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远亦归航

　　散场的人群走得很慢，直到舒晴几个终于得以过来找他们，游亦航终于放开了秦灏远的手。
　　交握了许久的触感骤然消失，秦灏远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但是他大哥他们已经走了过来，他也只好装作泰然自若。
　　舒晴大概是被演出感动哭了，眼妆都有一些花，她擦擦眼角，看见秦灏远眼眶也有点红，感同身受道：“结尾那真的很不错对不对。”
　　秦灏然一旁揽一下她的肩，笑道：“我可是这辈子第一次听见舒晴说我爱你。给我都差点感动哭了。”
　　舒晴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今晚限定。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秦灏天在一旁不乐意了：“说的是你们！我爱你们！我这么个大活人还在呐！”
　　秦灏远冲他的哥哥姐姐们笑，笑的真心实意，回答舒晴先前的问题：“是真的很不错。”
　　这一天就在这个很不错的结尾里过去了。
　　他们坐车回市区，游亦航只有这一天的假可以调出来，明天就又得上班了。秦灏天明天也要飞北海道处理公事，舒晴叹道：“咱几个好不容易能聚一起，这么快就又要分别了。也不知道下次再聚这么齐又是什么时候了。”
　　就连最大大咧咧的秦灏天今天也有点惆怅，可能是演唱会后遗症，他也跟着叹口气：“灏然暑假也快结束了吧，马上又得回美国大农村了。”他看着游亦航，“航儿，知道你工作忙，但是还是尽量找机会回来看看吧。春节行不行？大过年的。”他说着自己又回过味儿来，笑着摇摇头，“我忘了医院没有过年这一说，日本也不过咱的春节吧。”
　　游亦航看他：“我尽量。”
　　不是什么承诺的话语，但谁都听得出他的真心。
　　他们先把游亦航送回去，路上经过他工作的医院，秦灏天给弟弟妹妹们指手画脚：“看，这就是航儿工作的地方，气派吧。”
　　秦灏远飞快的抬头看一眼。
　　游亦航笑了：“什么形容，医院要气派干嘛使？”
　　没多久到了他的住处，他下车跟秦家兄妹几个道别：“大家都保重，灏天是没机会了，你们几个后面几天好好玩儿，享受假期。”
　　舒晴看一眼秦灏远，车厢昏暗看不见他什么表情，她犹疑着还是问出了口：“游哥，我们走那天你方便来送送我们吗？”她急急补一句，“知道你工作忙，成田也远，但是……这不是想着下次再见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游亦航看着她笑的温柔，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语调重复：“我尽量。”
　　车门关上，车子徐徐开动，秦灏远看窗外，是片挺安静的街区，其他的黑暗里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秦灏天第二天一大早的飞机，他们几个里只有舒晴是音乐节三日票，明后天还会去，于是他问那俩：“你们明天什么安排？”
　　秦灏然想了想道：“我想去神奈川看看海，小远一起吗？”
　　秦灏远摇头：“不了，我想在东京转转。”
　　秦灏然了然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次日的日光比前一天更加的热辣强烈。
　　秦灏远站在新宿街头的天桥上看大片大片的玻璃幕墙上浮着朵朵好看的白云，不怕热似的。
　　不远处有绿色的电车轰隆隆驶进站，他出神的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的朝着新宿站的方向走去。
　　新宿大概是东京最为繁忙的车站之一，大的令人咋舌，站内人来人往，秦灏远漫无目的的溜达了一会儿，走到轨道交通图前站住了。
　　他不懂日文，好在基本都是汉字，认起来没什么难度。他一眼看见一个和昨天车窗外掠过的地名相似的名字，鬼使神差的，他掏出手机开始搜索：如何在东京买电车票。
　　事实证明，秦灏远虽然养尊处优，但到底在国外多年，生存能力还是有的。即使语言不通，一番周折，他也还是顺利的摸索到了想去的目的地。
　　当然他的运气也不错，出了站没转悠一会儿，他就看见了那个昨天被秦灏天评价为“气派”的大楼。
　　医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和车都不少，秦灏远不过是一时兴起跑过来，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干嘛，到医院了能干嘛？难道进去看病吗？
　　他走到这里，想着游亦航就在里面，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秦灏远四顾心茫然，突然瞄到不远处有个吸烟亭，于是索性走过去坐下默默的抽烟，脑子里想着昨天游亦航对他说的话，想着他们在英国相伴的日子，想着几月前宁城的重逢，想着他还想不明白的未来。
　　昨夜星辰昨夜风，他知晓了当年他离开后发生的事，却发现自己还是对于两人之间一筹莫展。
　　没有游亦航的许许多多个日夜里，他好像已经习惯独自一人。他曾觉得就这么下去也就罢了，游亦航曾跟他说相信时间，他也曾真的觉得时间万能，抚平了他的棱角与悸动，消磨了他的心酸与无奈。他放任自己在茫茫人海浮沉，在岁月的长河里随波逐流，根本不在意会飘向何方。
　　直到宁城五月的落花时节，香樟树下，老宅子旁，刻在他记忆里的身影带着他拼命埋葬的累累过往，毫无预兆，不由分说，让昨日重现。
　　是了，他一个连表带磨毛了都舍不得换的如此念旧的人，又如何能舍弃掉他年少时如琢如磨的一片冰心。
　　秦灏远望着指尖逐渐燃尽的烟，轻轻的叹了口气。
　　不知坐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腰椎都有些发麻，打算站起来走一走。突然，不远处路边的两个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个子高的男生还穿着白大褂，正是他刚刚想了不知多久的人。旁边的女生穿着便服挎着包，两人说笑着站在横道线旁等红灯。
　　秦灏远一下子想起昨天秦灏天“像模特似的”评价，几乎是瞬间悟过来对方是谁。
　　他昨日甫一听见他们对话就开始隐隐作祟的嫉妒与在意感一下子窜出了心头。当即就跟了过去。
　　可惜他们之间多少是隔了些距离，他也不敢靠的太近，等他也来到横道线旁，交通灯又不讲情面的转了红。
　　秦灏远瞬间泄了气，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路的拐角。
　　红灯迟迟没有变绿，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得自己去手动按一下的时候，大概那俩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他也早没了再去寻找的心情，就这么继续漫无目的的沿着马路随便地走。走到他觉得肚子也有点饿了，看见街角有家拉面店，很随意的坐了进去。
　　不是饭点，店里就他一位顾客，他选了个基础款，一边等面一边发呆，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的想起昨天秦灏天玩笑般的揶揄，和刚才看见的两个身影。
　　拉面店门又响，有人进来了，吧台后忙碌的店主头也不抬的喊了声“欢迎光临”。
　　秦灏远瞄了一眼来人，一下就愣住了，是刚才和游亦航并肩走着的那个姑娘，一头漂亮的茶色长卷发，个子很高。
　　她看起来是店里的熟客了，和店主用日语打过招呼，在吧台另一侧坐下来。
　　秦灏远赶紧收回目光，生怕自己盯着别人看不礼貌。内心又忍不住的想打量对方。
　　他正坐立难安着呢，突然听见对方用中文叫了他的名字：“秦灏远？”
　　他错愕着抬头，迎上对方探寻的目光，似是有些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你是……秦灏远吧？”
　　秦灏远这下完全愣住了，他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对方一下笑开，笑容明丽：“我就说，我认人还是不错的！”她见秦灏远一脸茫然，忙伸了手过来：“你好！我叫杉田莉娜，是游亦航的朋友。”
　　秦灏远也伸手和她握了握：“哦，你好。”
　　莉娜笑眯眯的看他：“航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所以我认得你。你怎么在这里？来找航吗？”
　　“啊，”秦灏远稍微回过神，赶紧摇头，“不是，我就是，额，随便走走。”
　　“航知道你要过来吗？”
　　秦灏远摇了摇头。
　　莉娜看了他一会儿，刚想说什么，店主端着秦灏远的面过来了。
　　她笑道：“先吃面吧，你尝尝，这家面特别好吃，航也常来。”
　　秦灏远“哦”了一声，挑起面吃了两口，没吃出什么滋味来。
　　莉娜看着他吃了一会儿，才开口：“小远，哦不好意思，我能叫你小远吗？”
　　秦灏远抬头看她，愣愣的点了点头。
　　“航和我说起你的时候总这么叫，我也就跟着这么叫了。”莉娜吐吐舌头，看起来很俏皮的样子，“你们昨天不是一起去音乐节了嘛？航要工作，你今天也不去了吗？”
　　秦灏远吞下拉面：“只买到了昨天的票。”
　　莉娜了然的笑：“啊，是，音乐节很火的，临了了票很难买。”她接过自己的面，“航今天是白班，在门诊，再过一会儿就该下了。”
　　秦灏远再次摇摇头：“我不是来找他的。他也不知道我要来。”
　　莉娜放下筷子，看了秦灏远好一会儿：“小远，你都到医院门口了，为什么不去找他？”
　　秦灏远没料到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莉娜并不意外他的沉默，自顾自的说：“航肯定不愿意我多嘴，但是你这都在我面前了。”她很认真的看着秦灏远，“小远，航前段儿状态特别不好，他因为临时休假，补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班。他的胃本来就不是太好，一忙起来作息不规律就更严重，有次甚至在术中犯了病，他硬是撑到了手术结束，一声没吭，最后从手术室出来疼的蹲在地上站不起来——被他们主任臭骂了一顿，让他滚回去休息好了再来。”莉娜叹了口气，“我觉得他最近有点过分辛苦了，我听航说你们现在是朋友——不好意思，航和我说过你们之前的事情，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是想，你的话，也许他会听？”
　　秦灏远从她开口说话开始，就盯着面前的面，一动不动。
　　他轻轻的开口：“他的胃什么问题？”
　　“胃溃疡。”
　　秦灏远闭了闭眼：“很久了吗？”
　　“嗯，有几年了。大概从我刚认识他开始，他的胃就不怎么样。时好时坏的。其实他自己是医生，虽然是神外不是消化吧，但是起码的，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他也清楚得很。胃溃疡这毛病，可大可小，好好爱护养着也不是不能好，如果不注意，恶化起来也会挺危险。但是他……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莉娜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秦灏远简直快要听不下去，他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他为什么最近会突然这么忙？你刚才说他因为临时休假要补班？临时休假是因为出了什么事吗？”
　　这下是莉娜有些错愕的看着他：“……你不知道吗？”
　　秦灏远十分莫名：“我应该知道吗？”
　　“他去了冲绳，不是去找你的吗？”
　　秦灏远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莉娜很困惑的与他对视：“他去冲绳找你了呀，你们……”她有些回过味来，“不会没见到面吧？”
　　秦灏远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他一下子想起了和秦灏然长谈那天，游亦航那条莫名的“你在哪”。
　　他一下站起身：“我要去找他。”
　　莉娜看他瞬间煞白的脸，赶忙安慰道：“小远，你别急，我们先把面吃了吧。我刚才也说了，航再过一会儿就下班了，他现在在门诊，你去了也见不到他。等他下班了，我带你去找他，好吗？”她看着秦灏远双手在身侧发抖，心下也忍不住一阵阵难过，“小远，你不要着急，不管怎样，你已经在这里了。我们等他一会儿，好吗？”
　　秦灏远颓然坐下，盯着热气腾腾的面怔了一会儿，突然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有两颗豆大的泪珠“啪”的一声落了下来。

　　这一日门诊预约排的挺满，等游亦航整理完最后一个病人的病历，窗外天色已擦黑。
　　他正收拾着，突然诊室的门笃笃敲了两下，他应了声请进，就看见门开了一道缝，一个脑袋探进来：“航，你忙完了吗？”
　　游亦航怔一下：“莉娜？你不是早走了吗？”
　　莉娜狡黠一笑：“是走了，但是又回来了。”她唰一下推开门，“给你捡了位朋友回来。”
　　门后站着秦灏远。
　　游亦航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小远？”他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来人：“你怎么过来了？”他皱起眉，“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吧？”
　　莉娜大笑：“不是不是，航，你下班了，把你满脑子的病例收一收。”
　　秦灏远紧紧的盯着他，眼角有点红。
　　游亦航被他看的心跳都有些加速，他走近了两步：“来找我的吗？”
　　秦灏远一言不发。
　　莉娜读着空气，感觉自己该消失了，于是轻拍一下秦灏远的肩道：“喏，人我带到了，任务完成了哈，你们好好聊，我就先走啦。”
　　她走两步还回头冲秦灏远挥手：“小远，后会有期哦！”
　　游亦航有点无奈的看她的背影：“你俩是怎么就遇上了的。”
　　“在拉面店，碰上的。”秦灏远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
　　游亦航反应过来：“车站旁边那家拉面店？那还真挺巧。”他看向秦灏远，“那看来你吃过了？”
　　“嗯。”
　　“好吧。”游亦航笑一下，“本来还想着带你去吃点什么。”他顿了顿，还是问了，“小远，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灏远却不直接回答，他直直的看着游亦航的眼睛：“你本来下了班要去哪？”
　　游亦航有些失语：“……不去哪，回家。”
　　“那就回家。”
　　游亦航看了他一会儿，叹道：“好，你等我一下。”
　　他去换了衣服收拾好东西，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医院，游亦航站在路边准备打车。
　　秦灏远走上前摁下他的手：“你平时下班回家都打车？”
　　“……不是，坐电车。”
　　“那就去坐电车。”秦灏远斩钉截铁道，“你别因为我就改变什么。难道我不会坐电车吗？你以为我是怎么到你这里的？”
　　游亦航无奈的看着他，说了声“好”。
　　他们坐的还是秦灏远过来时的那辆绿色电车，现在秦灏远知道了，这个叫做山手线。
　　正值晚间下班高峰，车厢里满满的都是人，挤挤挨挨的，最后只得站到了对侧的门边，车外昏暗车内明亮，玻璃窗倒映出他们的脸。
　　秦灏远没有和游亦航说话，他想起刚才在拉面店，他让莉娜和他说说游亦航这几年的事。莉娜轻轻叹一口气：“小远，我和你说这些，航知道了一定不会开心。”
　　秦灏远坚持：“他如果不高兴，让他冲我来。”
　　“说实在的，航这两年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好些了。开朗多了，也愿意交朋友了。我刚认识他的时候，觉得他就好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那时我们在项目上，他是外国人，最开始语言也不通，其实不太受待见，你知道东大医学院那种地方，都是一些偏差值高的离谱的天才，很容易会看不上别人。而且日本有自己的一套医疗体系和准则，航需要适应，确实很难。他挺过来了，让那群东大的高材生都心服口服。但是他不交朋友，一直独来独往，我们那个时候都觉得他很孤僻，不好接近，虽然他对每个人都非常客气有礼貌，你还是会觉得，他很疏离，好像……除了工作上的事，对其他的都没有心。我直到后来一起在急诊实习才算是慢慢跟他有些接触，慢慢熟悉起来——也只能算是有些熟悉吧。直到有一次，发生了一件很危险的事，我们一起经历过，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关系才真正变好的。那天有一座居民楼起火，我们被紧急调动去支援，当时火已经被扑灭了，我们和消防员一起进去救被困的居民——有些情况危急的需要我们现场做紧急处理。结果我们进去之后，发生了塌方，航被困在了里面，应该是整条腿都被砸下来的房梁压住了，情况很危急。后来我们急诊的主任说，也就是航命好，如果房梁砸偏一点点，他可能当场就没命了，这是后话了。当时就是，在等消防员救援的时候，航叫住我，跟我说，如果万一他没坚持下来，让我帮忙想办法录一段遗嘱。”莉娜说到这里，似乎又经历了一遍当时的情景，止不住的心有余悸，她看向浑身发抖的秦灏远，似乎是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了下去，“我就是因为那次，才知道你们的事，当然，具体的也都是后来航才跟我说的。”
　　莉娜的措辞十分理智简洁，但是秦灏远知道，当时得是多么危急的情况，游亦航又得是多么的自觉难以坚持，才能让他对着一个并不十分熟悉的同事，说出录遗嘱这样的请求。
　　“遗嘱在哪？”秦灏远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问。
　　莉娜摇摇头：“当时我去哪里给他找能录音的设备啊，他大概有点意识模糊了，我只能不停跟他说话，让他告诉我。”她抬头看着秦灏远，“他只说了三个字，秦灏远。”

　　游亦航住的离医院不远，两站就到了。
　　下了车，秦灏远跟着游亦航往外走，路过一家便利店，游亦航进去买了便当饮料，想着秦灏远爱吃甜食，又拿了点冰激凌和点心。
　　秦灏远全程就默默的跟着他，目光牢牢的盯在他身上，看的他心里都发毛。
　　终于到了游亦航住处楼下，这次秦灏远看清了，一幢看起来挺干净整洁的六层小楼。游亦航住四层，一个约三十平米左右的开间，带一个小小的阳台，虽然小，倒是看起来挺新的。
　　游亦航先进了门，把买回来的东西搁在茶几上，转头想告诉秦灏远鞋架上有一次性拖鞋可以换，却被他满眼的通红震在了原地。
　　“小远，怎么了。”游亦航轻轻的叫他。
　　秦灏远在忍，他不想哭，哭会让他看起来很没用。
　　但他抑制不住的声线颤抖：“游亦航，昨天我问你我走以后的事情，你告诉了我岚姨和游叔叔的事，还有吗？”
　　游亦航有点摸不着方向：“还有具体是指什么事？”
　　“任何事都可以，你没有什么别的想要告诉我的了吗？”
　　游亦航叹口气：“我们那么久没见了，自然会有很多其他的事情，但是毕竟都过去了，我只是觉得再说一遍也并不会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秦灏远声音都变了调，他笑着走到游亦航面前，抬起那双忍的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哦，那你倒是告诉我，所以是你跑去冲绳找我没有意义，还是你要立遗嘱给我没有意义？”
　　游亦航震惊的几乎站不稳：“你……”
　　“你是不是觉得什么事情都自己受着特别伟大啊游亦航！我是不是还得感激你？你以前跟我讲道理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活到三十岁你不长嘴了是吗！你让我别自己难受，因为你也会难受，那你自己呢！你真的想过我吗？哦，你的方式就是你不告诉我，这样我就不知道你难受了，你把我当什么啊游亦航？”秦灏远的眼里突然滚下止不住的眼泪，“我说过那么多次，我要分担你的痛苦，我不要当你的弟弟，我不要永远被你保护，你人生的好的坏的我都要参与，你听了吗！还要我怎么说？还要我怎么做啊？”
　　游亦航默然的站在那里，垂了头，一言不发。
　　“游亦航，到头来，你是不是从来都没相信过我爱你。”秦灏远突然觉得很累，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还是没忍住啊，他伸手捂住了眼睛。
　　他的手被人握住，手很凉，他轻轻的颤了一下。
　　面前，游亦航面色平静的看着他：“从现在开始，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不会再隐瞒一个字。”
　　秦灏远努力平复一下心情，先挑最近的问：“胃溃疡自己知道？”
　　“知道，老毛病了，以前在英国……”游亦航看着秦灏远脸色一变，赶紧补充道，“是分开之后，有段儿确实比较累，忙的没空吃饭，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秦灏远忧心忡忡：“我查过了，这个严重起来会胃出血胃穿孔还有胃癌！”
　　游亦航扶额：“不要用搜索引擎看病，好吗？只要注意就不会恶化成那样，这个我昨天就保证过了。”
　　秦灏远继续：“为什么去冲绳。”
　　游亦航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想找你。Daniel来东京出差，他告诉我你们在机场碰到了，你准备去冲绳。”他自嘲的笑一下，“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想着，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冲绳，不能让你一个人在那。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很紧急的请了假调休，在去机场的路上了。看到你朋友圈发的花，我以为是在我们去过的植物园——那时你也发过这样的九宫格。”
　　“后来知道我在家，为什么没有当时就告诉我？”
　　游亦航苦笑：“你饶了我吧小远，我那时心里都快难受疯了。而且我其实是有些松了口气的，还好你没有去，还好你没有一个人在那里。”
　　秦灏远闭上眼，又是一串泪珠滚落：“我是准备去的，但是我妈妈突然病了，我就没去。”他看见游亦航突然有些紧张的神情，赶忙解释道，“她没事，她就是颈椎不太好，所以蹲久了容易晕，那天就晕倒了。所以后来我替她打理花草，也是这个原因。”
　　“嗯。”游亦航继续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你那次……”秦灏远说的艰难，“就是被房梁砸到的那次……”
　　游亦航笑了：“那次啊，那次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往上一点砸到脊椎，往后一点砸到腰椎，往下一点砸到腿部大动脉，可能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认错了。但是我们医院给我救回来了，全须全尾。没有后遗症，就是这条腿，”他拍了拍右腿，“不太能抬很高了。平时走路什么的不影响的。运动控制强度的情况下也可以。”
　　秦灏远轻轻问：“疼吗？”
　　游亦航答的爽快：“疼啊，疼的意识都模糊了，也就莉娜一直在和我说话。”他笑一下看秦灏远，“她没告诉你我就只说了你的名字？因为疼的说不出第四个字了。”
　　秦灏远感觉那截房梁跨过了时间与空间，也砸在他的心上，锥心一般的疼。
　　他喃喃道：“我不问了，再问我先崩溃了。”
　　游亦航递纸巾给他：“我倒是还有个事。”
　　秦灏远抬眼看他。
　　“你的那个乌龙绯闻，我看到了，当然你的解释我也看到了。一直没回，是因为心情有点复杂。”
　　秦灏远愣愣的问：“怎么复杂？”
　　游亦航笑着摇摇头：“大概就是，又想你好，又想你不好吧。说不清。”
　　秦灏远听懂了，他自嘲的笑一下：“我何尝不是啊，我看见莉娜的时候，想着我大哥昨天的话，都快嫉妒疯了。但我又想，如果她能让你别再这么作死自己的身体，那也很好。”
　　游亦航无奈的看着他：“都说了不是那么回事了。”
　　秦灏远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我知道。我要谢谢她，今天告诉我你很多的事情，我其实上回在香港，Daniel告诉我游叔叔的事的时候，我就大概能猜到你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只是今天听她说出来，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的承受能力。”他很认真的看游亦航，“以后，别总让我从别人那里听到这些事，好么？”
　　“你就当信我最后一次。”游亦航也看着他的眼睛，这样说。
　　秦灏远刚想说“好”，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那暂时的最后一个问题，游叔叔这些年还有再找过你吗？”
　　一提起游展鸿，游亦航的脸又冷下去：“找过。”
　　“他还在为难你吗？”秦灏远问。
　　游亦航看他，眼里带上了些许犹疑，他似乎是在斗争，但最后还是刚刚做的保证占了上风：“他一直希望我可以‘浪子回头’，说只要我愿意回去，所有的东西都还是我的。当然，这些年他也渐渐发觉了，我是真的不在意他那些东西。”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了口，“他知道我在意的是你，所以也会威胁我，如果我还和你‘胡来’，他就去把所有的事情公开。”
　　游展鸿的原话是“秦家可是宁城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你也不替你的宝贝秦灏远想想，他的家人能受得了吗？到时候你要他也落得和你一样的下场吗？”
　　恶毒至极，游亦航实在是没法说服自己把这话说给秦灏远听。他想，总归自己已经说了这件事，也就不算隐瞒了吧。
　　果然秦灏远一听就炸了：“他用我威胁你？”
　　“是啊，游展鸿学聪明了。不过你放心，他虽然这些年确实也在监视我的动向，但我们现在是朋友，他也没什么可……”
　　游亦航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被秦灏远一把抵在了墙上。
　　他咬牙切齿，眼里迸着火星：“游亦航，我真是受不了了，谁他妈要跟你做朋友！”
　　他又猛然撤了力，后退一步，恶狠狠的看着他道：“你给我等着。”
　　秦灏远撂下这句话就跑了，门摔的震天响。
　　留下游亦航靠着墙发愣。秦灏远最后的话他没听明白。不过以他对秦灏远的了解程度，他隐隐还是有些担心。
　　他又想起另一句，很轻的叹了口气。
　　是啊，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么刻骨铭心爱过的人，这么刻骨铭心还在爱着的人，这么刻骨铭心还想要爱下去的人，要怎么做朋友。
　　做不到的。
　　当年决裂一般的分别几乎攫去他半条命，而如果命运偏要让故人重逢，他又怎么舍得再放开手。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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