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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你会恨我。”他的神色中闪过一丝茫然:“会恨我吗?”
季千苏眼瞧着他精神越来越不好,继续刺激他: “我既是想要逃离你,那便说明我对你是没有任何感情的,你又何必苦苦强求。”
“不,不是那样的。”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你怎么能对我没有感情。”
那鬼死死攥着她的手臂,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突然跪在了地上,环抱住了她的腰,声音开始哽咽起来。
“母妃,我错了。”
“求求你,不要不要我。”
方才那句恨都未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波澜,这会一句没有感情却让他的心房彻底破碎。
“我错了,如果回到过去,我愿意做任何事,求求你,回头看看我,不要抛下我一个人。”他的眼泪蹭到她繁重的宫服上,哀怜又祈求的望着她。
季千苏半蹲下身,将他的头抱在胸口,抚摸着他的背脊,直视着他:“好呀,我原谅你。”
“你要听我的话我就会原谅你。”
她的眼神寒冷却又透着美丽,看着他时氤氲着近乎怜悯的神性,引诱他入坠其中。
“我听你的话,你说什么我都听。”
他将脸埋在她的膝上,仿佛又回到了那天,透过漏风掉瓦的冷宫,望见了那抹天边高悬的明月。
“跟我走吧。”
女人穿着宫中最时兴的狐裘,带着满是珠翠的步摇,即使在最冷的雪天,也被手中的暖炉熏的脸颊微粉,她朝他笑着,神采奕奕。
他近乎惶恐的畏惧她的美丽,和他那几日前不过因喝了几口水便倒在塌上再未起来,在冷宫的摧残下近乎是一把枯骨的母亲形成近乎是可悲的对比。
她浑身带着光,将这冷宫衬照的愈发阴暗逼仄。
“你有名字吗,没有的话就唤谨吧,宫中谨言慎行,方能得长久。”
他想说他有名字,但一会却又咽了回去:“娘娘,我从此就唤作谨。”
她伸出了手,谨小心谨慎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很暖,带着女人的柔软。
“以后就跟着我吧。”
谨从未被这么温柔的对待过,他的母亲生下他时,便因母族叛乱被发落冷宫一夕精神失常。
从小他便在黑暗中与太监宫女争食,冷宫的食物稀少,为了一口吃食他往往会挨上好几顿的打,最后将落在泥地里凉透的薄饼收入怀里,这是宫中最下等的吃食,他却会为了这口吃食落得满身是伤。
母亲不会管他,她的眼神时而清醒时而迷蒙,迷蒙之时甚至会抓着他的手,喊着坐在九五之尊那个位置上的男人。
谨常常缩在角落里,想着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度过了吗?皇帝有太多的儿子了,不会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在冷宫里像老鼠一样艰难的活着。
他就这样活到了十岁,他抢饼已经很快了不用挨打了,可遭至的仇恨也越来越多了,有人往他们宫前的水里投了毒。
那天母亲头一回不再犯病,竟将他认了出来,母亲抱着他的头哭着唤着他的名字对他说着对不起,说着都是她将他的人生害了。谨看着母亲汪洋的泪水,他头一回感到了母爱,母亲说她渴了想喝水,他很快便盛来了水,只是水有些发黄,母亲愣了一愣,随即含着泪喝了下去。
第二天母亲便再也没有醒来。
冷宫虽是没有人管的地界,但若死了个妃嫔还是会有人通传,这下宫中上下就连那九五之尊也想起了宫里曾有个堪比三月山茶般烂漫的女子,只是那花早在冷宫中化作了一摊烂泥。
“朕记得,她当时是不是还怀着孩子。”某次皇帝在赏花宴上说了这么一句,宫中人皆是心中一提,以为皇帝是要将这个儿子接了出来。
可谁知,皇帝第二天便忘了这事。
谨的日子继续在冷宫中百无聊赖的过着,他透过冷宫狭隘的宫墙望向蓝天,想着下次被人记起来,大概得等到他死的消息传出去了吧。
可第二日,便有人来拜访了他,竟是当朝的皇后,她叫温怜枝。
在冷宫无聊时,他想象过皇后该是如何模样,什么样的女子会与他母亲朝思暮想一辈子的父王站在一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他脑海中有过太监那些荤书中祸国殃民的妖女长相,有过母仪天下的方正长相,却唯独没料到温怜枝却是这般长相。
柳叶眉似弯刀小月,怜悯众生的垂眼,白肤雪貌,玉面天生喜,朱唇一点红,很像他母亲戴着脖颈间的神女相。
温怜枝说要带他出这冷宫,但是从此以后她便是他的母妃,她入宫多年膝下一直无子,如今宫中的皇子都已长至能立储的年纪,若没有皇子,这太子之位只会落入旁人手中,而后宫充斥尔虞我诈,是非纷争,若太子之位落到其他妃嫔皇子手中,温怜枝皇后的日子便也坐到头了。
于是她教他写字,教他琴棋书画,教他权术纵横与谋略之术,甚至教他杀人,只为他能够争取到太子之位。
原来那副神女相下却还有张阎罗面,并非如表面那般慈祥与温和善良。
很多时候,她上一秒还在温柔的同他聊天,下一秒便会不知为何处罚他,当滚烫的茶水从脸上浇灌而下后,她又会捧住他的脸对他温柔的道歉,用药膏擦拭过他身上因热水的气泡的皮肤,在他的青春年少时期,痛感与情意几乎就是这般被胡乱打包着塞进了他的内心。
如此反复,年年岁岁后,他竟是分不清了爱意与恨意。
这种混乱颠倒的感情认知作用在了他的□□上竟让他羞愧不已。
他梦见赤身裸体被温怜枝拿着鞭子处罚,第二日便迎来了第一次梦遗,再入堂中听她讲书之时,竟屡屡出神,再不能直视那教鞭。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皇帝病重,皇帝草拟立储诏书落入温怜枝手中,那诏书中将太子之位颁给了温氏对立党羽的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朱晟母妃刘氏是皇帝的真爱,皇帝在遇到刘氏之后便为她守身,再未翻牌过后宫其余妃子,而温怜枝是续后,在刘氏之后入宫。
谨于是知道温怜枝没有侍过寝,所以她才会没有孩子,迫切的需要他去继承太子之位以保住自己后半生的权力。
在温怜枝的指示下,他亲手毒杀了自己的父亲,在太乾殿看到父亲噎气,最后瞪着瞧他时,他不禁想到了母亲死的时候,模样可比他要平和很多。
他做完这一切后跌跌撞撞走在宫中,宫墙将天地分割为四四方方的方块,他走在其中昏昏沉沉,顿觉天地不知归处,直到看到了坤宁宫。
对了,他还有他的归宿,坤宁宫还有个在等着他的人。
直到一双手将他的脸拖起,擦干了他的眼泪,他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她的嗓音依旧温柔:“很痛苦吗?”
“和我说说话,就不会痛苦了。”
他像个孩子一样的扑入她的怀中,环住她的腰,他只会这般无声的哭泣。
“母妃,我……杀了父亲,我背叛了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我的灵魂污浊又肮脏不堪,母妃,我不配坐这天下之君,我要削发为僧,自愿西行苦修,用余生去忏悔自己的罪行与赎罪。”
温怜枝许久没有回他话,久到他以为她快要默许了的时候,她却突然道:“傻孩子。”
“不是你背叛了他们,是他们背叛了你呀。”
“若非不是他们不爱你,又怎会让你走到如此境地,独自挣扎与泥潭中受苦,又为什么感到愧疚呢。”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再像从前那般冰冷无力,却像是内心受到了什么触动一般,流露出了真正的情意。
“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又怎样,这世界唯一需要遵从的只是自己的本心罢了。”
“你的本心是怎样的?当真想要出宫吗?”她的嗓音一瞬间带着魅惑之意,恍然之间令他的脑袋头昏脑热起来。
他的本心……
“傻孩子,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你恨我吗?”温怜枝循循善诱。
恨吗?他的思路如在云端之上,但落到了实地。
他是恨的,他恨面前的女人,恨她带着他走上了一条背叛灵魂的不归之路,这些年,他的手上沾了很多的血,那些都是她嫌弄脏手不愿去做的腌臜事,到头来他的手上鲜血满满,而她却依旧高风亮节,似神女一般不染污泥。
可是……
他也爱她,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用她抚摸过留下的温度,他贪恋她的拥抱她的声音,她看他每个眼神他都记得,在深夜辗转便以回忆作为慰藉,他唤她母妃,每每唤的时候却觉得像是调情。
这一瞬间,他感情汹涌的流露出来。
爱意与恨意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有一个人能有如此深刻的情感对他,那就足够了,他紧紧抱住温怜枝,突然觉得两人纠缠的身姿像是本来就应该是共生的藤蔓。
“母妃,我不走,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好。”温怜枝倚靠在他的头上,圣洁的低下眉,嘴角却浮现出如同恶鬼的微笑。
那一刻他仿若像邪神献祭灵魂的祭品感到自己的灵魂从一个地方解脱,却又被拖入了另一个深渊。
*
季千苏看着七皇子落入到了自己设下的攻心圈套,突然觉得攻心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将我松开。”季千苏发布命令。
很快面前的人在她的支配之下乖乖的松开了手。
“放我出去。”
季千苏的定位符已经燃透,虽只需要在此处等着人来救她就好,但她也想探索一下支配术到底能使用到什么程度。
只见七皇子缓缓站了起来,那眼神依旧蒙着层迷障。
看来有成功的机会。
只是季千苏才期待了半刻,便见七皇子的一边脸露出了鬼相,他奋力挣扎出了她的控制,随即噙着一抹笑容歪头看她:“我不会放你离开的。”
“母妃,你是用什么来控制我的。”
他手中的不知何时多了把刀:“是用眼睛控制的我吗?”
“那就不要这双眼睛了。”他猛的拿刀朝眼睛处划去,季千苏还未看清,便只见他以白绫覆眼,眼中淌着鲜血,顺着白皙到近乎苍白的脸颊,那白绫很快便成了红绫,满地淌满了血渍。
他面上升腾暗黑的妖纹,全身近乎妖化,身后妖力化作牢笼如潮水般朝季千苏而来。
她正欲闪避,却觉全身如被蚁蛀,灵力无从聚集,眼见那牢笼就要将她彻底束缚。
忽然有人拉了一把她的手,一时两人重力不稳落到了地上。
“你发什么呆,不知道用灵力吗?”几乎是瞬间的指责声从她的头顶浇头落下,季千苏一阵发愣,这时抬头,才看见了周速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季千苏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周速别过头似是不想回答她。
季千苏这才想到她方才发了一张定位符。
季千苏禁不住又看他一眼:“你不会是特意……”
“不是。”周速果断答道。
“你还要在我身上待多久。”
季千苏这才发现她还躺在周速身上,她不急不缓站了起来,见周速耳郭微微发红。
这是气的双耳发红?看来她还是这么讨人厌。
季千苏目光回到不远处的少年身上。
那半人半鬼的少年失去了双眼后不能视物,依旧徘徊在原地,寻不到季千苏,他浑身上下带着弥漫的妖气。
若季千苏这时能用灵力他顷刻之间便会暴毙。
但她抬手再度试了下灵力,却发现那股血液中被人控制的感觉依旧存在。
季千苏思考半刻,能用血液控制她的人,除了那人还会有谁。
季千苏暗骂一声。
而那少年顷刻之间便适应了没有眼睛的战况,身边的牢笼突然幻化成大掌,大掌上长满了眼睛,竟能辨别方位了。
那大掌的眼睛瞪了出来,瞳仁一转顷刻锁定了季千苏的位置朝她而来。
几乎是合作多年的默契,季千苏与周速二人同时跃上宫墙,那黑掌砸向戏台之中,塌陷成了一个窟窿洞。
“你现在也不能使用灵力?”周速皱了皱眉,显然也是没有预料到。
季千苏还未回应,一招便又袭来,他们站立的宫墙立时被碾的粉碎,一片飞沙走石下。
季千苏堪堪躲过,寻到一处假山躲避,在脑中迅速计算梵天寺那群和尚赶到这边还需要多久,而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将这少年拖住。
她也已经察觉到了,这黑掌不是普通的妖力所化,能定位,如同一个吸盘,横扫之地房屋倾倒,若被吸住几乎便没有挣脱的机会,她几乎撑不了多久。
周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看向黑掌时眉间闪过一瞬的戾气,突然质问道:“你和这人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何倾尽自己的全力也要抓你。”
季千苏依旧沉默,她也想知道是什么关系,她并不认识这人。
而周速只当她的沉默是心虚,他突然感到一阵怒气上涌,一瞬之间将季千苏扯了过来:“你……”
季千苏只是用冰凉的眼神打量他,那眼神不带一丝情感,里头是对他的毫不在意。
周速心中刚升起的火意顷刻之间被水浇灌了个彻底,他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她。
“我出去吸引他的注意,你躲在这里等救援。”
“不需要。”
季千苏现在看他做什么都觉得他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周速却没有理她,猝不及防道了一句:“不是你说让我还你一条命吗?”
整个人便消失在了眼前,季千苏来不及阻止。
周速虽不能使用灵力,但却很灵巧,而那黑掌找不到季千苏,果然就追着周速在整个宫殿中四处追逐。
但季千苏冷静下来却并未放下任何警惕,这里整座宫殿都是那人的领域,当真就这般便能拖延时间吗?
她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整座宫殿便突然开始震裂起来,起先是地面剧烈摇晃,再然后是宫殿瓦解崩塌,再接着,整个亭台楼阁竟然呈现逆时针颠倒,世界在化作一片接着一片的碎片朝下面坠去。
季千苏攀住一颗小树,侧目望去,看到随着城墙的九十度旋转,周速从墙上滑落,而那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无尽深渊。
“肃天,去接住他。”
肃天飞驰而去,而就在肃天离开的下一秒,一只巨大的眼睛悬浮在了空中,直直盯着季千苏。
“找到你了。”少年的声音清润温和,似在压抑着内心的喜悦之情。
“和我永远在这里吧,我不怕你恨我,我希望你恨我,只要我们能永生永世在一起,不再分离。”
季千苏落入一个黑暗又深邃的怀抱,少年已经不成人形,化作一个像是佛陀寺中狰狞恐怖的恶鬼,但他的动作却很轻柔:“别怕,凡所有相,皆为虚妄,这些都不是我真正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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