说一声，免得他不知道你醒了，整天赖在我们那儿。”

　　江云织拧眉，到底听出这话里几分不对劲来，于是肃色道：“玄二公子，莫要玩笑。”

　　玄嵩闭住嘴，打着哈哈跑了。

　　见过楚贺，依然问不出什么。

　　回了药堂，医圣见她还有些惊讶：“我原以为姑娘一时半会回不来，姑娘要不要来食点晚膳？”
　　医者端起一盘精致点心，看份量，是独一个人开小灶的。

　　江云织婉言拒道：“医圣吃吧，我平素不爱糕点。”

　　那医圣也不拉扯番，直接往嘴里送了一个，“那好吧，姑娘若要休息还在楼上，有事再喊我。”

　　江云织浅笑报之，轻手轻脚上楼。
　　不经意一瞥，却在书案发现一本白日没有的无字天书。

　　没有细究，她自顾坐到窗边，抬眼就能望见青天。

　　“打搅姑娘了。”身后忽然软声软气一声。

　　江云织回眸，医圣不知何时上来，正好拿起书案上的无字天书，主动解释道：“落下个本子，我这就下去，姑娘继续赏月。”

　　江云织颔首，目送人下楼，再望青天，就看不太舒服了。

　　一直到深夜，她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莫不是因为近三日把觉给睡饱了？
　　也罢。

　　江云织起身，点了根烛火，照得房间有些光。
　　不经意往楼阶一暼，刹那头皮发麻。
　　“医圣？！”

　　医圣缓步上阶，从她暼到的只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变成上半身子都冒出来，乖乖站在原地不动了。
　　“方姑娘，我就是想看看你睡没有，我方才又做了盘点心，怕吵醒你。”依旧软声软气。

　　说着，医圣将手中托着的糕点盘展示出来，语气带着歉疚，“是不是吓着你了，其实还有一件事，如果你觉得烛火不够用，柜子里还有一排呢，你可以用。”

　　江云织点点头，眼皮还在跳：“噢，多谢了，医圣去歇息吧，我没事。”
　　沉默半晌，医圣道：“我要吃糕点方姑娘，暂时不会休息，你若有事喊我就是，我听得见。”
　　“好。”

　　一直到翌日清晨，那神出鬼没的医圣倒没再上楼了，叫早餐也只是楼下喊了一声，江云织本就没睡，即刻就下楼。

　　“方姑娘，我做了凉拌菜，清蒸鱼，还有面条，为了补偿昨晚吓到你的事。”
　　“医圣言重了。”江云织道，“只是有些突然，惊了惊，不至于吓到，劳累医圣为我做了许多。”

　　吃过饭，相安无事。
　　出了药堂，江云织朝着长老殿去，路上走着边想。

　　还是怪。
　　说不上来。

　　她顿住步子，她频频回想那医圣偷看她的眼睛，实在觉得心头发慌，可本也不至于如此，妖魔鬼怪都见过，医圣有何可怕？
　　莫不是她昏睡三日，把脑子睡糊涂了？

　　“阿云。”
　　听有人喊自己，江云织抬起头，迎面撞见李昭。

　　李昭笑笑：“方才怎么看你失魂落魄的，自叶府回来，还没见你气色好过。”

　　“想一些事出神罢了，李公子专程来看我？”

　　“对。”李昭手提着一笼宝子，“他们食堂的饭菜好吃，我想着给你带些来，免得一会去抢不到了。”

　　倒是不巧，她才吃过。
　　她将饭盒提过，道了声谢。

　　李昭道：“你原本打算去哪？”
　　江云织道：“医圣叫我多散散心，有利于身心康健。”
　　李昭：“赶巧，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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