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狐狸精

　　（1）

　　门上人进来禀报：“大司马来了。”
　　胡照英连忙还了人身，看是谁。

　　只见刘端云进来，跟胡照英和白墨传招了一下手，对田桐说：“王命田桐姑娘进宫。”递上一副绢书。

　　胡照英问刘端云：“什么事？”
　　刘端云说：“陪王伴驾。”

　　胡照英立时怒火中烧，过去从田桐手中夺下绢书，撕的粉碎，跺在脚下，指着刘端云喝道：“没想到你是如此小人，自己结了亲，转手就把旧爱推入牢笼，替你掌权后宫，听你指使，以固权位。”

　　刘端云还未答话，田桐轻声说：“此事无关大司马，我与王乃旧识，蒙王不弃，我愿前往。”

　　胡照英怒气未消，对田桐说：“凡是热爱自由的女子都不愿入宫的。”
　　田桐说：“我没那么热爱自由，如此归宿正得我心。”

　　胡照英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看着田桐，说：“我跟你去。”
　　田桐说：“我与你，唯愿此生不再相见，咄。”

　　刹那间，胡照英浑身火起，焰焰腾腾，上前一步，一张嘴，呲起了尖牙，风声遂起。狐狸样儿也露出来，探爪就抓田桐。田桐身上也噗的着起火来，立时一股焦味。

　　刘端云吃了一惊，把自己的斗篷往田桐身上一抛，即刻跟白墨传一左一右死命拉住胡照英拖走了。

　　胡照英蹬着脚，一路啸叫。
　　离了田桐庄上，直到一丛山林，其间一镜湖泊。
　　刘端云和白墨传拖着胡照英沉进湖里，湖面上起了一层细细的水泡，水汽蒸腾，群鸟乱飞。
　　一盏茶的时间，湖面上的水汽尚且氤氲，刘端云和白墨传拖着胡照英上了岸。
　　胡照英趴在花草地上，闭着眼，喃喃道：“我想化做桂花树上的秋霜，桂花树，秋霜……”

　　（2）

　　刘端云说：“田桐是凡尘女子，恐禁不得你的爱，她会灰飞烟灭的。”
　　白墨传说：“我知道你为她而来，一世一世的消磨圆融，不急在这一世。”
　　刘端云说：“耐烦得现在，未来可期。”
　　胡照英的泪落在花上，哭了多时。

　　刘端云对白墨传说：“我有王命在身，不能久留，先走一步。”
　　白墨传说：“别担心，有我呢。”

　　胡照英忽然翻身坐起，对刘端云吼道：“是不是你的主意？”

　　刘端云说：“不是，王与田桐自幼相识，后来分别，一直记挂在心。今听闻她独居孤苦，思念尤甚，欲结前缘，故命我前来商洽。”

　　胡照英轻缓口气，抹了一把泪，说：“我的个命啊，还行不行？”

　　刘端云说：“相互的爱才是爱，否则就叫执念。你离了她只能更行，因为她心上没有你，何必呢？开通些。”

　　胡照英说：“我也不想非嘎巴在她身上，可是……我也是确实真爱她。”

　　白墨传说：“云兄你不知道：照英本是后世的人，为了她才当了狐狸精，欲十世修缘，求一世夫妻。”

　　刘端云叹一口气，说：“修缘最后，恐是随缘心服。”
　　胡照英又掉下泪来，说：“知道了，我随缘努力，要一个随缘结局，不会再伤害她了。”

　　刘端云走了，白墨传扶胡照英起来，说：“四平和吴喜年那么好，也是安慰。四平就是野狼精这个确知，他是为你而来。浩渺人世，你不孤单。”

　　胡照英说：“我不敢相信，她就是费明阁。”
　　白墨传说：“如果相信让你好过些，不妨姑且相信。咱们再找找她，也可消弭我的疑问。”

　　两人也不回大林岭，一头卜卦，一头四海寻去。

　　（3）

　　正是多事春秋，百姓流离忧苦，胡照英和白墨传裹挟其中，东一头西一头，只是寻不见四平和吴喜年。两人对自己的卜卦技术都产生了怀疑，或者远不如四平，她想藏，任谁也找不见。

　　这一天走到楚国，秋高气爽，大片的草地上星星点点的各色小花。
　　只见一位姑娘一边走一边编花环，一边哼唱着小曲儿。
　　胡照英和白墨传都看着她发呆，眼看走过，姑娘一抬头，比花还健美，停下来打量一回，问道：“两位先生何来？”

　　胡照英说：“郑国。”
　　姑娘说：“我说嘛，服色态度与我们这边的先生都不一样。”

　　胡照英觉得这姑娘令人想起四平，虽然相貌大不同，可是活生生的那个劲头儿，异曲同工，觉得亲切，就多嘴道：“这里景色宜人，周围不见客店，可否到姑娘家叨扰几日？多留资费。”

　　姑娘说：“好呀，我父母都是好客之人，两位先生随我来。”
　　胡照英说：“姑娘芳名？”
　　姑娘说：“我叫宋淑。”

　　胡照英看了白墨传一眼，他今天出奇的静默，往日与人应答的都是他。
　　他只是看着宋淑，眼睛里尽是温柔和气。

　　之所以来到楚国，也是因为两人卜卦说白墨传的姻缘在楚国。不知道准不准，横竖来一棒子，看来是准了。

　　宋淑家是个大家庭，有祖父母、父母、兄弟、姊妹共八口人。楚国局势相对稳定，一家人粗茶淡饭，温饱不成问题。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见面不相逢。
　　胡照英跟宋淑话多，可是宋淑的眼睛一直瞄着不说话的白墨传。
　　盘桓了几日，明确了白墨传和宋淑的心意，胡照英就向宋家人提亲，姑娘愿意，一家人也高兴，婚事成了。

　　（4）

　　胡照英老哥儿一个离开了，周游天下。
　　过了三、四年，具体是哪一年，胡照英也有点儿糊涂了，总之四平仍未寻见。
　　胡照英觉得自己沧桑了不少，又想见一见田桐，或许她已经不那么讨厌自己了，万一想见自己，又找不到怎么办？

　　胡照英到了黎国王宫外，看了半晌，自己去问田桐又怕受不了那个刺激，转来去找刘端云。

　　正是黄昏时分，满天火烧云，刘端云夫妻饭罢在院子里逗孩子，一对龙凤胎。
　　胡照英悄声蹦到院子里，刘端云抬头见到，又惊又喜，连忙上前笑道：“哎，果然喜事登门。”

　　胡照英也笑道：“我赶上了么？什么喜事？”
　　刘端云说：“你来就是喜事啊。”

　　林玲儿也上来见过礼，胡照英说：“我有事也不避着嫂夫人，我想见田桐，又不知道她对我的态度。恐当时激烈，闹得不可收拾，繁云兄替我问问。”

　　刘端云说：“为避嫌疑，自她进宫，我就没见过她了。她倒是偶尔邀玲儿进宫闲话，让玲儿替你问问，或者……让她带你进去？”

　　胡照英搓了搓脑门儿，说：“我也怕我伤害她，就麻烦嫂夫人替我问问吧。”
　　刘端云似乎松了一口气，说：“也好，你我弟兄多聚几日。”

　　第二天一早，林玲儿就进宫去了。
　　刘端云公干也带着胡照英，看得出，胡照英的到来令他从心底里高兴。

　　下午，刘端云带着胡照英回府，林玲儿已经回来了。
　　在厅里落了座，胡照英和刘端云都看出林玲儿欲言又止。

　　（5）

　　刘端云说：“不管田桐怎么说的，你照直说，最好一字不改不漏。”

　　林玲儿说：“兄弟，我提到你时，田桐仍十分抵触。她绝不想见你，将你比作曾经菜里吃出的虫子……而且是丑恶的毒虫。让我回来告诉丈夫，好好的替她防范你。”

　　胡照英一张嘴说话，伴着火苗就出来了，无奈的哼哧道：“冲她这么说话，你们夫妻也应该知道她骨子里到底是个什么人：哪里像个读书识礼的，简直连村妇都不如，还王后。我也算有恩于她，她不感念也就罢了，恶语伤人，体面也不顾了。”

　　刘端云说：“你如果不那么爱她，她也不会特别对你那么嫌恶了。”
　　胡照英说：“是，因为我的爱她看不上，觉得对她是玷污。”
　　刘端云说：“她急于掸去的样子实在不雅。”

　　胡照英强忍气愤，闭上眼睛沉了半天气，说：“我真的不想再爱她，甚至连费明阁的灵魂也怀疑，甚至开始讨厌。是不是那么可爱，是不是那么让我值得追求。唉……现在想值得不值得……”

　　刘端云说：“世间人如果想着值得不值得，就什么都不用做了。此时此刻，付出是你的需要，而不是别人的需要。生命这个过程总要有东西来填满：别的人，别的事，别的什么东西。”

　　（6）

　　胡照英说：“我还得感谢她了？不管好歹，劳她来填充我的生命。”
　　刘端云说：“你来此世其实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你自己的心、的灵魂、的生命。”

　　胡照英叹了口气，说：“你是说：我如果真心为她，就不必来了？不错，这是我的旅程，一个人的旅程。”

　　林玲儿说：“灰心了吗？你的爱非常稀有高贵，一定要完成它，有始有终。”

　　胡照英说：“我努力对得起自己就行了，真想直接化做桂花树上的秋霜，可惜规则不允许。”

　　刘端云说：“别急，来日方长。也许到了下一世，她看你不那么讨厌，你重又留恋那灵魂的灵动可爱了。”

　　林玲儿说：“如果没的选择，一插到底别反复。”
　　刘端云说：“对。”
　　胡照英站起来，弹冠振衣，说：“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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