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脑壳

　　看着面前数十人都合抱不过来的、直插海面的四根柱子，秦方倒吸一口凉气。

　　石油钻井平台刚出现在她视野里时还只是像一个小小的五颜六色的积木玩具；随着慢慢靠近，那个玩具变成了海平面上的一颗瘤子。直到他们乘船来到它面前，她才发现与直插在海里的庞然大物比起来自己好像一只小小的蚂蚁。四根立柱只插入海底，它们周围是露天的升降电梯。至于上面，秦方看不见，头上的天空被一层一层的桥梁和脚手架遮了个严实，只在海面上投射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秦方缩了缩脖子，在此之前她从不知道自己有巨物恐惧症。好在眼前的这只钢铁巨物对他们很宽容，放下平台让他们登录。

　　秦方跟在陶然和老齐后面下了船，正准备手脚并用的往平台上攀爬时就听见平台后传来的男声：“陶工？是陶工来了吗？”

　　“哎是，在这儿呢！”先上去的陶然向对方举手示意。

　　“有几个人？”对方往后看了看跟在陶然后的两人，问道“都安全上来了吗？”

　　“都上来——诶？”秦方刚想回答他，脚下踩的上下晃动的小船就是猛地一震，搞得她一个没站稳差点把门牙磕在平台上，幸好站在旁边老齐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的后衣领才没酿成惨剧。

　　“都上来了。”老齐把秦方连拖带拽地拉上平台，对负责人说道，接着顺手给她套上对方递过来的安全帽。

　　“就你们三个？行，那我快点儿让人跟基地通话，说你们平安到了。”

　　“麻烦你了。”陶然说道。随后三人便跟在对方后面坐上了电梯。电梯上升的很慢，两分钟后他们才来到了平台的上半部分。秦方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穿着各色衣服的工作人员，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回到了35区。这里人来人往，各司其职，看上去就像个小型的基地。若说起来，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脚下。这里的地板每踩一下便会传来一下空鼓声，秦方知道这是因为下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还是有点儿恐怖的，她轻轻抬脚，轻轻落地，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脚下传来的咚咚的恐怖声响，想到下面就是海面心里还是有点儿发怵。不过看上去在这里工作的人早就熟悉了这一切，完全不害怕，脚下完全不带停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将脚下的铁皮平台踩的邦邦响。

　　“你们到了就好了，”前面的负责人还在说：“基地几个小时前给我们通话说你们信号消失，我们可担心了。好在不久后就得知了你们没事儿的消息。你们怎么样？都没受伤吧？”

　　“啊，没有没有，我们没事的。”陶然在前面说，仿佛跟对方很熟悉的样子。后面的老齐和秦方交换了个眼色，决定不把直接遭遇丧尸的事讲出来。

　　他们跟在负责人后面走上一个悬空的吊桥，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平台的上方的中段部分。秦方站在吊桥上，向下看是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向上看则是一个一个像积木一样的立方体组成的模块。这些模块以下方的圆形平台为底一层一层的向上堆砌，而最顶端的立方体明显缺了一块，像被人啃掉了一口的长方形蛋糕。

　　“那个就是要设计衔接的地方，我们想再增加一个休息区和用餐区；还有下面，”负责人又指了指下方两根立柱之间的位置，“还想再增加一个工作区。”

　　“再增加一个工作区……”陶然想了想，“现在的工作区每一个都有电梯直达，如果再增加一个……”
　　“新工作区主要是中转作用……”

　　眼看着陶然进入工作模式跟那人讨论起了他们的需求，秦方就不太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于是便转头望向连接在周围各个模块之间的其他桥梁，就像他们脚下所走的这个一样，都被海风吹的有些摇晃。就是这些纵横交错的吊桥连接起了石油钻井的各个地方，方便了工作人员的来往。

　　就在秦方打量着他们上空的其他吊桥时，突然发现右上方的一座吊桥上站了一个人正盯着位于下方的他们。她眯起眼睛确定，那人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都是从桥上匆匆走过，只有他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人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衣服，可能是白大褂，头上戴着和他们一样的安全帽，至于是男人还是女人，她看不清。他双手搭在吊桥的栏杆上，就那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不过在发现秦方已经注意到他后，马上捂着脸低着头快速逃走了。

　　好奇怪。秦方心里想。只是对我们好奇的工作人员吗？

　　后来负责人把他们带到了休息区。“先把背包往房间里放一放吧。”他说：“你们要在这里待上个好几天，先去看看房间合不合适。”于是三人就此分别。秦方跟着负责的女员工来到了女士宿舍，看着面前不到面积4个平米、天花板低的要命、只能放得下一张单人床的房间，很快将刚才遇到的怪人抛之脑后。
　　“哇，你们这真是……”秦方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用词。“太迷你了。”
　　旁边的工作人员明白她想说什么，抢先一步解释道：“抱歉啊，现在空间实在不够了，所以才要请人来帮我们设计新的居住模块。”
　　“呃，还是尽快建设吧。”秦方弯腰进门，潇洒地把背包往床上一扔，刚直起身头就撞到了天花板。“好痛。”她抱着头顶说：“你们这儿的居住环境也太恶劣了。”她突然开始想念起自己35区的厕所宿舍了。

　　虽然房间小的像土拨鼠的洞穴，但是不得不说这里的食堂还是很不错的。秦方在当天的晚饭时间再次碰见了独自一人的老齐，于是便端着餐盘走过去。

　　“陶工呢？”秦方把餐盘放在老齐对面，然后坐下。“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我不知道啊。下午他好像跟他们一起去查图纸去了，可能还没忙完？”

　　“怎么现在还没忙完啊？不都到饭点了吗？”

　　老齐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于是伸手叫住了旁边的工作人员。“你好，有没有见我们陶工啊？就是来设计那个。”
　　“陶工？他还没下班儿吗？可能是去找朋友了吧，刚才有人看见他好像跟艺馨在一块儿。”那人说完便端着盘子走开了。
　　在听到“艺馨”这个名字的一刻老齐如临大敌，悄悄撇了一眼秦方的反应，看到秦方疑惑地眼神只能尴尬的笑笑，打圆场道：“原来是去找熟人了，呵呵，那怪不得没来，呵呵，找熟人说话去了……”

　　秦方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想好好干完这顿饭。后来直到他吃完也没再见到陶然，于是倒也没再等。告别老齐，带着安全帽在钻井平台上四处乱窜，在多次被旁人提醒“这儿不能去后”，只得无奈地回到了外面的钢铁吊桥上。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脚下海浪所带来巨大的波涛声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夜晚的海风吹得更加猛烈，她甚至感觉脚下吊桥晃动的幅度都比白天大了很多。海面早已褪去了白天那副平静和蔼的样子，面前夜晚的天空与脚下深色的海水融为一体，整个石油钻井仿佛处在一个纯黑的异世界空间，幸好头上的几盏大功率的探照灯照亮了她周围的吊桥和平台，让她感觉到自己依然身处人间，在这宽广无比的海面上还有一丝依靠。

　　原来晚上的大海这么可怕。秦方想。吊桥上强烈的海风混着咸湿的空气吹的她有些睁不开眼，再加上一天的奔波实在是劳累，于是便准备打道回府，回到给她安排的土拨鼠的洞穴里睡一晚。可就在她刚刚将手放下栏杆时，旁边传来了一个女声。
　　“秦方？”
　　“哎？”她疑惑地回过头，只见一个戴着安全帽、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正站在她后方，海风吹的她身上白大褂的下摆在一侧翻飞，瘦小的身形看起来摇摇晃晃的，感觉下一秒就要被吹飞出去。秦方咽了口水，确定了在石油钻井里上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女鬼，回答道：“嗯，我是。”
　　“啊，你来了。”那女人的腿脚好像有些不利索，颤颤巍巍的走到她旁边，与她一起趴在了栏杆上。
　　“请问您是？”
　　“我叫艺馨，是这里机械部分的总工程师。”
　　艺馨？秦方回忆了一下，她是不是在晚饭时提到过的陶然去见的朋友的名字？
　　“我是陶然的朋友，他告诉我你也来这里了。”艺馨看秦方一脸疑惑，主动解释道。看着秦方乖巧地点点头，她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秦方的脸。
　　“嗯……艺工，您找我有什么事吗？”秦方不明白艺馨在看些什么，脸上像是一种悲伤过后的释然。
　　“没有，我只是想问问……你们这一路来遇到的危险。”她说道：“你就不要叫我艺工了，直接叫我阿姨吧。”说完她便不再看着秦方了，而是转头盯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大海，声音有一丝颤抖，“听说你们遇到‘红蚁’的人了，是吧？”

　　“对，”秦方飞快地想了想该怎么讲述这一路上的离奇遭遇，感觉对方既然是陶然的朋友，那也自然没必要隐瞒什么。“红蚁的人假扮水手引我们上船，然后又把我们丢在了海中央，还切断了基地的信号，不过幸好大家最后都没事儿。”
　　“陶然告诉我，是你——”艺馨又看向了她的脸。秦方却看见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愣住了。那是泪水吗？

　　“是你，推测出了他们想搞乱基地然后趁机偷袭的事？”

　　“哎？基地真的被偷袭了吗？”她惊讶的问。
　　艺馨随即向她解释道：“确有其事。6队的人在海上接住指挥官后马上就奉命令封锁了基地，清查了当时28区内所有工作人员的身份，真的找到了几个混进来的‘红蚁’的手下。”迎着秦方吃惊的目光，她继续道：“幸好她回去的及时，那几个人已经在审了。你猜的很准。”
　　“啊，这个……”秦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我也就是猜测了一下，没想到竟然真的……”
　　“你很聪明，”没想到对方突然转变了话题。“而且也很年轻，就这么一直待在35区实在是太浪费了。”

　　“哎？”秦方一愣，对方怎么思维比她还跳跃？但同时也听出对方话里有话，“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对方生气的口气。“你要不要尝试继续去深造一下？”
　　“深造？去哪儿深造？”
　　对方就是在等她这句话，眼睛弯弯的，已经笑了出来，嘴唇微张，缓缓说道：
　　“科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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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加在工作时有戴耳机的习惯，“音乐可以加快我的工作效率”，她是这么对别人解释的。只要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论是轻轻敲门还是狂暴拍门她都完全听不见。“像个聋子”，同事们都这么抱怨她。指挥官为此说了她很多次，可她依然我行我素。拜托，作为35区一号实验室的负责人，工作量那么大，有点自己的小习惯怎么了？

　　就在她又一次随着音乐的鼓点拧螺丝时，实验室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不过这次站在门外的可不是抱怨她的同事，而是指挥官本人。

　　“哦，相指挥！”她扶了扶眼镜，在看清来人后马上摘了耳机。“对不起！我没听到你敲门……”她的气势渐渐弱了下去，竟然又被指挥官抓到……
　　可这次指挥官罕见的没有训斥她，而是一脸焦急对她命令道：“现在收拾东西，马上跟我走。”
　　“啊？收拾什么东西？去哪儿？”她满脸疑惑地问。
　　“带上老齐他们收缴回来的那个科技产物。”指挥官说。
　　“啊？是那个起子吗？”多加看了一眼放在货架上的起瓶器，“我已经完成了检测报告，前天就给交给您过目了。”

　　“我知道，”指挥官站在门边重复道：“从现在起，不许问干什么，不许通知任何人，不许写日志。拿上那个东西，马上跟我走。”

　　“嗯，好。”多加拿过了架子上的起瓶器，跟在指挥官后面出了门。她只觉得对方今天走的怎么那么快，她甚至要时不时小跑才能跟上。同时她也注意到指挥官没有走平常人多的大路，而是专门把她往小路上带，这一路上甚至没见到几个人。联想到刚才指挥官在实验室对她说的严格的保密条例，她很担心此次是什么高等级的任务。

　　真是奇怪。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起瓶器，想起上次秦方也是来问这个小东西的。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能让所有人都这么关心？

　　他们在一扇门前停下来，指挥官看了一下两边的走廊，确定了除他们之外没有任何人，才对她说：“你跟我进来。”

　　于是她便于指挥官一起踏入了门内的一片黑暗，只有墙上泛着片片蓝光。多加眨了眨眼，等到眼睛适应了才抬起头，却发现原来那片片蓝光是对面墙上挂着的几块显示屏。

　　此时那几块显示屏上正挤着无数人头，她并不全认识，不过根据旁边的编号推断应该是各区的指挥官，他们有一些旁边还站着一些跟她穿着一样颜色制服的人，大概率跟她一样是科研人员，其中一个好像还是她的同学。

　　“我把人带来了，”指挥官突然说道。屏幕上的人都仿佛被他这一句话点醒一般，所有人头都轻轻动了一下。指挥官倒是没管他们，继续说：“就像刚才我跟各位说的，那种东西我们以前见过。”
　　说完，他向后面的多加示意。多加明白了他的意思，向前两步伸出手来，把手中的起瓶器展现在众人面前，激起层层私语。
　　正当她疑惑时，她看见屏幕的另一端，在一位女性指挥官旁边，一名科研人员正举着一个和她手中一模一样的启瓶器，在他们屏幕的右下角的数字显示着他们的位置：28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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