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道漂移

作者:是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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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0 章



      咚咚只吃了个佛赐的苹果。这对她不太够,包里的自热米饭和火腿肠拿出来,端着看了一会,体会一把画饼充饥。

      齐美裳炖的汤,咚咚尝过一口,可鲜可鲜。她要是去找齐美玉,绝对会舍给她的,像给师兄师姐一样。她不想去找。

      她坐在帐篷里,一扣一扣把裤子的别针取下来。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三姥姥逢上的,如果忽略掉她不太端正的走路姿态,看着很有设计灵感。比胶带好很多。

      不该嘲笑映年袋子破的。

      咚咚钻进睡袋里,闭目了会儿,出来把相机打开。架在云台上,放在帐篷一角,调整后镜头,盘腿坐下。

      对着镜头,咚咚打招呼,来回几次,不太自在,环节卡在了说“hello,我是咚咚”的步骤上,连删了几条后,她改了词和动作。双手合十,闭目低头,再起来,故意压着嗓子变得浑厚,语速变慢:“各位好,我是咚咚。”

      开场过了,她停住,把自己都笑了,接下来不知道说什么,把相机按了暂停键。呆坐了一会儿,又开机了。

      “晚上吃了一个苹果,喝了半瓶水,有点饿。”

      又没话说了。她负气关了相机,重新钻到睡袋里,闭目了一阵,再次起来,把相机打开,对着睡袋的方向,躺下了。

      她对着镜头说:“我要睡了。”

      说完咚咚翻身正面睡着,帐篷没封顶,从蚊帐的薄纱中望向天空。天空什么都没有,反而泄漏了气进来。

      她又起来,把天顶关上了。

      好像一切终于安定下来,咚咚可以进入梦乡。迷蒙间,咚咚竟真的睡着了。

      有东西在刨帐篷。

      咚咚几乎第一时间就醒了,她打开吊在帐篷上的灯。这一片香火旺,虽在山中,比起城市更干些,又有气味,她倒是不担心什么蚂蝗虫蛇。

      拉开帐篷,是一只猫。

      彩狸,比视频中胖,毛发蓬松,两只耳朵颜色不一样,尾巴也带着色。

      “咪咪。”咚咚唤它。

      咪咪“喵”了一声,打了个滚,露出肚皮来,要摸摸。咚咚摸着,把相机对着咪咪,在画外解说:“这是咪咪,怀寺的猫。咪咪,给大家打个招呼。”

      咪咪很有镜头感,盯着相机,乖巧地摇着尾巴。

      咚咚笑:“那咪咪大仙,也祝我发财吧。”

      咪咪卖艺卖了一会儿,要离开了。咚咚想留下它,感觉引诱实在很低劣,又忍不住,猫总归不会吃素的吧?

      于是她去摸背包,摸到一团湿润润的,心下一惊,打开背包,香火味太浓又隔着背包,没闻到,这下,整个鼻腔都是酸味。不知何时,密封着的酸黄瓜不知何时破掉了,把整个背包内部都浸湿了。

      她去抢救今天在寺庙里得来的佛经,放在隔层,还好还好。翻开看,看不懂,又合上,放在睡袋上。

      等到咚咚摸着火腿肠要撕开时,咪咪已经不在了。这一折腾,她更饿了。

      罐子碎得不算厉害,她捧着拿出来,就放在破裤子上,去掏酸黄瓜,举起来吃。还不忘对着镜头展示:“自家腌的酸黄瓜,还没吃过呢,今天忘记献给佛祖了,就让我尝尝咸淡。”

      刚咬一口,味不习惯,完全性失去表情管理,想吐出来,还是咽下去了。

      不爱吃辣的酸的,就爱甜的这口,吃个洋葱还能当享受,生吃一截酸黄瓜对咚咚太重口。她犹豫了一下,嘴里分泌唾液,想要第二口,绝对是味觉引诱,不是真想吃。

      总不能为了吃根酸黄瓜,把苹果呕出来。

      不过没有容器能装,她把只能拆开自认米饭的包装,把袋袋包装取出来,一根一根排好酸黄瓜。

      应该今天献给佛祖的。

      这一通下来,咚咚睡不着了,出了帐篷。她找到三姥姥常看的健身操,打开播放,开始学着跳起来。真运动起来,不是三姥姥不标准,咚咚感觉这的确不合理,她较劲做了几个,有点怀疑自己了。

      她从地上起来,才发现面前的缆车索道在动。

      月光透过来,半身的大佛躺在两个操作轨道之间,缓缓上升。这顿佛还没完全雕好,下半身时浑圆的木料,只有鼻以上的头部清晰。

      咚咚跑起来,往上,想靠近大佛的底下,看能否得到垂怜的沉香屑。

      可不是一条路。

      行人的台阶远得很,真要到缆车底下,得往未开发的荒草里钻。咚咚真钻下面了,路一点不好走,好在幼时走山路不少,可还是追不上。

      轨道“哐当哐当”停住了,咚咚一鼓作气跑去,停留在佛像下。月光投下来,她关了手电筒的光,整个人被佛的影子罩住。

      她双手合十叩拜:“保佑保佑保佑……”

      附近还有孤坟在,摆着花圈反光,比月光还亮。这些天登山,路上碰到的野坟不少,都是在荒郊野岭的。昭岁总是在路过时拿着树枝念念有词,大意就是说“无意打扰,只是路过”的意思,咚咚这会儿也捡了树枝,学昭岁念着。

      到达山顶时,工人们正在卸货。山顶的平台离野地有高差,围着栏杆。他们发现了打着电筒的咚咚,问她怎么掉下去的,想拉她上来。

      咚咚说:“那拉我一把吧。”

      有人扔了一个绳子下来,另一人骂他这怎么行,于是找了个是个三角梯,慢慢放下去,让咚咚爬上来了。

      “怎么掉下去的?”那人说,“这边坟多,晚上还是小心点。”

      “我就是追着佛像上来的。”咚咚清理了一下黏在裤子上的杂草,这是睡裤,只到膝盖,光腿的一截沾了泥灰,“为什么只雕到一半?”

      工人说:“我们只是干活的。”

      没得到答案,咚咚遗憾。观景台小卖部没开,营业的就只有自动售卖机,她挨着买了各样的饮料,数着人头,分给工人们,当作答谢。

      这是俯瞰下去,佛寺没那么大,比起在树上拍照的图,是另一个角度的。寺庙里的灯还亮着,摇来摇去的,她很难确定哪边是齐美玉休息的厅房。

      木佛还固定在木台上,一双眼睛盯着她。

      咚咚看着,有了决定。

      再下去到扎帐篷的地方,咚咚没睡得的心情了。她把睡袋帐篷收好,有防水袋,也不怕放进背包里,背着绕到佛寺的巷道里,再往下山下走。

      没想到下山的路上,还有半夜登山的人,她心有隐忧,担心是又碰到病人家属,走进才发现是打扫清洁的阿姨们。心情也没舒畅多少。

      走到山脚,时间差不多四点多。这个点很尴尬,夜市刚散,早市没开,街边上没什么人。

      咚咚在地图上找了隔得近的菜市场,走过去。

      期间下起了绵绵雨,滴在身上,成一颗颗小珠子,拍拍没散,反倒是洇了衣服。

      到菜市场,她问出早的摊主,理发的地方在那。摊主指了面前的理发店,咚咚强调说菜市场理发的,摊主打量她两眼,说往里走靠近卖鱼的铺子。

      咚咚没立刻走,看了一眼理发店的营业时间,要十点才开门。等到那会儿,都日上三竿了。

      到卖鱼的地方,腥味重,这腥味和铁腥味不太一样,带着俗世的腥。

      有只猫过来,正在吊着舍弃的鱼头,顺着水管爬上楼顶,在吃鱼头。这花色,咚咚确定了几眼,不是咪咪。又觉得不该这么想,太玷污了。

      等了会儿,王家鱼贩门店门口有鱼贩出来拉货,看人来,问她买不买鱼,咚咚说不买,又问了一下理发的人多久来。

      鱼贩说:“来得不巧,赶集天才来,今儿不赶集。”

      咚咚懊恼。

      鱼贩问:“市场不就有一家理发店吗?”

      咚咚说:“开门太晚了,我来不及。”

      鱼贩盯着咚咚的相机,看她一身行头,问:“你拍视频吗?”

      咚咚说:“拍。”

      “噢,”鱼贩手伸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还是觉得不干净,又去围腰里的毛巾,拿出来擦了擦,“我知道她电话,帮你电话问她。”

      “不用了。”咚咚认为没必要在人家没上班的时候,差着人家上班。

      “没事,她能来。”鱼贩笑得很腼腆,拿出手机在找号码,“你等我我打个电话。”

      没等拒绝,鱼贩拨通了电话。现在才不到五点,那头接得很快,鱼贩让人过来,又扯着说快点,拉扯两番,他挂了电话。

      咚咚说:“不要打扰了。”

      鱼贩说:“我让我老婆送你过去。”

      说是“让老婆送去”,真上面包车,鱼贩夫妻一块来了,店给关上了。后排没座位,咚咚坐在副驾驶,王姐在开车,王哥拿了个小马扎坐在后排。

      “小妹剪个啥发型,你尽管给她提。”王姐说。

      “我想剪个光头。”咚咚说。

      “咋了?病了?”王姐问。

      咚咚想说太热了,话到嘴边说:“非得要理由吗?”

      王姐停了一下,说:“不需要。”

      这让咚咚舒畅了许多。

      王姐有求于咚咚:“一会儿剪完,你赶时间吗?我想让你给我们夫妻拍张照,你的相机很专业,拍照肯定好看。”

      咚咚看了眼时间,说:“必须今天吗?这也耽误你们开早。”

      王姐说:“怕你赶时间。”

      “过两天吧,留个电话给我,我来拍。”咚咚说,觉得口头的承诺太轻了,很像是搪塞,“这两天我都在怀寺那边,不会走,下山的时候再来给你们好好拍。”

      俩人送咚咚的地方,在一个就居民楼下,停车时,王哥电话催着那头准备好。

      雨还没停,更大了点。到居民楼下的车棚,理发师准备好了,就是背在腰间的行头,放着个塑料板凳。

      “怎么下来了?”王哥说。

      “家里剪了不好收拾。”理发师头型是板寸的女人,身子窄窄的,皮肤蜡黄,脖子上帮着一根红绳,什么都没挂。

      “我说的不是这个。”王哥说。

      “算了,算了。”理发师说。

      “算什么!”王哥很生气,又对着咚咚说,“下面不好洗头,上去洗个头,怎么样?”

      咚咚想着昭岁强调的安全情况,没动,就说:“就在这吧,我等会自己去洗手间冲一下。”

      咚咚把云台夹在花台上,就这么坐上板凳,理发围布围上来,理发师打开推子给她剃。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理发师说。

      咚咚没回。

      “等会儿我也要上山去,向观音求保佑。”理发师说。

      王哥在一旁“哼”了一声,王姐扯住他。她把店的电话留给了咚咚,说提前电话过来。没多久,开着面包车走了。

      咚咚其实有感受到可能理发师有事,但对方没说,她便不主动问。

      这一带有积水多,蚊虫也多,剃头的时候飞来飞去。咚咚突然想,蚊子咬齐美玉的话,齐美玉是不是不会拍死?那能睡个安稳觉吗?咚咚睡个觉,总是被蚊子欺负。蚊子发音是“嗡嗡嗡”,还撞钟的余声很像。

      不对,寺庙里烟这么足,哪能有什么蚊子。

      眼镜握在手上,咚咚的视线范围不太好,看不清楚相机里的画面,只能低头见着头发一股股往下掉。这会儿天蒙蒙亮,边缘的地方还是黛色,中心已经泛白了,慢慢漾开,一瓣一瓣地亮起来。

      黑发是障目的流动引力场,这卸下来的碎发是干扰了宇宙,头皮亮出来,圆润的大脑袋是最新发现的小行星。

      一想,完全是停不住。那大钹不就是形似宇宙飞船吗,防蜂服正好是宇航员的服装,一路上不就是在宇宙旅游。

      就这样,咚咚终于被观测到了!

      理发师用刷子弹弹她后颈和头上的碎发,又清理落在围布上的,解开了咚咚后颈的活结。

      “你的头型很饱满。”理发师说。

      咚咚戴上眼镜,去摸头。说是光头,还有些刺刺的头发,可能不足毫米,有种摩擦感,很像是一种颗粒物。不会是陨石的手感也是这样的吧!她被自己想象逗笑了。

      理发师说价钱,咚咚说多加五十算加班费,理发师说贵了就要三十吧,咚咚就付了三十。

      她又问:“尼姑刮头是怎么样的?”

      理发师说:“我没见过。”

      咚咚一拍脑袋:“是不是还有戒疤?”

      理发师说:“你要出家?”

      咚咚问:“戒疤是要用刀片刮吗?”

      理发师说:“你要的话等等,我没带下来。”

      咚咚说:“算了,谢谢。”

      理发师问:“你多久上山?”

      咚咚说:“现在。”

      _

      起床喝水时,昭岁发现祁孝逑坐在阳台上玩手机。她喝完水回去,祁孝逑转成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昭岁开门回房躺下,摸着手机在玩,班级群在讨论多久能有录取结果。这才六点啊,总不能慌得一天啥事不做吧。

      她眯了一会儿,确实睡不着,又不太想起来。干脆躺着看动漫,这看得断断续续的,看了几分钟就切出来去看群消息,她有点烦,断了网,在玩俄罗斯方块。

      两局低分让她彻底放弃,把手机丢在床上,起来换了身衣服,打开房门出去了。祁孝逑还坐在沙发上,这会儿点开了电视机,没开声音,里面播放的是地方台的早间新闻。

      昭岁坐了下来。

      父女俩隔了两个人的距离。

      祁孝逑起身来,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再坐下时,靠着昭岁稍稍近了一点。

      电视里播放着是提醒居民不要下水嬉戏,进入河岸涨潮有危险,江边一带都封路了,车行的话部分区域需要绕路。

      外头的确在下雨。

      祁孝逑又起来了,把阳台门打开,关掉了客厅的空调,让风进来,有点闷热。再次重新坐下,没再近,还是保持了一个人距离。

      这次说话了。他说:“给老板节约点店,反正等会要出门。”

      “噢。”昭岁应了一下,脱了鞋稍稍往后靠,靠着沙发的后面。想玩手机,又怕,掏了个枕头抱在怀里。

      “贵发的事情,我昨天打电话教训过了。”祁孝逑说,“真不顺眼,就当他不存在,别理他。”

      昭岁心头“呵”了一声。桂花糕连告状都不敢告状映年,还是说她。这种小人杜撰强塞给她的“荣誉勋章”,让她觉得不太爽。

      “你出远门,真有事,五姨还是能帮上忙的。”祁孝逑说。

      “盼着我出事吗?”昭岁不爽。

      “爸爸不是这个意思。”

      “……我要当兵。”

      “我和你妈商量过了,支持你。”

      “……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是通知。”昭岁头埋在枕头里,眼泪已经飙出来了。她恨自己泪失禁。

      过了会儿,昭岁一鼓作气道:“而且我不会结婚。”

      感觉到祁孝逑的目光过来,昭岁又定定重复一遍:“我不会结婚。”

      “我和你妈妈分开……”

      “不,不,不,你别说。你俩的情况,不重要了。”昭岁打断了祁孝逑的话,表情认真,眼泪包不住还在流。听的是自己的事情,这样却让她不自觉地心疼起咚咚。

      真的不重要了。

      从前一直很像要一个答案,问不出口的。这去深究,似乎总是带着刃。不管二人说什么,是真心实意还是虚与委蛇,以昭岁的性格,她绝对还会延申着继续想。进入一个新的猜忌谜团。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敏感脆弱、多疑自卑,填不满、站不稳。那就窝着背过身闭眼不看。

      现在昭岁反而坦然了。比起那些分开或者没分开的家庭,她受到的关心和爱护只多不少。

      _

      那一面石墙,在阳光爆裂后炸开,呈现了不规则的裂缝,很像是被破坏的蜘蛛网,更贴切的是皲裂的大地,现在与冲刷下来,一条条往下蜿蜒流动。

      雨越下越大了。

      往上走的人不少,踩着水流。

      咚咚站在石墙面前,昨天没仔细看,今天才发现墙这么大,整个比普通教室的黑板正面墙更宽更长。图案早就不清楚了,连一旁立着的解说牌都磨了字,组合排列勉勉强强能凑出一行字来。

      这是齐美玉上一个微信头像。

      那会儿她还保存下来去识图,没找到一样的。今天看到解说牌,隐隐猜测的关于“母女”身份的幻想破灭,只是一个劳动画作。

      停留了一会儿,继续往上爬。她个儿本就高,后面又背着背包,雨衣罩不住,整个膝盖下面露出来。她还穿着睡衣呢。

      在饭店吃的早饭,一口吃了两屉包子,又打包了两屉馒头,借了洗手间冲了一下脑袋,水龙头勾着,感觉没冲干净。

      她想揭下雨衣,又绝对知道不能揭下,感冒了很麻烦。

      不过真有未置雨具的,还是那光头叩拜的人们。她路过时,加快了脚步。

      下雨的寺庙,烛火没灭,反而让雨变得流动起来了。空气还是很闷,咚咚站在一个殿里躲雨,等着齐美玉的剃度仪式。

      等待时,她拜了一下财神爷,把酸黄瓜呈上,在一旁掏出早上买的刮刮乐,还是按着先刮数字,再刮图案。这次用的指甲,除了指甲缝里留了一层灰,没一个图案让她满意。

      马铁给她打了个电话,被掐断,紧接着是一条微信消息。

      马铁:你妈妈怎么样了?

      咚咚:你没她电话?

      过了会儿,马铁回:我很担心你。

      咚咚没回了。即便她知道,马铁的担心可能是真的,虽然这份担心更多是老之将至的不安。一夜没睡,本来心突突的,看着这字,反而平静了。

      想了会儿,她回了电话过去,马铁接通了。

      他叫了一声“冬冬”,咚咚应了,没说话。

      父女俩沉默了会儿。

      马铁问:“你那边在下雨吗?”

      咚咚说:“对。”

      马铁说:“带伞没?”

      咚咚说:“有雨衣。”

      没话聊了。

      叹口气,咚咚问:“你想我结婚吗?”

      马铁说话变得小心翼翼:“你恋爱了?”

      “我问你的是什么?”

      “……他人怎么样?”

      “算了。”咚咚想挂电话,又被马铁唤了一声,“还有什么事?”

      “奶奶想你了。”

      “我没接到过她电话。”

      “她想见见你,等你哪天有空去看看她。”

      “想见我还要我跑一趟?”

      “……”

      咚咚真平心静气了。

      距离她这根弦断掉,已经是四五年前了。

      马铁谈业务,喝醉了酒,栽在马路边的绿化带上,手里的啤酒瓶磕破了。咚咚找到他时,人还在草里滚了一圈,惊得里面的虫蚁都往外在蹦。

      他对着天举着手:“她一直瞧不起我,现在她也这样了……”

      那会儿家里回收了从前的旧房子,重新住了进去。实际这房子是三姥爷厂里留下的,后来挣了钱,齐美玉给三姥姥置办了一套新的居住,这房空出来一直在出租。没想到会回来。

      齐美玉总觉得装修麻烦费事,大不了出租一个月少几个钱,就没管这房子的事情。租给的是一堆老夫妻,平时也不太收拾,收回房子时家里乱糟糟的。墙角乳黄受潮,等身的地方贴着街边上发来的传单,咚咚撕开一个角,墙灰往下掉,她又想贴回去,怎么也不牢了。那个角的靓号号码,风一吹,就在招摇着。

      生意人是喜欢靓号的,齐美玉的好就连着五个相同的数字,没改过。代价太大。咚咚觉得,她真怕一换,就回不去了。

      老鼠成了常客,来无影去无踪,踩着油烟管道全是引子。马铁接了家里灭鼠的人物,咚咚常常看见他勾着屁股趴在厨房,不知道是不是在观测管道。

      其实咚咚一度怀疑马铁是在冒领功勋,那些战绩都是假的,不然怎么还会有,反反复复。齐美玉倒是高兴,和马铁碰碰杯鼓励他继续。

      后头,马铁可能也是倦了,觉得没完没了的。斗志换成了粘鼠板,黏到虫蚁少,老鼠没有,倒是三人中过几次招。拔出脚,就把拖鞋连带着粘鼠板扔了。

      一次马铁出差的日子,粘鼠板真沾上了老鼠。

      母女俩不知道怎么处理。咚咚更笃信了,马铁压根就没有杀死老鼠,这要怎么动手?刀割了都怕浪费刀。

      那天晚上,都躺下了,齐美玉心血来潮一样,开始收拾房间,翻箱倒柜整理卧室的衣服,把马铁的衣服都扔了出来。咚咚以为是要洗,结果真是洗,齐美玉撕成了布条用衣服把厨房和厕所刷干净了,只是那只粘在胶板上的老鼠还是放在客厅的地板上。

      咚咚困,问:“妈妈不能明天做清洁吗?”

      齐美玉把那一墙的传单全都撕下来,连着白灰落在了木制沙发上,她喘着气说:“我买的双色球中了,票不见了,你也来找。”

      她们在老鼠的嘶叫中找了一晚,天没亮,马铁风尘仆仆地回来了。齐美玉说不找了,让咚咚去睡觉。

      她困,真睡着了,醒来收拾出门了。晚上回家,马铁没在,咚咚问齐美玉兑奖没,齐美玉说过期了。咚咚惋惜,她下午还特意跑去彩票店,查了一下双色球的奖池。

      咚咚问:“老鼠呢?”

      齐美玉说:“你爸不敢动,我淹死了。”

      咚咚跑去浴室一看,马铁躺在马桶旁边,还在掏下水管道。他说死老鼠滑进去了。这是齐美玉给马铁的惩戒,咚咚确定。

      同一个冬天,齐美玉也粘着咚咚,二人捆绑在一起,站在船头。

      咚咚醒来时,她贴在齐美玉的胸膛,太紧了,她连抬头的空间都没有。

      “你醒了?”齐美玉问。

      “妈妈。”咚咚叫了声。

      “你爸居然真行了。”齐美玉说,“我还以为是靠那女人呢。”

      齐美玉松开了扣在一块绳结,结了一会儿,还是咚咚自己解开了。

      “咋了?”咚咚的话还没落下,就看着齐美玉一跃而下。

      齐美玉砸在了水里。

      在涛声中,连声音都消弭了。

      咚咚惊叫着要跑进船舱,脚被绳子绊倒,裤子剌了一下,又站起来继续跑。

      义工们打扫完清洁,在殿里逗猫。咚咚看了一眼他们手里的逗猫棒,是个鸡毛做的。这信号,比撞见咪咪吃荤要稍稍低一个等级,但让她心头笑了一下。

      好像终于找到了证据。

      又想,说不定刮刮乐蹭蹭咪咪能刮个大奖出来。她真坏啊。

      剃度开始了。

      一排人跪在蒲台上,齐美玉就在左数第二个。

      咚咚自雨中走来,摘下帽子。二人实现交汇那一瞬间,咚咚试图从齐美玉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惊异。

      可是她还是平静如水,柔和地看着她。

      咚咚瞬间卸了劲。她迫切证明的“不在乎”,在齐美玉真正的“不在乎”面前,显然不堪一击。

      光头也好,石墙也好,猫吃荤也好,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刮刮乐不会出现奇迹,奇迹也不会改变现状。

      “原谅”注定是成了单方面的轴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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