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本丸

　　下一秒，少年毫不犹豫地转过身，顺着人流往前走去，背影轻快得仿佛刚才那句决定了别人命运的话，不过是无心一举。
　　灵在那头看着他转身的动作，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围在他身边的刀剑见他没了动静，拦阻的力道悄然松了几分。
　　末代招完手便收回了目光，转身时那点歉意也随之敛去，背影依旧轻快，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柔软只是旁人的错觉。
　　只有山次盯着光屏里背对着灵笑得灿烂的少年，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少年的歉意，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倒像是对某种既定轨迹的轻叹，而非真正意义上的悔意。
　　“你还真是绝情啊。”山次意味不明道。
　　“唔……谢谢夸奖？”
　　——这对他居然是夸奖吗？
　　山次一时语塞。
　　万屋的人凑个热闹也就散了，被围观的没什么看头，甚至末代也没被认出来。
　　围观的人心里嘀咕：网上的帖子才跟进到少年进了时政总部，哪能这么快就出来，还大大咧咧在万屋闲逛？
　　——不过是长得相似的审神者罢了！
　　嗯……该说是太过巧合了吗？
　　等到灵带着他的一队刀剑踏入总部，颓废地见了山次又被宣布“警告记过一次，回去休整”后……
　　山次看着眼前莫名瞪着自己的灵，一肚子问号。
　　他没做什么吧？
　　这人免除了惩罚怎么还一脸愤懑？
　　——他有多冤反正灵不知道。
　　灵脑子里只反复回放着少年“无奈认命抱歉”的眼神。
　　末代明明那么好！
　　为了不让突发事件殃及他还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他本丸独自面对时空溯行军！
　　哪怕被人——论坛的人——误会虐刀都隐忍不发……可那些表象都有可能是末代的刀剑自身所为！
　　灵咬了咬牙，最初的念头不仅没淡，反倒勾出了更多细碎的疑点：【药研藤四郎】当初就有逼末代做选择的苗头，那些看似解开的谜题里处处是破绽，甚至连“死而复生”这种事，细想都像是那些刀剑付丧神在背后动的手脚。
　　现如今末代还被时政“请”到总部，又为了取消牵连到自己的惩罚……灵越想越沉不住气——为了这事，末代怕不是要答应时政多少苛刻的条款，要受多少委屈？
　　被迫-恶-山次-人：？
　　如果山次能听到这些心理的话，他绝对把监控里狐狸样的少年指给他看并破口大骂：谁才是受害者看清楚好吗！？
　　只可惜面前人深受末代影响，山次也只能猜测对方大约是平白跑了趟时政，还和末代错过了，才憋着股不满吧。
　　至于他成了恶人？
　　开什么玩笑。
　　他自打上任，就没日没夜琢磨着怎么平衡那些极端的审神者与刀剑，为了不让时政闹出“惊天大事”，半夜加班是家常便饭。
　　他为这些事的付出，哪个看了不得说句辛苦？
　　“一波三折”的白天过去，当山次疲惫地回到本丸，面对的就是膝丸提交过来的访问申请单。
　　山次：……？
　　“这么突然，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倒不是他不准去别的本丸访问，只是——为什么偏偏是末代那家？
　　对面的膝丸攥了攥手指，迟疑片刻才开口：“我……今天遇到了另一位【兄长】，还有……同振。”
　　他无意识地绞起衣袖，声音低了些：“有些疑惑，我想去确认清楚。”
　　“这样啊……”山次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关于「髭切」的事，难怪膝丸会如此上心。
　　只是……同振？另一振【膝丸】？
　　什么时候见的？
　　一个问号清晰地浮现在山次心头，但眼下显然不是细究这个的时候。
　　“大人、很为难吗？”
　　山次脸上的倦色与纠结太过明显，膝丸望着他，眼底浮起一丝茫然。
　　网络上的事情闹得纷纷扬扬，膝丸也不是什么守旧不关注热点的刃，他明白A5003号本丸有些“不可说”的事情……
　　——可自下午家主大人彻底送走那位少年后，就以官方名义表示了:“直播系与时之政府合作项目，实为某项试验的试探性操作，目前已根据反馈终止计划，请各位安心。”
　　山次对于末代的态度也趋于友好，这说明末代可信。
　　但是为什么现如今他提起申请……
　　膝丸抿紧唇，声音压得更低：“哪怕审核要等一个星期后才能通过，也不行吗？”
　　“不是时间的问题……”山次摇了摇头，话到嘴边又顿住，“A5003号本丸还有太多未了的麻烦，我不能保证到时候……”
　　他看着膝丸的头一点点垂下去，终究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空气静了几秒，山次叹了口气：“这样吧，明天末代还要来趟总部，我问问他的意思。”
　　“！”膝丸猛地抬头，眼里亮起一点光。
　　“别高兴太早。”山次被他这反应逗得想笑，又清了清嗓子提醒，“要是他不同意……”
　　“我明白。”膝丸一顿，轻声开口，“届时，我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不论是兄长自弑，还是……他的承诺。
　　他早想过被拒绝的可能，若真让家主为难，他会分清轻重选择放弃。可此刻，一丝希望破土而出——
　　“多谢大人。”膝丸起身，声音里带着点深夜叨扰的歉意，“我先回去了，大人早些歇息。”
　　山次颔首：“别想太多。”
　　“是。”
　　太刀将门拉开时，山次听见他带着几分惊讶唤了声：“兄长。”
　　“呀？这是谈完了？”门口，髭切正端着夜间点心，手刚要碰到门，闻言微微睁大了眼。
　　“是的，兄长。”膝丸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轻快。
　　瞥见髭切手里的托盘，他才反应过来，压下心头的雀跃，不舍地退开：“兄长快进去吧，我先回去了，兄长早些歇息。”
　　夜间近侍本就不必回自己屋舍，髭切今夜需在天守阁候命，而他则独自过夜。
　　“嗯……”
　　髭切的回应刚起个头，膝丸已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髭切望着那方向歪了歪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随即推门进屋，顺手带上了门。
　　端盘被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髭切迎上山次的目光时，眼角微微弯起，语气软软的：“家主大人，还是照旧通宵吗？”
　　“呃，这次打算早点休息。”
　　“哎呀呀？是今天太累了？”髭切脸上浮起恰到好处的惊讶。
　　山次：“……我之前也没多少次熬夜吧？”
　　“是吗，不记得了呢。”
　　髭切笑得一脸无辜，却看得山次心里发虚。
　　山次：“……”
　　果然，每次对上这振太刀不动声色的阴阳怪气，他还是半点辙都没有。
　　揭过话题，髭切开始了传统流程——讲一些“今日份趣事”给审神者放松神经。
　　“弟弟丸先前输给龟甲，惩罚是去买一本书呢，我特意去问过了。”髭切慢悠悠回忆着，语气里带点说不清的意味，“明明让我先回本丸，结果我却在本丸等了害羞丸好一阵子哦。”
　　山次抬了抬眼：“什么书？难道还要排队？”
　　除了排队，他一时想不出别的能耽搁这么久的理由……
　　髭切看着他，忽然弯了弯眼，慢悠悠吐出书名：“《关于绳*、体***的三千六百种使用方法》。”
　　“噗咳咳——”
　　山次一口点心渣差点呛出来，髭切笑眯眯地侧身躲开，语气里带着委屈：“不过是买一本书，也没别的事，可害羞丸却让我这个兄长等了快三个小时呢。”
　　山次听得又是一阵气闷，连忙端过水杯猛灌几口，借着仰头的动作遮住眼里的震惊——髭切这副全然不知的样子是装的还是真的？！
　　就算是那本《***使用方法》，也绝不可能买三个小时。先前他还纳闷，太刀哪来的时间去见同振，原来时间全耗在这了！
　　膝丸难道回来之后就没跟他兄长提过自己遇见了另一振【膝丸】？！
　　水杯见了底，山次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刻意避开髭切的目光，一边摸索着给自己续水，一边急忙岔开话：“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也没用，膝丸又不在这，你想逗也逗不着。”
　　“我可是很真诚地在伤心呢，家主大人。”髭切拖长了调子，尾音里带着笑意。
　　“是是是，知道你委屈。”山次敷衍着摆手，“没别的事我可要睡了。”
　　“唔？”髭切拖了个疑问的长音。
　　山次假装忙着摆弄茶具，眼角余光却瞥见髭切盯着自己看了半晌，忽然笑出声：“还有件事哦。”
　　“什么？”山次手一顿。
　　太刀忽然坐得端正了些，脸上摆出恰到好处的好奇：“家主大人先前，和弟弟聊了些什么？”
　　“……”
　　山次正背对着他，闻言狠狠闭了闭眼——这算什么？图穷匕见？恐怕他刚进门时就想问了吧，偏要绕这么大个圈子。
　　他定了定神，斟酌着开口：“你想知道，不如自己去问膝丸。”
　　“诶——家主大人好过分。”髭切故作不满地拖长了音。
　　“我怎么过分了？”山次转过身，挑眉看向他，“膝丸向来什么都跟你说，不是吗？”
　　他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正好今晚没别的事，你也不用在天守阁候着了。膝丸这会儿说不定还没睡，你现在回去把他叫醒问个清楚，正好。”
　　山次故意说得轻松：“这点小事，我就不耽误你们兄弟俩加深感情了。”
　　髭切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底那点笑意不知何时淡了些。
　　“怎么，打算在我这儿当雕塑？”
　　髭切没应声。
　　山次瞥了眼一动不动的太刀，懒得再理，转身收拾起屋里的狼藉。
　　待一切归置妥当，他舒舒服服躺到床上，心里暗忖：早睡好像确实不错。
　　要不……以后别熬夜了？
　　念头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陡然划破寂静：“没有一个人，会和我说啊。”
　　山次浑身一僵，猛地转头——髭切不知何时已站起身，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笑意，眼底却像覆了层冰。
　　“谁不跟你说了？”山次想扯出个笑来，语气尽量轻松，“膝丸？他不是向来最听你话的吗？”
　　太刀没接他的话，只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裹着说不清的怅然，却字字清晰：“弟弟身边藏着我不知道的事呢，连家主大人您，也跟着瞒我。”
　　那声叹息惊住了他，山次撑着身子坐起来，刚要开口，就被髭切轻飘飘打断：“家主不必急着解释。”
　　他抬眼时，笑意又浮了上来，却看得山次心里发慌：“我明白的，弟弟长大了，有不想对兄长说的事，应该的。”
　　这副故作体谅的模样，比直接质问更让人心头发堵。
　　山次清楚，这事的关键在膝丸，轮不到他来戳破，可膝丸偏又瞒着髭切，他夹在中间……
　　他呼出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等明天，行吗？”
　　现在不光是膝丸要去确认一些事情，他自己也必须去摸清末代那边——那孩子身上藏着太多说不清的事，稍一疏忽，指不定就……
　　还说什么制造一场混乱……
　　山次揉了揉眉心，沉声道：“我得先去确认一件事。”
　　髭切眨了眨眼，嘴角轻轻扬着，语气听不出深浅：“那便，静候家主佳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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