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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鸭鹅监狱
不过愣神的功夫,牧椒胳膊一重,下一瞬便被大力甩进草丛,踉跄后耳边传来低声的解释:“先别动。”
她听出这是沈修痕的声音,没有转头,只是余光瞥见他肩头上扛着个人。对面的路人甲惊得嘴巴张成O型,碍于刚才的警告,将尖叫扼制在喉咙处。
草丛外的纷杂、哭喊、求救统统被隔绝在耳膜外,视野被黄沙侵占,一片片的血雾如同跨年夜的烟花,接二连三,生不逢时。
牧椒对于时间的感知力很强,在野外身体力行感受的时间阈值,和被动接受的信息轰炸截然不同。
所以准确来讲,这场闹剧结束的时间是21分钟。
风沙平息,干净整洁的鞋跟深深陷入黄土中,沈修痕还保持着单侧扛人的动作,冷不丁地问:“你是哪个区的?”
“蓝宿……”路人甲被这唬人的语气吓到,下意识地完成被服从性测试,说出两个词才反应过来,嘎巴一声跪在地上,沙子被这一跪滑向四周。
“我……我我……不是……”路人甲语无伦次地解释,灵光一闪:“我葡桶花不号,窝似缩……窝似男省……”
“行了,”牧椒还惦记着昏迷的陈老,“帮忙抬去药店,你能安全回家。”
“尊的嘛?”路人甲涕泪横流,鼻涕一抹随手蹭在裤缝处,“我一定好好表现!”
说罢便一把抢过陈老,风风火火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药店,颇具被生活压垮脊梁的宣传风格。如果被无良新闻媒体拍到,也许标题会是:“感动!恶劣天气母亲突发疾病,儿子步行三公里寻医!”
“到底怎么回事?”牧椒拨开草丛,视野霎时清晰,退后一步踏入草丛,边缘位置瞬间变黑模糊。
“这是很典型的峡谷地图,你玩过MOBA吗?”沈修痕搓了搓草叶,淡绿色的汁液瞬间染绿指尖。
“没有,”牧椒诚实地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只知道是个推水晶的游戏。”
“差不多,”沈修痕用鞋底推开黄沙,大概计算了下厚度,直起身:“在这类游戏中,躲在草丛中相当于隐身,只要没有视野,敌方是看不见的。”
“你是说,这座城市变成了游戏地图?”牧椒望向远处的天际线,目光所及皆是大大小小的绿草丛,偶有几个三角草丛,原本干净整洁的街道黄了半边天。
“是。”
“你觉得Filly是无辜的吗?”沈修痕踏上药店的台阶前问了这么一句。
“‘让灯主沉冤昭雪,将犯人绳之以法。’,提示是这么说的。”牧椒绕了个弯子,没有直接发表她本人的看法,毕竟目前只有她和Filly接触过,怎么看也不像个善茬。
药店门帘紧闭,厚实的玻璃上沉着一层浮沙,路人甲牢记使命,头铁地撞门而入,只留下一片清晰的肩头。身穿白大褂的店员判断病情后迅速冲进里间,小步跑出来时手中端着一盘铁皮盒。
牧椒和沈修痕进来便看到店员弯腰握着陈老的手,绿色血糖穿刺针扎破手指,夹在小拇指与无名指的棉签迅速擦去第一滴血,等待了几秒随即响起爆鸣声:“血糖才1.7!!!”
随即环顾四周,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表情如临大敌,生怕病人嘎在店内。牧椒仿佛开了自动拾取,多亏之前住院吊过数不清的盐水、糖水、林格、电解质。她迅速找到葡萄糖,拿的时候迟疑了一瞬:“这是5%的,需要50%的高糖吧?”
她住精神病院时见过一个低血糖抢救现场,护士都是拿大针管直接推进静脉的,拿个凳子一坐就是半小时。
店员面露警惕:“高糖有风险,要挂你自己挂,我最多给她打10%葡萄糖。”
“好。”牧椒简单应了声,拿了上一层的10%糖水,贴心地拿了输液器和胶贴,递给店员,多的不插手。
店员捏着针头的手抖得像筛糠,在头顶三人直勾勾的视线中硬着头皮扎了进去,下一秒——针尖从皮肤的另一边穿了出来。
众人:……
她眼疾手快地将针头退出来,竭力按着两个圆溜溜的针眼,可惜太迟了,大家都看到了。
她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冷汗涔涔,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向那个短发女生,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乌黑的眼睫将女孩瞳仁遮了大半,看不出什么情绪,她的唇色很淡,几乎没有血色,印在苍白的脸上倒也不违和。
牧椒垂眼,不咸不淡地接过针头,熟练地换针头,一针见血,就着这个姿势坐在马扎上,慢慢推着药。没有一个人怪她这明显的失误。
“我……”店员显然心里过意不去,几次三番想解释,“其实我是……”
“哎!”路人甲惊呼出声:“老太太这是醒了吧?”言毕一个滑铲到轮椅旁,膝盖与地面亲切问候,殷切地望着他回家的车票。
陈老一睁眼对上的便是四个毛茸茸的脑袋,缓慢地眨了下眼,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个时空。
“咳,”她撑着胳膊坐直身体,倏然发现手背的针头,松弛粗糙的皮肤上覆着一根指节,在环视周围环境后,礼貌疏离地向牧椒道谢:“是低血糖了吧,给大家添麻烦了。”
她显然把这四人当成了NPC,牧椒看着明显年轻不少的陈老,心念一动:“时空穿梭?”
陈老原本淡淡的笑僵了一瞬,眯起眼睛,认真打量起牧椒这个人,不免注意到她参差不齐的短发与绷起的嘴角,一张一合便说出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语。
“如果我没记错,新历113年发布了您的讣告。”
“原来如此,”陈老反握住牧椒的手,一点不见生,笑眯眯问道:“你是哪个区的小朋友。”
“不重要。”牧椒松开手,从怀中掏出皱巴巴的信封,“这儿有封信,您看熟悉吗?”
陈老没觉得牧椒没礼貌,相反,她很喜欢这种不浪费时间单枪直入的谈话,每个人的时间都很宝贵。
“是我的信封与印章。”
“那……有备份吗?”
陈老盯着缓慢推注的葡萄糖,冰凉的液体输入体内,让她的思绪难得放松了一瞬:“那要看你的诚意了。”
“陈老,”沈修痕没打算让牧椒一人面对,这事本就因他而起,且不论那信封的火漆印与他父母留下的一模一样,十年前城墙下的对话,他至今未明了。
如同印章的图案——无根之树。
“我们在新历104年见过,103年由您选入珠鸢部。”沈修痕看得出沈老没认出他,那只能说明陈老跃迁至这个副本时,现实时间并没有到达新历104年。
虽然他是由陈老亲自选进珠鸢部的,但实际选拔时间是新历103年年底。选拔方式双盲,他们彼此都没见过,严格意义上来说第一次见面是在104年盛夏,他擅闯城墙的那日。
“我的父母,沈银女士与叶相衾先生,于新历104年8月7日失踪,那年我十四岁,”沈修痕的声音里听不出难过,“得知消息已是十日后,那日我擅闯城门,是您出面免了我的罪责。”
“如果,我是说如果,您回去的时间点在我父母出事前,可不可以……”
“尝试救救他们?”
药店内落针可闻,店员捂着嘴巴,她没有想到这个副本内随便遇到的三人都是A156区的居民。原本还想隐瞒她蓝宿区疗养院康复治疗师的身份,那一针双面针扎得她实在是愧疚。
“如果这是你真实的记忆,我会尽力,但结局不会变。”陈老没有忽略掉沈修痕那瞬间唰白的脸色,声音沙哑字句却清晰:“如果我没记错行程,新历104年我计划一整年都在青泽区修补城墙,如果我那天出现在蓝宿区城墙并在漫天飞弹中保下你,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是已经改变的结局,带着此刻这份记忆的我做出的改变。”
……
“我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陈老感受到体力的流失,知道这是身体在警告穿梭时间过长。她抬眼注视着面前三张稚嫩的面庞,仿佛透过年轻的皮囊瞧见了过去的自己。
“陈老,”牧椒推开发愣的沈修痕,毫不犹豫地撕开信封,泛黄的纸张因反复揉搓变得皱巴巴,里面的内容令人大跌眼镜。
是空白的。
“我看到的未来里,这封信是个救命符,所以——”
“这份空白会有人填完整,对吗?”
陈老不语,只是笑眯眯地盯着眼前之人有些干枯的发尾:“那你知道信的内容吗?”
她静默半晌,平静地开口:“我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封信的作用,却并没有看清信的内容。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完,我再考虑帮不帮你们。”陈老移开视线,双手交叠,正视着牧椒,在问她,也仿佛是在问自己:“你内心真正所求是什么?”
屋内众人的呼吸都放轻了,问题虽然是抛给牧椒的,却还是因为这难得的闲暇而一并自省。
如此艰难地长大,生存,究竟是为了什么?
牧椒直直站立着,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米切尔就站在她身后,笑吟吟地注视着她。回头望去,却如同她心口缺失的一角,嘲笑着四处漏风。
“这封信是因为利益暂时一致,往后能多一条选择。至于我真正想要什么——”
“我在找,找一个大家都说不存在的人;我在看,看命运指引我去第几层深渊。”
陈老笑了,只是笑声低沉闷在喉中,怎么听都带着些苦涩,再次抬起头,眼眶有些湿润:“也许会是新天地呢。”
信封被陈老拿走,牧椒其实有一箩筐的问题要问,沈修痕又何尝不是,城墙的材质,异化的源头,城外的异化究竟是何时开始的?他们又该如何解决?
明明开口便能知道答案,却无一人开口,比起盖棺定论,他们都选择了未知的未来,未被窥见的未来。
不多时,陈老拿着封好的信封再次进入药店,拍在牧椒手中,说:“小姑娘,收好,相信你能分辨何时需要它。”
面前年轻人的眉眼轻皱,似乎联想到了不好的感受。
“陈老!”牧椒喊住她离去的步伐,问出一个她意料之外的问题,“我的眼睛在靠近城墙时会痛,您知道为什么吗?”
陈老步伐未停,声音四散在空中,显得愈发不真切,仿佛身处地理课堂,昏昏欲睡间学个只字片语:“当人类第一次直立行走,拉开了与地面的距离,缩短了与星空的交集。因为不曾贴近泥面,所以学不会脚踏实地。”
“生长发育都是从上至下,眼睛长在头顶,如若没有支撑,眼即是底,所见即所得。”
门外人影婆娑,再一晃眼,只剩黄沙拂面。
你们已经学会脚踏实地了。陈老闭上眼,安静感受时空跃迁带来的颠簸,如果他们真的问那些假大空的问题,她才会失望。
他们的孩子怎么会平庸呢?人的一生从宇宙大爆炸产生轻元素那一刻起,就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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