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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看雪后山2
持盈殿离陶茵不过百米之遥。
她只要一直朝前走就有机会见到那个人。
但她终究没有去,不是因为小人的为难,而是因为她从何倚曼那小人的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
樊龄誉要成亲了。
听说消息是三天前定下的,只不过那时正赶穗安病重因而错过了,导致陶茵也不清楚事情原委,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直愣愣的跑去找他。
她上次离开时是在建阳二十六年,如今已经是德征三年,彼时才二十三岁的樊龄誉已然二十六岁了。
三年又三年,她凭什么以为那个人还会在原地抓着她未必能回来的可能性在原地等着?
他等什么?等一缕幽魂吗?
知道此事的陶茵,就像是个被霜打了的茄子,又像是被打散魂魄的冤魂,再没了先前的心气儿,一下子泄了气,门槛外的那只脚,再没勇气迈出去。
于是她灰溜溜的又回来了,还背了那小人林倚曼的一通好骂。
雪这会儿倒是停了,可乌云未散,迷迷蒙蒙的铺在头顶,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这会儿又起了风,吹起檐上残雪正打在陶茵的脸上,眼角蓄的潮湿将那雪粒子融了,顺着眼角滑下来,一时倒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她就这样垂着肩回到了供奉司的杂物间。
榴月还在等她。
杂物间很暗,只给一根蜡烛两个人还要省着些点,陶茵推开门的时候,屋外的雪光照进来,这才给杂物间添了一抹明色。
“你可回来了,你到底去哪儿了?”榴月忙把她扯进屋里,双手抚去她头顶肩上落的残雪,知她大病初愈,忙将她抵到榻上,把被子拖过来往她身上扯。
陶茵这时候才发现榴月手上的冻疮,榴月与她性子相投,为人处事也大差不差,亦是这供奉司里不受好处的存在。
脏活累活都压在她们的身上,冬日里的浣洗总是落到她们头上,这几日穗安病着干不了活,都是榴月替了她,手上的冻疮再一次复发了。
陶茵整个人都蔫了下来,不知要如何同榴月解释自己的落荒而逃,连半个借口都翻不出来。
“当今圣上,要大婚了啊。”她突然提起这件事。
“嗯,你前两日病着,这消息你不晓得也正常,不过现在宫中上下都知道的,听人说未来的皇后娘娘是曾老将军的独生女,家世好样子也好,听说皇上待她情深。”榴月亦是妙龄少女,对婚姻有着莫名的憧憬,即便是遥在九天之上的帝后之姻,她也神之向往。
“曾......”陶茵细细咀嚼这个姓氏,那段她并不算熟烂于心的历史再一次晃到了她的眼前。
她总算是记起来了,史书中樊龄誉与皇后鹣鲽情深,琴瑟调和,后人或真或假的编排他品行作为,却无一人否认他们之间的感情,与他所给曾皇后的偏爱。
陶茵很想哭,心里很难过,是那种说不出的难过。
她想,她应该是失恋了。
眼前涌起一片雾色,她怕榴月瞧出她的异常,紧咬着牙关不让泪水溢出眼框。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你还没说你方才去哪了呢。”榴月再次问起。
陶茵将眼泪强忍回去之后才拉着榴月的手,盯着她手背上的疮叹了口气,她本来是想着,找到了樊龄誉之后就能把榴月一起带出去了,她们就不用再困在这供奉司受苦了。
可谁知道,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个时候再腆着脸去找樊龄誉?以什么身份?救命恩人?
她向来是一个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观点行走的人,但这份便宜,她真的捡不起来。
见她着实不想说的样子,榴月便也不再勉强,只沉声抱怨了几句:“天子娶妻,说到底苦的还是咱们,近一个月宫里上上下下都忙着筹备,咱们的差事定是又多了许多。”
话音才落,本就单薄易碎的门板便被人自外踹开,紧接着传来的是林倚曼的死鸭子声。
“人呢!”
穗安拖着病躯归来要费好久的工夫,可这厮身强体健尚有力气踹门。
一见榴月也围坐在榻上,那狗东西的脸马上沉了下来,“你在这做什么?偷懒呢?还是你也病的要死了?滚出去干活儿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榴月自榻上站起,忙为自己辩解道:“回林管事的话,今日的活计都做完了,穗安病得厉害还需再喝一副药。”
“新鲜,你们是什么东西?左一副药右一副药当饭吃呢?”林倚曼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双手交叉于身前,半眯起眼,颇为玩味的戏弄着二人,“供奉司如果人人都像你们这样,还有个好儿?打今儿起,这药就给我停了,还得把这三天的工都给我补上,要不然有你们好看!”
“还有,你!”他抬手指了陶茵鼻子骂,“往后腿脚给我控着点,别到处乱跑,供奉司以外的地方不是你能走动的,若是再让我发现一次,我打折你的腿!”
因着方才在那张公公面前骂人便被张公公数落了两句,他自是不敢还嘴,于是回来朝着穗安和榴月撒火。
陶茵何曾被人这样骂过,自是心中不服,站起来想要与他理论,谁知道起猛了,加上身子虚弱,眼前一黑,整个人又重重栽倒下去。
这一觉睡得深沉,于梦中,她所有的记忆皆与前世的穗安做了整合,再睁眼仍旧是那黑漆漆的杂物房。
这回连榴月都找不见了。
强撑着胳膊坐起身,头晕乏力的感觉仍在,借着月色摸索过茶壶倒了一杯冷茶灌下,这才稍有清明。
待身子缓和了一会儿后,她这才起身出了门。
夜里的供奉司静悄悄的,许是这会儿人都歇下了,她四处游荡,最后在后院的水井旁找到了正在洗衣裳的榴月。
每敲两下水盆中的衣裳便将手放在自己口边哈气取暖,稍缓一会便再敲下去,周而复始。
“你怎么还在这干活,天这么冷......”
一棒子停在半空,榴月回身望去,未答她的话,反而笑着起身朝她走过来,“穗安你醒了,怎么样?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白日里你可是吓坏了我了,林管事还说你若是没了就给拉到乱葬冈给埋了,这个黑心肝的东西,早晚要遭报应的!”
榴月恨那小人恨的牙痒,却无力改变自己的处境,也只能趁无人时恶狠狠的诅咒几句。
袖口卷到手腕上方,即便在摇曳的灯火下,那一双被冰水浸得通红的手陶茵也瞧得出来。
上前拉过榴月的手捂进自己的袖管儿里,凉得像冰块儿,冷得人直打颤。
“她们又欺负你了,是不是?”供奉司是宫人当中最低等的存在,即便是这样的底层,亦有人学着旁人的样子层层盘剥。
前世的穗安与榴月便是最末等的老实人。
无论以林倚曼为首的人给多大的侮辱和难堪,她们都得受着,因为无处可逃。
“这不是家常便饭吗,”榴月苦笑,“你快回去躺着吧,还有两件我就洗完了,洗完了我也去歇着了。”
“我帮你一起。”不忍看她一个人受苦,陶茵撸起袖管便上手。
那些乱七八糟的衣裳用冰凉的井水洗过之后,两个人的手近乎没了知觉,酸麻肿胀,还有火辣的错觉,每到冬日,这样的遭遇就成了家常便饭,是两个人几乎日日要受着的。
二人一直都喜欢夏日,夏日好歹不怕水凉,相比日子也是要好过些的。
说起来,供奉司这种地方就好像自成一派小天地,别处宫苑的人也管不到这里,久而久之,结构便奇怪了起来,以林倚曼为首的那四五个人整日什么都不做,对司里的人随意打骂,不允吃饭也是常有的事。
因着陶茵的病尚未好全,所以那些人仍旧让她们住在杂物房里,二人洗完了衣裳借着仅有的一盏烛火相□□手。
跳跃的烛火将两个姑娘的脸照得忽明忽暗,榴月看着两个人肿得像小馒头似的一双手不禁落下泪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哇......”
这样的话她们说了很多年,也听了很多年,但日复一日,从未得见天光。
虽如此,却也总是盼着哪日老天开了眼,让二人撞见哪位大善人将她们两个齐齐从这神不留鬼不驻的地方捞出去。
滚烫的热泪恰好落在陶茵的手背,她望着那滴残泪出神。
自然,她是有机会的,只要能见到樊龄誉,即便是他喜欢上了旁人,可好歹从前两个人也相互扶持了一段时间,再不济她还为他挡过一支箭,尽管用的是皎皎的身体......他也会顾念旧情,将她放出宫去,再将榴月安排一个好去处......
供奉司的日子远比陶茵想的还要难捱,榴月忍得了,前世的穗安忍得了,可是她陶茵忍不了。
这样的处境,连哭泣抱怨都是奢侈,榴月贴心,见对面的人双眼发直,还以为是因着自己报怨而惹她也跟着伤心了,忙擦了眼泪强颜欢笑,“看我,又说这糊涂话了,待过了年关,就是立春,待立了春之后,天气就一日日的转暖了,到时候,再洗衣裳就不怕了。”
可怜她如今只能盼春日,陶茵与穗安同感共忆,见自己上辈子胜似亲人的好姐妹这般,心里难受的想哭。
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强咽了心里的苦楚,反手紧紧握了榴月的手,目光坚定而认真,“相信我,咱们一定能出去的。”
当然,榴月自没有将她的话当真,只作为一句美好的愿景却也捧场的点头,抿起嘴来笑的比哭还难看,“我信你。”
“榴月,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去持盈殿?”她问。
听到持盈殿,榴月的眼皮一点点撑大,乌黑的瞳孔中映出跳跃的烛火光亮,先是震惊而后是紧张的一颤,“你别想歪路......持盈殿哪是我们这种人可以近身的,那里是圣上所居,咱们这的宫人若是离得稍近了些,都是要被拖出去打死的。”
以榴月有限的智慧还以为穗安是一时想不开,想要带着一身的冤屈去告御状,忙归劝。
陶茵心里咯噔一下。
这才意识到,实则那好死不死的林倚曼那日撞见她,也可以说救了她一命。
那日她才穿过来,全部的记忆并没有与穗安整合,脑筋有些不清楚,毛毛愣愣的就要往持盈殿那里去。
殿外百米亲军卫无数,还没等她贴个边就会被人当作是刺客乱刀砍死也说不定。
心底的那点希望有些落空,现在的她想见到樊龄誉着实困难。
她身子一侧,双手环抱膝坐到了硬垫上,下巴杵在膝盖上忽然想到,当年樊龄誉第一次带她入宫,彼时他的锦靴踏在宫人的背上,那时陶茵便觉自己也罪孽深重,还在想说不定自己上辈子也是这种当牛做马的宫人,谁想一语成谶。
苦笑一声之后她又忽然想到即将与樊龄誉大婚的那位,脸上的笑意逐渐僵去,问道:“榴月,你说樊......不,我是说当今圣上的未婚妻是什么样的姑娘啊?你见过吗?”
“我?”榴月指着自己的鼻尖儿自朝一般的笑着摇头,“那样的贵人,哪里是我能见着的呢,只是三言两语的听旁人说起过这位,除了是哪家的之外,其余概不知了。”
听说那位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正与她们相仿,可同龄不同命,榴月未讲出,心中却唏嘘不已,神情亦满是苍天不公的遗憾。
三年又三年,樊龄誉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宫里有无数穗安这样不起眼的小宫女,宫门深似海,可以说她这样的人在宫中劳作一辈子怕也见不上圣颜一眼。
穗安眼中的樊龄誉并非和陶茵所见的一样,他登基之后先是将当年与自己一同争夺皇位的二哥三哥贬出了京城,随后又以养病之名将自己的胞弟软禁了起来。
养母卢皇后病逝,他的生母陈淑妃入主袖安宫,成了当朝太后。
还有谣传,他自打登基之后便性情大变,以铁血手腕治理朝政,能杀的绝不留活口,抄臣子的家灭其九族一如家常便饭,宫禁上下皆人心惶惶,当差时亦不敢有半分懈怠。
到此,一切皆与史书相吻合。
穗安道听途说的他是个凶神恶煞,与陶茵所识的那个人全然不同。
三年空白陶茵不在,但是她仍不相信当初温文尔雅的男子会变成旁人口中的嗜血帝王。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要娶旁人了。
宫里上下都在说,他待曾家小姐,极好。
“狗东西......”陶茵咬着后槽牙在心里暗骂,当然,骂的不是那位曾小姐,是樊龄誉。
男人这东西,果然没个能信的,陶茵本以为他和别人不一样,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一样的凉薄一样的喜新厌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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