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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草原(大修)
漠南的冬来得极快。
昨日还是秋高气爽,不过下了一夜冻雨,就开始飘雪,不到一个时辰,满眼就都是望不见尽头的白了。
李佑向来喜冷不喜热,银装素裹的世界令他郁闷的心情愉悦起来,当即披上他那聊胜于无的墨色大氅,在空无一人的雪地里肆意撒起欢儿来。
呼啸的北风裹着雪花越下越大,李佑却丝毫不觉着冷,反而从袖中掏出两根新鲜的鸡腿笋,咔咔啃了几口,觉着少了点甜味儿,又掏出一罐子结成晶的蜂蜜,正打算蘸着吃,就听到周围的北风没了声儿,而他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李佑一秒收好家当,转过身,看见来人是位穿白衣裳的绝色女子——此女子皮肤白到发光,头发如瀑布般黑亮,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比小鸟还灵动,只要看上一次,便会沉溺其中,再也无法将之遗忘。
“三堂妹?”李佑不自觉地蹙起眉头,“怎么是你?云妹妹呢?”
“被那愚蠢的凡人吓跑啦。”三堂妹一开口,声音十分粗野,与她含羞带怯的仙女容颜极其违和,“唉,这年头,长得漂亮也是罪过。”
听到这话,李佑先是一愣,表情变得难以描述,仿佛谁欠了他万八千两金子非但不还,还当着他的面儿撕了票据,大咧咧跑路似的。
“说清楚,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是路云丹看上了云姐姐,要逼她做媳妇,而云姐姐又瞧不上他,偏生碍着命运的面子不好下手弄死,只得出去暂避一下风头。”三堂妹说这话时,白眼都快翻上天,“要我说,那杂串儿就该去种猪站门口问问,就他那一脸猥琐样儿,配吗!”
“云妹妹的脾气还是太好了。”李佑神色森冷,语气却温和不少。
“脾气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那小子手里有个老厉害的法宝,便是云姐姐那样高强的法力,也差点被困在里头。”
三堂妹妩媚的眸子在说起路云丹的法宝时闪烁起无与伦比的贪婪,吸溜着口水看向李佑,娇滴滴地叫了声:“二哥哥!”
李佑被她叫得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曾抚育过三堂妹百年时光,很清楚她那大腚下面拉的是什么屎。
李佑干咳一声,紧急摆出长辈派头,一脸严肃地说:“好好说话,否则免谈。”
“好呀。”三堂妹变脸似的正经起来,“我要那法宝,还有这块地。”
她纤细白嫩的手指在半空画了一个圆圈,将漠南漠北都圈了进去。
李佑目光微闪,不确定地问:“你要地来做什么?”
三堂妹仰起天鹅般的脖颈,傲娇地道:“当然是种苞米。”
李佑无语了:“种苞米?这么大片儿地你种苞米?”
三堂妹挠挠头,抬手比比划划:“也不全都种苞米啦,毕竟不能把人族赶尽杀绝嘛……你放心好了,我有给人族留下放牧的地方。”
李佑气笑了:“我说得是这个意思么?”
三堂妹萌蠢地问:“不是这个意思还是哪个意思?你有话就直说,别总跟命运似的故作高深打哑谜,看着怪蠢的。”
李佑被她噎得深吸一口气,别过身,不想再搭理她。
三堂妹依旧傻乎乎地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种苞米又怎么他了,凭什么不叫她香香甜甜的苞米。
李佑被她缠得着实没辙,只得随口说了句:“问的是你胃口有没有那么大,吃不吃得下那么多苞米。”
三堂妹略带惊诧地觑了他一小会儿,怜惜道:“二哥,你不会至今还没吃过煮熟的苞米吧?香香甜甜的,可好吃呢。”
李佑:“……”
三堂妹见他不言声,眼中的怜悯之情更浓烈了:“待我拿下此地,定叫二喜辟出三亩地,专门为你种苞米吃。”
李佑无语地磨着牙。
好家伙,我还得谢谢您嘞。
“给你,都给你。”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咱说正事,你同云妹妹交换身份,那路云丹真没认出来吗?”
三堂妹仔细想了想,迟疑道:“他表现得没认出来,但我感觉他认出来了,只不过在装傻。”
说到这儿,三堂妹眯起眼睛:“见色起意的替身情结,他看我的眼神就像一只闻到血腥味儿的鬣狗,真想呼他一巴掌。”
三堂妹本身是个火爆脾气,最讨厌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还总是自我感动的愚蠢人族,路云丹的所作所为完全踩在她的雷点上,居然还敢在她眼皮底下蹦跶!好几次,她几乎按捺不住杀意,若非有命运那只看不见的手拦着,她早就对那碍眼的玩意儿掏心掏肺,挂白杆上晾人肉了。
李佑低头掩住上扬的嘴角,劝和道:“再忍忍,还不到时候。”
三堂妹气鼓鼓地问:“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那个串儿不是不知道咱们的身份,还敢跳着脚的作死,留着他到底有什么用!”
“自然是有用的。”李佑抬手拍了拍三堂妹冒火的额头,“命运在拿他做实验,等结果出来,自然也就任你处置了。”
“烦死了!”三堂妹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二哥,咱们和命运不是合作关系吗?为什么总感觉被祂拿捏呢?”
李佑揉揉眉心,耐心给她解释:“所谓合作,也称互相利用,合则两利,分则两伤。以如今三界的形势,即便祂做得过分些,也还不到分道扬镳的时候。”
三堂妹听得稀里糊涂,云山雾罩:“我不懂你们这些弯弯绕,只觉得心里头憋屈。”
“别憋屈,哥替你出气。”李佑安慰道,“治不了命运还治不死个路云丹!命运这几回踩过界,无非是想试探我的底线,若不做点什么,倒叫祂瞧不起了……”
三堂妹使劲儿点头:“没错,就算暂且弄不死路云丹,弄残他也好啊,他仇人可多啦,没准儿哪天就突然横死,一点都不奇怪。”
李佑点点头,微微一笑:“不过王要有王的死法,他既是命运选中的人,就让四重天之主亲自送他一程,赏他个体面。”
***
接到李佑求救玉简时,刘湘正在赶往西昆仑的路上——素女的案子虽说戛然而止,她却不想稀里糊涂的结案,于是便借着“打秋风”的由头,去西昆仑试探瑶池金母与几位公主的口风,顺便再薅点仙草,回来装点家园……
李佑的求救毫无意外地打乱了她的计划,奈何人命关天,她也只得调转云头,朝李佑所在的漠南草原飞去。
然而一炷香后,她突然感应不到李佑存在,垂眸掐算片刻,后心窝一阵刺痛,随后,又像被人用锤子猛砸后脑勺,疼得她眼前一黑,差点从云头栽下。
“怎会如此……”她急促地喘息两声,额间冒出一层冷汗,脑子飞快运转,“是谁干的?”
三界六道,能叫祂掐算不出来的极少,除了那几位圣人和……
想到这儿,她呼吸一滞,指尖掐入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会是圣人。她想,圣人有天道制约,没理由贸然出手,倒是四御和西方,在人间香火骤减之下,未免日后坐吃山空,一定会搞一场风波,重新夺回信仰之力。
“若是这样,抓他就能解释通了。”刘湘喃喃自语,“大梁亲王在草原失踪,稍一运作,又是场低配版的封神之战。”
作为既得利益的上位者,刘湘可太清楚祂们的手段,正所谓香火不够,人命来凑,乱世封神,盛世西游,千百年来,从来都是一个方子,轮番使用,早就烂进了骨子里……如此三界,真有拯救的必要吗?
或者说,这种周而复始的“轮回”是修个天条就能解决的吗?
刘湘忽然感到十分迷茫,她不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却是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深深的无力感暴击着她本该坚若磐石的道心,一枚名为怀疑的种子悄悄破土,露出嫩嫩的枝芽……
“舅姥爷,您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她仰起头,抱怨了一句,就被刮骨的北风吹得呛了几声,讪讪地按下云头。
脚踏实地的一刻,刘湘打了个摆子,心里那点儿负面情绪被呼啸而来的大风吹了个干净。
她闭上眼,张开双臂,放出神识,横扫草原,很快发现一点尚未被抹去的灵力波动,闪烁在戒备森严的王城中央——人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法阵或法宝使用过的痕迹却没那么快消散。
“找到你了。”刘湘话音落地,化作一缕清风,悄悄潜入王城。
然而逡巡半日,她并没发现李佑留下的蛛丝马迹,开始怀疑是否找对了地方。
正在这时,法螺声陡然响起,一个披着鸟毛,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巫者被众人簇拥着朝这边过来。
刘湘下意识躲到路边,随后想到,这群凡人根本看不见她。
就在她漫不经心地抱起胳膊时,经过她身边的巫者忽然停顿一瞬,狐疑的目光频频扫向她所站的位置,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了她的眼睛。
刘湘心头悚然一惊,无声无息地跟在巫者身后,随他进入错综复杂的地下围城。
巫者吩咐众人散去,迈步踏进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屋。
刘湘犹豫片刻,也跟着走了进去。
她见那巫者脱下裹在身上的鸟毛大氅,整了整本就十分平整的裘皮衣袍,振袖拱手,转身对她行下巫族大礼:“晚辈榕寒,见过少君。”
刘湘冷不防被他叫破身份,便也不再隐藏,大大方方地现了身:“你是哪家孩子,竟能认出本座?”
榕寒行完大礼,自袖中取出黄金立轴,泰然展开。
画中人是刘湘本尊,怀里抱着只圆滚滚的奶狗,歪头浅笑。
刘湘望着熟悉的笔触,嘴角勾勒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他还真是无孔不入……让你给我带话了吧?”
榕寒点点头,恭敬道:“大巫言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望少君万事三思,以己为重。”
刘湘心说又是这话,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于是接着问:“除了这个,没别的话给我?”
榕寒摇摇头,说没有了。
大巫启给他的主要任务是盯住服用【雪川】的路云丹,随时记录其身体变化的阈值区间。
“雪川?!”
听到【雪川】二字,刘湘只觉眼冒金星,耳道嗡嗡作响。
话说早些年,她爸同巫族老友大巫澈联合研发了一款据称能激发半巫血脉、提升无限潜质的丹药,暂定名就叫【雪川】,后来因实验效果不佳,成品率低得吓人,被她实用主义的爸爸放弃了,为此,两位挚友大吵一架,闹得不欢而散。
一根筋的大巫澈不想放弃,并坚定认为【雪川】之所以没能达到预期效果,完全是因为少了传说中的药引,欲界七情泪。然而此时距离瑶姬身化巫山已经过去百年,大巫澈不愿认命,誓要走遍九州,炼出独属于巫族的七情泪。
自那之后,刘湘就再没见过她的澈叔叔来过家里。又过了几年,她听父亲说,大巫澈失踪了,九天十地都寻不到他的魂魄。当时她还想,谁这么能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搞死洪荒遗留的唯二大巫,却原来是掉进了时空缝隙,来到了此方世界。
“那大巫澈是你的……”
“师尊。”榕寒崇敬地说,“晚辈天生目盲,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大雪之中,幸而师尊路过,救下晚辈收为弟子。”
他这双眼,便是大巫澈为他炼制的。
“师尊将晚辈抚育成人,还令晚辈重见光明,此等恩德,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刘湘听他哽咽地讲述那些年的心酸,大致理清了大巫澈几十年来的生活轨迹——和在那边一样,大巫澈还是不停地捡孩子、养孩子,一边收集各种天地宝材,一边做他心心念念未完成的实验。
随着捡回来的孩子越来越多,大巫澈干脆在阴山腹地建起城池,自给自足起来。不过,富足的生活并没有消磨他的意志,反而更加坚定了炼制七情泪的决心,于是在安顿好弟子之后,他带着大徒弟榕寒下山,继续寻找炼制七情泪的材料,也是那时,他们遇见了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却还对仇人龇牙咧嘴仿佛狼崽子的路云丹。
“师尊说,路云丹是个好苗子,收下他做了关门弟子。”
榕寒至今记得师尊看向路云丹的眼神,就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令他不免心生妒忌。
“后来,路云丹也确如师尊所言,天赋惊人,不出三年,就超越所有师兄弟,成为师尊座下第一大巫。”
“只是谁也没料到,他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得志便猖狂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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