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竹

　　罗霄话间是与有荣焉的自豪，还有悉心的爱护，不知情的，还以为他面前的女人才是年龄比较小的那一个。

　　方沁竹歪头，杏眼像颗琉璃珠子熠熠发亮，“你是不是忘了，你比我还要小几岁。”

　　男人闻言挑眉，“但是你更像小朋友。”

　　纵使受过冷落，依然对这个世界保留赤诚之心的小朋友。

　　这句话中的偏爱与宠溺一览无余，毫不掩饰将他的情意铺陈散开，爱的芬芳气息织成一条素绢，把两个人包裹其中，无言对望中似乎蕴藏了千言万语。

　　方沁竹首先败下阵来，逃也似的避开罗霄直勾勾的注视，追上小满问他是否选好了玩具。小满豪气地在半空接连点了好几下，难得任性一次，眼巴巴牵着她的衣襟，“妈妈，小满都想要。”

　　方沁竹哽滞片刻，蹲低身体，拉着白萝卜似的手指晃了晃，“这么多的玩具小满能挑出来自己喜欢的真不错。但是我们出发前说好了呀，最多买三个。小满再去比较一下，留下最喜欢的三个。”

　　小满嘟着嘴巴，胖胖的小手绞在一起，看看玩具再看看妈妈，这些玩具他全都喜欢，无论舍弃哪个都让他为难。

　　罗霄率先绷不住，他朝小满半倾身体，“没有关系……”

　　后半句的“我们全都买“还未说出口，忽然感觉手背被指甲挠过两道，滑而痒。他低头，方沁竹目光严肃，对他摇摇头。

　　罗霄听话地住口，食指刮过眉尾短疤，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退到远处。

　　小满哀怨望着叔叔的背影，不太明白为什么妈妈只是摇头，叔叔就害怕了。对此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妈妈比怪兽还要凶猛吗。

　　差一点到手的玩具飞了，小满重重叹口气，松开双手，忍痛从一堆玩具中选出三个。虽然还是有点小失落，但他想做一个言而有信的宝宝，就像妈妈一样。

　　接受了只能拥有三个的事实，小满的工作效率很高，不到五分钟就选好了最想要的三个玩具。他抱着两个，方沁竹帮忙拿一个，到收银台结账。

　　走在身后的罗霄长腿跨出一步，超出方沁竹半个身位，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账，方沁竹温柔掩住他的摄像头，坚持自己付了款。

　　***

　　在玩具店耽搁得有点久，来到吃中饭的火锅店，店门左右已经坐满等位的顾客。方沁竹取号排队，前台告知最短需要等待四十分钟。

　　她问两位同伴会不会太饿，要不要换别家。

　　罗霄总是没有异议的支持她，“你不是就为吃这家火锅来的？等一等无所谓。”

　　他拍拍小满的肚子，“小满的西瓜熟了吗？”

　　小满用力憋一口气，肚子鼓得紧绷绷，“西瓜肚肚大又圆，小满不饿。”

　　他认真鼓肚子的可爱惹得周围食客哈哈大笑，前台也看到这一幕，笑着端上一盘又一盘的零嘴和水果。

　　过了将近十分钟的时候，从电梯口走来一群人，衣着华贵，姿容不凡。众人簇拥着一位中年女人走在中间，女人墨镜红唇，波浪大卷，身姿丰腴，气度逼人。团队中一个男人快走几步，去跟前台沟通。剩余几人从方沁竹眼前经过，距她最近的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多看了她几眼。

　　方沁竹本来侧头跟罗霄说话，感受到目光的注视，疑惑地抬头，并不是认识的人。旗袍女人收回视线，跟中年女人低笑说了句话，中年女人顿了顿，也跟着回头望了她一眼。

　　前台微躬身躯示意，引导一行人走进店内。等位的食客中有人不满道，“干嘛干嘛，凭什么后来的先进去啊？”

　　抗议行为一举得到部分食客的追随，议论声渐次响起：
　　“这家店从来不开放预订的。”
　　“有钱可以为所欲为。”
　　“给老板一个思路，想挣钱其实排号可以竞拍的，价高者先吃。”

　　议论之声越来越响，前台步履匆匆返回来，扬声安抚，“等位顾客请不要着急，凡是在刚才顾客之前的排号，我店均给予总价五折优惠。”

　　一句话说完，沸沸洋洋的声音立刻平息了。不知是哪位拍了拍手掌，随之大片掌声跟着响起，舆论也调转了风向：
　　“这才是资本家的楷模。”
　　“您大口吃肉，我小口喝汤，多等会儿也不吃亏。”
　　“多等二十分钟省下两三百，值了。”

　　由始至终，方沁竹一直默默看着，不发一言。此时不禁勾勾唇角，笑了起来。

　　同她一样冷眼旁观的罗霄抬眼看过来，“这么开心？”

　　方沁竹弯起眼睛，“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啊。”

　　一毫一厘，分文不让。

　　静了片刻，忽然听他问道，“想过那种生活吗？“

　　方沁竹茫然，“嗯？“

　　罗霄把手机塞进口袋，下巴朝店里扬了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方沁竹摇摇头，“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啦。“

　　罗霄眉眼微震，视线逐渐变得幽长火热，劲臂展开，摸了摸她的后脑。

　　反应过来的方沁竹，连忙解释，“我不是说那个我们，是指我们每个人的意思。“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手指胡乱指着自己又指向他。

　　罗霄喉结滚动，低沉笑出声，“我就是理解成了后面那种意思啊。小竹姐误会成了什么？“

　　方沁竹讪讪闭上嘴巴，小声含怨的哼了下，带点不服带点娇纵。

　　罗霄嘴边笑容久久不散，他越来越喜欢逗她了。他承认，看她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就是他的恶趣味。

　　***

　　一点二十分，叫号机终于唤出他们的号码。方沁竹本着打折尽其用的原则，点了很多单价很贵，日常直接翻过那一页菜单的品类。

　　罗霄吃得不多，一如往常没有明显偏好的样子，仿佛照顾一大一小才是他的首要任务。全程负责下菜捞菜夹菜，甚至注意到了把小满碗里的面条夹成小段。

　　方沁竹心无旁骛地吃完这餐饭，觉得世上的幸福不过如此。满足地放下筷子，她去洗手间，在洗手池前碰到了那位旗袍女人。

　　两双目光在镜中相遇，对方笑吟吟的，目光别有深意。触及她看马戏团一样的眼神，方沁竹很不舒服。

　　她转头，问：“我们认识吗？“

　　旗袍女人没有预料方沁竹会主动交谈，迟了几秒才回答，“不认识。只是觉得姑娘面善。“

　　“可是您的眼神很令人不适。“方沁竹表达得直截了当。

　　旗袍女人后退半步，挑挑眉毛，“我为我的冒犯向您道歉。“

　　嘴上说着抱歉，她的表情却无半分愧疚。

　　方沁竹将擦手纸扔进垃圾筒，冷冷回应，“不必了。说不定您在另一个人眼中，也是马戏团中用来戏耍取乐的猴子呢。“

　　说完，她转身就走，不想为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影响心情。

　　旗袍女人嘴边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款摆腰肢走向唯一一间不会对外开放的包间。餐席已经到了后半程，火锅彻底冷掉，黏稠油腥结成厚厚一层膜。

　　她穿过缭绕烟圈坐到中年女人身旁，小声笑道，“胡姐猜猜刚才我见到了谁？“

　　胡姐吐出一口烟圈，没有看她，也没有提问，一副爱说不说的态度。

　　旗袍女人未曾尴尬，神色讨好的笑着，“两年前你那个小情儿的老婆。“

　　胡姐眼神茫然，“哪个？“

　　旗袍女人见她来了兴趣，神情顿时一振，“为了见你出车祸的那个。“

　　胡姐短暂嗯了声，态度像是一条生命也不足以留下痕迹的云淡风轻，转头与旁座的人继续说笑起来。

　　旗袍女人转着眼珠瞄过去，抓到空隙又汇报另一件事，“他老婆跟一个男人在一起，长相跟以前那个有几分相似，甚至更有味儿一点。“

　　胡姐旁座男人听到了，佯装不悦蹙眉，“姐，你看看，不带她这样当我面争宠的哈。“

　　旗袍女人不甘示弱，“一样菜吃久了，总要换换口味的。以咱们胡姐的条件，只谈一个太委屈了。“

　　胡姐不说话，似笑非笑的抽着烟。男人察颜观色见她不反感，抱住她一只胳膊摇了摇，“我不管我不管，我只爱胡姐一个，胡姐也要只爱我。“

　　旗袍女人不耐咋舌，讽刺的话还未出口，只见胡姐拂落男人的手，转过脸来，旗袍女人急忙贴脸上前洗耳恭听，却听这个包厢内地位最高的女人声音冷酷，“别犯贱。离人家远一点。“

　　她难得如此肃正，旗袍女人惊到抖了抖，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

　　酒足饭饱，在商场随意晃着，一边逛街一边消食。逛到半下午，踏上回家的路。下了地铁，经过通往城中村主干道沿街的旅馆，方沁竹停下脚步。

　　罗霄装作不懂，明知故问，“怎么不走了？“

　　方沁竹指了指旅馆，“应该有空房了吧？“

　　“小竹姐在赶我了。“罗霄目不转睛盯着她，语气有一种做作的悲伤。

　　方沁竹却当真了，她摆摆手，急忙解释，“没有没有。可是，你住我那里，毕竟不方便……“

　　罗霄压低脸，凑近她的鼻尖，“已经住了两天，小竹姐还没习惯吗？“

　　不等她回答，他可怜兮兮地继续说：“还是，跟我共处一室，让小竹姐不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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