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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的温年
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我的母亲在待产前一周,恰好读到这首《春宫怨》,她很喜欢,于是我的名字就这样被定下来了。
我叫温年。
我的母亲是一名大学老师,她很喜欢文学,所以自己也会写些什么,寄给出版社,大概是这样的原因,她和我在出版社上班的父亲很快熟识,并相爱结婚,顺利有了我。
在我五岁前,我们一家三口过的很幸福。
母亲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不仅文学上颇有造诣,并习的一手好厨艺。
父亲会在下班后欣赏她的新诗,并点评,他们会就此讨论一番。
周末我们一家会去看新出的电影,或者去书店购买书籍。
如果问小时候的我有什么愿望,我想大概是去一场游乐园。父母从来没带过我去游乐园,他们觉得那不是培养好孩子的地方。
在我软磨硬泡之后,母亲终于愿意在我五岁生日的时候带我去,我暗暗祈祷着,希望那天赶快来临。
很可惜的是,比那天来临更早的是,父母的吵架。他们吵的很凶,书房里能砸的都被砸了,我躲在桌子底下,捂着耳朵,我不知道这场吵架什么时候结束的,只知道我后来再也没见过母亲。
我知道,我的母亲不要我了,她抛弃了我。
失去母亲的父亲,如一只颓败的公鸡,吵架时盛气凌人,吵完时身上没了几根毛。
胡子拉碴,整日酗酒,窝在沙发上。
直到那天,那个女人拉着满车行李来到我家,我才知道父母离婚的原因。
因为继母的到来,父亲好像振作了些,理了头发,刮了胡子,穿上熨好的成套西装,去工作了。不过唯一没改变的是他依旧酗酒,每次醉醺醺喝完,都是继母悉心照顾他。
继母辞职做了全职太太,不仅把父亲照顾的很好,对我也像是亲儿子般对待。那时我还小,不太懂,只知道她带我去了我母亲都没带我去过的游乐园后,我对这位阿姨的好感上升。
母亲躲在柱子后面,失望的看着这一切,转身离开,我彻底失去了母亲带我走的唯一机会。
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安宁,像是暴风雪前的宁静,阴暗又低沉。
随着父亲酗酒的问题越来越严重,继母阻止他时,他扇了她一耳光,随后就如同雨点般的拳头,大小不一的落在她身上。
我站在门外,看着跟平时戴着眼镜斯斯文文不一样的父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继母扬起她那张肿胀的脸,冲我笑笑。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和好如初,只记得第二天继母端着我最爱吃的菜,小声的跟我说,昨天吓到你了。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我上了中学,很快迎来我的叛逆期。逃课当场被抓,回家时,父亲落了锁,抽出皮带,就要往我身上招呼时,继母哀嚎一声,给我挡着了,她哭着求父亲,要打就打我吧。
我一把推开她,说她假惺惺。那时我相当厌恶她,我知道是她破坏了我的家,害我没了母亲。
父亲的皮带终究没落在我身上,我冷眼看着继母,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那时的我自私又无情。
很快,他们结婚了。办了一场简单的宴席,继母高兴的看着手上那枚小小的钻戒,眼角的淤青还没散开。
我不明白父亲都这样对她了,她还要嫁给他。兴许是出于同情,或者我年岁渐长的原因,我对她的态度不同于往日那么恶劣了,但同时出于对于亲身母亲的愧疚,我只是冷着脸,不跟她说话。
她惊讶于这一点,对我越发好了。
跟继母关系稍微缓和时,家里的情况更加糟糕,父亲不光酗酒的同时还迷恋上了赌博。家里房子从地段繁华的小区房换到了偏远的郊区房,又换回了城中村的群租房。
继母不得不重新工作。工作的同时还要照顾我们父子俩,生活的奔波劳碌,让她的容颜一下子苍老许多。
一次,父亲熬夜通宵打完麻将,囔囔着喊饿,家中正好没有米了,恰逢继母下班回来,不由分说的将人拖进来打了一顿,口袋中的米洒了一地。
我徒手接过父亲即将要抽过来的皮带,挡在继母身前,那是我第一次反抗父亲。
反了你。
他说。
继母颤颤巍巍爬了过来,横在我和父亲中间,对父亲说,要打就打我吧。
那是我第一次挨打,原来滋味那么不好受,不知道继母挨打的第二天是怎么笑着跟我说话的。
我看着她拖着满身的伤,将洒在地上的米一粒一粒的捡起来,父亲在旁边呼呼大睡。我将捡起来的米放进她拿着的盆里面,她微微一愣,继续捡着。
值得吗?
我问。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会,又继续捡着。
良久,我听到她小声说了一句。
我爱他。
我想,母亲离开或许是对的。
我看着满目疮痍的所谓的家,这样的家不适合母亲,也不适合继母。
我开始不再逃课,好好学习,我想离开这个家,带着继母一起。
天不逢人愿,我的成绩出来时,我能上市里最好的高中,但是继母这时候却病倒了,她拖着不肯去医院,最后死在了破烂不堪的出租屋里。
她对我说,她这辈子除了她的父母对不住以外,就是对不住我和我的母亲,她说,那时她并不知道父亲已经有了家庭,等明白过来,已经晚了,她的身心都已经交付给了父亲,没有回头路了。
或许,这些都是对我的惩罚。
说完这句,她咽了气。
我手里握着她省吃俭用偷偷攒下却舍不得看病的钱,父亲那时在隔壁搓着麻将。
继母就这样草草安葬了,父亲没了出气筒,自然而然的我成了他第二个,拳打脚踢已经是家常便饭。我想,等熬过高中,上了大学,离开他,一切便都好了。
高中,我以为是我梦的开始,不过却是多了一个字,噩梦。
重点高中里的学生家里非富既贵,还有一种就是我这种依靠成绩考了进来的贫困生。
从一开始的贫富差距瞧不起,到后面的拳脚交加。
我不明白我哪里招惹了他们,我试图反抗。明白反抗只会换来更严重的挨打后,渐渐的我开始忍耐,我知道,我惹不起。
周一到周五学校挨打,周末家里挨打。
有时候我在想,我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上了大学就好了吗?就能摆脱这样的生活了吗?
我对我唯一的希望产生了动摇。
教学楼的天台那么高,摔下来一定会死的吧。
日子浑浑噩噩的来到了高二。
脚伸出去又收了回来,我还是没有勇气跳下去,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这是寻死的第无数次,依然没死成。
然后我遇见了宋意。
那个在我充满乌云的人生中用斧子狠狠给我劈下一道阳光的女生。
我想起一段话,每个人在出生前都已经看过自己这一生要经历的事,但你还是选择这样的人生,说明这样的人生有你值得去的人或事。
我想,宋意就是值得我选择这样人生的人。
后来我无数次庆幸当时我没有跳下去,又无数次懊恼我没有跳下去。
宋意她对我真的很好,学校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
她说,我是她的朋友。
我在学校拥有了第一个朋友,但又不想止于朋友。
她会在我窘迫吃不起饭时,请我吃饭,并说她会记账,让我以后还她,她会故意多买资料,说做不完,让我帮她做。她会买错衣服,说是男士的款,她穿不了,让我穿,而衣服的码数正好适合我。
她总是这样那样的,小心翼翼照顾着我的自尊。
我喜欢上了宋意,永远为她脸上的笑容心动。
不是因为她帮助了我,而是她本身就是一位很好的女生,但我知道她对我只是朋友情谊,我将这份心思彻底深埋。
能做朋友不就已经很好了吗。
再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周致远。
萦绕在我后半生噩梦的男人。
我第一次听说周致远,是在成绩单上,他考了年纪第一,并且分数甩了第二名一大截。人高又帅,当时有不少女生喜欢他。
在遇见宋意之前,我只是知道他名字的同班同学,仅此而已。
我们相当于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因为宋意的缘故,才产生了交集点。
宋意跟我说,她从小和周致远一起长大,因为父母的工作的原因跟他分开过两年,她知道,周致远很受欢迎,所以她要让我帮她,看着他。
她拜托我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我忍不住点点头,尽管我心里还是酸涩的。
如此一来,我便开始留意周致远。
周致远为人高冷,不爱说话,除了对青梅竹马的宋意脸色要稍微缓和点,对待其他人一贯冰块脸。
我实在不懂宋意是怎么喜欢上这样的人,冷冰冰的,好像是机器人。
跟宋意相处久了,难免有些活动会跟周致远接触到,渐渐的,他对我也不像刚开始那么冷淡了,有时还会对我笑,简直让我受宠若惊,不对,背脊发凉。
宋意热衷于节假日给周致远送礼物,也会捎带一份给我,尽管知道是什么缘故,得到礼物的我还是很高兴。另外,她也热衷于改造我,一放假,便开始折腾我,去理发店给我换发型,给我搭配衣服,我不懂潮牌是什么意思,但这些衣服看起来很贵。
你还是不留刘海好看,刘海全给你挡完了,显得很阴沉。
她对着镜子里的我说。
我有些不知所措。
安全感好像随着刘海一起给剪没了。
一进吃饭的地,周致远破天荒的同我说了一句,“你今天很好看。”
旁边的宋意得意洋洋的表示是她改造的。
周致远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我下意识躲在宋意身后。
从那次之后,周致远同我说的话多了起来,当时我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多半是他说着,我听着。
他和宋意的两人队伍,从此,多了我一个拖油瓶,变成了三人行。
我并不想当这五百瓦的电灯泡,但宋意或者周致远总能找到我,并用软的或硬的理由让我陪同。
随着时间推移,再怎么迟钝,我也觉察出周致远看我的眼神越发不对劲,加上他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让我感到不安,但有时他的动作或语言又能证明他只是做了一些很正常的事,我祈祷上天,希望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这样荒诞的情况延续到了高中毕业,直至周致远十八岁的成人礼上。
他喝了酒,强吻了我。
在夜色中无人光顾的阳台上。
我好不容易编织的美梦破碎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宋意,我只好选择逃避。我躲着周致远,也躲着宋意。
父亲在那个没有作业的假期,突发意外,摔下楼梯。我不知道他去的是天堂还是地狱,但我觉得上天应该会让他去地狱。
让我感到悲伤的是,我真的没有家人了。
父亲安葬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仪式走完,亲戚们早已散去,我没带伞,就这样走进雨中。
雨密密麻麻的下着,我远远看见宋意撑着伞,在门口寻我。
她任由我抱着她痛哭,她没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我打湿的头。
天晴了。
我求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周致远,她虽有些纳闷,却还是点点头,轻声责怪我,发生怎么大的事不跟她说,不把她当朋友。
她还是那么好。
我心里的愧疚感更重了。
宋意考上的大学没跟我和周致远的大学在一个城市。分别前,她交代让周致远好好照顾我,虽然不是同一个学校,但毕竟在同一个城市,她又让我多多联系她,别等她回来,跟她生疏了。
她说,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我重重点头,一直看到不见她身影为止。等回过神来,发现周致远盯着我,眼神像是抹上毒药。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直到快要分开时,他突然问了我一句,你喜欢宋意?
我的脑袋轰的炸开,一下空白。
他瞧着我的反应,似乎得到答案,玩味一笑,附身在我耳边,轻声说到,你死了这条心吧,宋意是不可能喜欢你的,因为我喜欢你。
我如坠冰窟。
我开始躲着周致远,幸好不是同一所学校,加上有意躲着,大部分见面都能躲掉,除了兼职的时候,他会在我兼职的店里待一天,看着我。
渐渐的钱攒够了,加上宋意借给我的钱,我连兼职也不去了。我整日躲在宿舍,除了上课那也不去。
日子消停了一段时间,我满心欢喜的以为,后面的时间都会这样平淡的过下去,直到舍友的生日。
舍友平时对我极好,连兼职也是他帮我找的,因此我很感激他。原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聚餐,去了才发现,定的包房很是豪华,跟我手里拿的生日礼物格格不入。
但我没想到周致远也来了,看到他的瞬间,我下意识站起来想跑,又生生忍住了。好在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话。席间,我安静的吃着饭,听他们对话,周致远跟他们很熟络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我想,吃完饭就跑路。
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我这里,我举起酒杯,磕磕绊绊的祝寿星生日快乐,在他们催促下,一饮而尽,他们拍手叫好,我迷迷糊糊的坐了下来。
看着他们有很多重影,我一头栽了下去。
我是被热醒的。
周致远在我身上起伏,随后我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奋力反抗,手脚却无力,看起来像是调情般。
眼泪滑过的眼角,被周致远用舌头卷去。
我知道,我已经坠入下一个深渊。
我拖着满身狼藉的回到宿舍,洗了澡,躺在床上。
望着天花板,问,我现在能做什么?
报警吗?
告诉警察我一个男生被另一个男生□□了吗?
刚满七岁的时候,继母告诉我,男孩子不要哭,哭是最没用的。我使劲将眼泪收回去,可还是止不住,它们哗啦啦流向枕头。
旁边的手机响了好几遍,除了周致远发的消息外,就是宋意发的。
她问我,吃饭了吗?
附带了好几张照片,说下次我去找她,她请我吃。又问我为什么不回她,最后一条消息是催着我去给她新发的朋友圈点赞。
照片中的宋意看起来很漂亮,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我保存了下来。无视了周致远发的带有威胁气味的消息,我睡了过去。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选择权了。
意思是我只要等你腻了,你不会告诉宋意?并且把照片删除?
只着浴袍坐在沙发上的周致远点点头。
我伸手解开了第一颗扣子。
没过几天,我看见宋意发的朋友圈,她和周致远在一起了。
我笑了笑,只要她幸福就好了。
离奇又荒诞。
大学毕业后,没过多久,宋意告诉我他们要结婚了,我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我只是觉得这段关系应该结束了。
周致远说他没有腻。
我说我自己快要脏死了。
暗无天日,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许久之后我才知道周致远因为我的缘故跟家里大闹一场,绝食,上吊,跳楼,这些自杀的手段,他通通玩了一遍。家族产业只有他一个继承人,家里人被逼无奈,默许了我的存在,但前提是他明面上必须有个合法的妻子,以保证他们所谓的门面,于是,宋意毫不知情的成为了这个工具人。
我知晓的太晚了,我眼睁睁的看着宋意堕入这个织满美梦的魔窟。
宋意结婚当天告诉我,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我看着周致远将钻戒戴在她手上,她捂嘴笑着。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个美梦继续给织下去。
一年后,宋意生下一个男孩,她说要让我做孩子的干爹,我笑着点点头。她问给男孩取什么名字,我说,你喜欢秋天,就叫周秋吧。
宋意过了哺乳期后,很快杀回职场,她的性格便是如此,但这样一来,周致远留在我这里的时间多了起来。
宋意曾经问过我,有喜欢的女生吗?我看着她,没说话。
我现在已经没办法喜欢上别人了,耳边是周致远的喘息声。
蛋糕摔了一地,美梦也跟着摔碎了。
我惊恐的看着突然从衣柜里钻出来的宋意,地上的蛋糕是周致远喜欢的芒果口味的,上面燃烧的的蜡烛被生生擦灭。
东窗事发。
那一晚太混乱了,我不知道我怎样度过去的。
我再也没见到过宋意。
周致远和宋意离婚了,孩子的抚养权给了宋意。周致远高兴的拿着离婚协议书在我面前晃荡。
“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你满意了吗?”
“什么?”
他露出奇怪的表情。
“我第一次在厕所被挨打的时候,你也在场吧。”
他微微一怔。
“我记得你只是高高在上的瞄了一眼,甩甩手上的水珠,走了出去。你忽略我向你求救的眼神,选择当一个旁观者。那为什么之后要跟我接触?你继续当一个旁观者不就好了吗?”
他脸色难堪。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只不过是爱我的皮囊,你的爱可真虚伪,周致远。”
我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瞬间慌乱起来。
“不是的,不是的。”
我闭上眼睛。
这样死去也好,我现在唯一活的希望都没有了。
病情越发严重,我躺在医院里,出不去。我想去找宋意,我想找到她,想跟她说声对不起,她的人生终究被我毁了。
周致远再也没去过公司,一整天又一整天的陪我待在医院。
我瞧着他眼底下的青黑,只觉得可笑。医生告诉他,我的病已经到了晚期,无药可救。周致远发了疯的求医生,医生也只是摇摇头。
我想这就是最好的惩罚吧。
周致远放弃挣扎,带着我出了院。
他推着轮椅,绕了一圈,对我说,这是我们的新家。
我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任由他抱着我,放到铺满玫瑰花的床上。
“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他取出戒指戴在我手上,又取了枚戴在他自己的手上。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看着他,他笑了笑。
“我爱你,温年。”
他抽出一把刀,狠狠扎向我的心脏,我错愕的看着他,疼痛感已经传遍全身。
他的嘴角又咧开了些,他在我旁边躺下,吻了吻我,把那把刀从我身上脱离,紧接着,他扎向了自己的心脏,他在我耳畔轻声说着。
“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吧,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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