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祁连琰轻笑一声，淡淡道：“本将诚心诚意邀请亦鸢夫妇来府上做客，真没想到会是当下这样的情景。”
　　亦鸢目光扫过一众卫兵甲兵，咬了咬牙，将手从长空剑上移开，沉声道：“在下的未婚妻是个游走江湖的粗浅之人，不知何处冒犯了将军，亦鸢定会严加管教。还请将军饶恕这个不知礼数的乡野女子。”
　　莞尔眉头一跳，她知道亦鸢是为她好，但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让人不舒服，什么叫做走江湖的粗浅之人，还不知礼数的村野女子。而且亦鸢这般做小伏低，她自打认识亦鸢起就从未见过，当年龙潭虎穴里救水音脱困也未见她这样的低姿态，今日得见此景，还是真是打破了她固有的认识，看来这五年的入世历练不是白练的。
　　但无论如何，亦鸢能这样担心她，莞尔心里还是窃窃的欢喜了一回。
　　莞尔正浮想联翩，那边祁连琰已经开口接上了：“你何不问问她，为何弄伤我手下？”
　　话题引到莞尔这边，将她走神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莞尔立刻调整表情，双眉微颦，一副小姑娘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他们无缘无故就来抓我，还说我是小偷……”
　　莞尔的眼里隐隐有水光闪动，委屈地看向场中的祁连琰，又转头去看亦鸢，目光相交时嘴一瘪，好似就快要委屈地哭出来了。亦鸢一看她这模样，心知这妮子在装模作样扮可怜，便推断她到目前为止应该是没什么事，但是不能在祁连琰面前表现出太过轻松，否则以祁连琰奇怪的个性，谁知道会怎么为难她俩。
　　祁连琰将场中两人的表现尽收眼底，觉得更有趣了，他扬手做了个手势，卫队中有个领头模样的人走出来，声若洪钟道：“方才属下巡视府内，见此女子鬼鬼祟祟一路从丹枫苑摸到这里，还在进入了华一堂后将大门又掩上了，属下这才出手抓人。”
　　莞尔睁大眼睛分辨道：“我没有鬼鬼祟祟，我是在找……找……”
　　队长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逼视着莞尔：“你在找什么！”
　　“找……找……”莞尔支支吾吾半响没说出完整的话，言语间很是为难。
　　“都不敢说出来，还说不是贼！”
　　“我是……我是找……”后面几个字跟蚊子哼哼一般，几不可闻。
　　卫队长爆喝一声：“找什么！”
　　莞尔被吼得一抖，这才委屈的带着哭腔：“我找茅厕，我内急！”
　　卫队长仍旧不假辞色的质问：“内急为何跑这里来！”
　　“我问了好几个婢女，都指的是不同方向。我就被绕晕了，迷迷糊糊的跑到这里来了。”
　　“还敢胡言，这儿哪里是个茅厕的样子！”
　　“我之前在其他府邸照顾各位小姐时，她们引我去的茅厕都是在穿过庭院后的地方，从外面看也是同这什么堂一样的。”莞尔摇摇头，委屈道，“我发现不对就打算退出来了，没想到你们好几个大男人就突然喊着要抓我。”
　　卫队长喝到：“胡言乱语，明明是你偷入华一堂，意图不轨！”
　　莞尔大声叫屈：“我没有呀。”
　　亦鸢在这时候插了一句进来：“既是入室行窃，不妨着这位婢女搜身，捉贼捉赃，总是要人赃并获才好定罪。”
　　莞尔连忙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可以让那位紫衣的姐姐来搜我的身。”
　　怕人不信似的，莞尔深处三根手指指着天赌咒发誓：“瑗小姐好心请我来做客，我若是觊觎府中物件而偷拿窃取，就叫我不得好死。”
　　卫队长听得莞尔这样一通信誓旦旦的模样，看了祁连琰一眼。自家少主吩咐了要趁这个姑娘落单的时候想办法拿下她。刚才他见她左顾右盼地一路进了华一堂，便用了个入室行窃的罪名将人按下了，其实自己没有确凿证据。若是真的搜身之后并未发现赃物，那真就是一出闹剧了。
　　祁连琰自对峙开始就一直看着亦鸢，像是想用目光探究出来些什么一样。此时转而看了一眼莞尔，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招来了卫队长和紫衣婢女，吩咐卫队长同他一起进华一堂内检查，紫衣婢女去搜莞尔的身。说罢便各自行动起来。
　　亦鸢站在原地，看着紫衣婢女将莞尔带到华一堂另一处的小房间。在紫衣婢女关门之前，里面的莞尔冲她眨了眨眼睛。
　　看着莞尔一股子狡黠的劲儿，亦鸢心下稍安。莞尔今天的行动太刻意了，明晃晃地给人留下把柄，不像她能做出来的事，若是真要偷什么，她绝不会顶着自己的脸，肯定如同擂台赛当夜要易容伪装一番才动手。所以，亦鸢在和莞尔很默契地提出并附和搜身这样的方法。
　　过了一阵，紫衣婢女带着莞尔出来一起候在阶下，莞尔趁机给亦鸢挤了个鬼脸。
　　祁连琰也带着卫队长和几个甲兵从华一堂内走出，紫衣婢女迎上去道她并未在莞尔身上搜到府内的物件。
　　亦鸢刚想松口气，却蓦然听到祁连琰一声喝：“将二人拿下！”
　　周围甲兵一齐围上捉住了二人。
　　亦鸢惊道：“这是为何？方才婢女已说，并未搜到物件。”
　　卫队长冷哼一声：“堂内丢失一方羊脂玉环。”
　　莞尔嚷嚷道：“什么羊脂玉环？屋内的东西我碰都没碰过。”
　　“是否偷窃审过之后才知，焉知你这女贼没有将玉环偷藏道府内某处。”
　　“我自华一堂出来就未离开过这个院子，你们可以搜院。”
　　祁连琰再没给她们俩机会解释，直接下令将两人押至府内某处。
　　亦鸢和莞尔迅速对视一眼，二人皆是心道糟糕。这羊脂玉环丢失是假，想把人扣下是真，眼下在别人的地盘上，对错都只得由得别人说。
　　在亦鸢周围的甲兵将亦鸢的长空剑和腰封上的匕首夺下，压着两人一前一后去往关押地点。

　　亦鸢刚出华一堂只觉后背一道劲风袭来，被制住肩膀的她无法回头，受了这一击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悠悠转醒后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亦鸢大脑中一片混沌，有些木然地分辨眼前的一丝亮光。原来是一丝缝隙，应该是门的缝隙，日光能透过这条缝隙，稍微撒进来一点光线。
　　合上眼睛稍微缓了会儿，接着想挪动身体，只轻轻一动便痛得呻吟出声。不止是脖颈处被击打的钝痛，手腕和腰部有明显的束缚感和刺痛感，耳边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亦鸢这才意识到她被人锁起来了，而且是被铁链栓着锁在了靠墙的位置。她失去意识时整个人往下坠，而腰部和腕部被铁链吊着没让她委顿在地上，昏迷的时间一久，腹部和手腕被勒得气血堵塞，自然就有刺痛感了。
　　意识到了这些，亦鸢忍着疼痛用脚摸索着踩稳地面，右手拽着铁链站了起来。靠着墙壁轻声喘息，待到体内麻木感稍缓，亦鸢试探着动动手脚，探知自己的处境。
　　这一探知，亦鸢心中暗道糟糕，不仅是手腕和腰部，自己的两只脚腕和脖子上均有锁链。祁连琰防她防的真够严了，锁成这样难不成是怕她长翅膀飞了？
　　此时外间响起了脚步声，亦鸢凝神细听，脚步声朝着自己这边过来。旋即房门被打开，刺眼的阳光照射了进来，亦鸢被强烈的光线刺激得眯眼，眼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背着阳光站在门口。
　　这人一步一步走进来，原是祁连琰。
　　祁连琰走到亦鸢的身前停住，长久地打量着亦鸢没有说话，亦鸢也随他打量。
　　背着光的祁连琰轻笑一下，缓缓开口道：“本是想请亦鸢侍卫来府中做客，为上次金楼饭局的误会做赔礼的。”
　　亦鸢并未接他的话，沙哑着嗓子问道：“莞尔呢？”
　　祁连琰恍若未觉，继续道：“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和小妹一片赤诚待客，却是引狼入室。”
　　“莞尔呢！”亦鸢提高了声音，忍着刺痛眼睛的光线，逼视着祁连琰，“你分明清楚，她没偷东西！世家和新贵的恩怨不要波及旁人。”
　　背光的人静默了一会儿，伸手捏住亦鸢的下巴，将她的脸往顺光处一转，轻轻道：“亦鸢侍卫还是多担心自己的处境吧。”
　　亦鸢此时才发现，自己的面具被人除了，祁连琰的眼睛就直勾勾的盯在自己的脸上。
　　“脸上分明无疤，为何要带面具，是谁让你带面具的？”
　　亦鸢猛地一甩头，挣脱了祁连琰的手。
　　祁连琰也没生气，手停在半空中半响便放下了，接着道：“是封烜让你戴面具的吧，是不想让谁看见你的真容？”
　　亦鸢本来心中有些惴惴，她怕面具被除会被人看穿自己的女身。此时祁连琰却往别处发问，听起来并不像是看破自己身份的模样。亦鸢低头看了一眼身上，一身廷尉府的制服穿的整整齐齐，应是没被发现的。
　　祁连琰见亦鸢仍旧没说话，踱步到亦鸢面前，一字一句缓缓道：“莞尔姑娘现在在另一间牢房里。”
　　眼见亦鸢目光闪动终于是有反应了，继续道：“为何戴面具？”
　　亦鸢嘴唇颤抖，半响后才缓缓说道：“我是江湖人，不可能总留在靖华君身边。遮掩面容是为了以后功成身退能自在江湖，不被庙堂束缚。”
　　一般在政要人物身边服侍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知晓些秘辛，婢女侍从之类的一辈子呆在府中都还好。像门客、游学之士之类，若是曾经非常靠近核心，一但离开就会成为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纠缠的目标，为的就是能探得对手的秘密，所以一些思虑深远的门客对外会用假身份，以便日后脱身。
　　祁连琰似笑非笑的盯着亦鸢，似恍然：“哦，原来是这样。”
　　“莞尔现在怎样？”
　　祁连琰充耳不闻，紧接着问道：“你师承何处？”
　　“我说过，我师名为金真，是云游四海的剑客。”
　　“还是云游四海，呵。莞尔姑娘也说她师父云游四海。”
　　亦鸢双唇紧抿，冷冷地盯着祁连琰。
　　祁连琰脸上尽是玩味的笑意：“我发现二位都是妙人。亦鸢侍卫伸手不凡，想必是从小就得高人指点。莞尔姑娘看似弱质女流，却能在甲兵的包围下几进几出。刚才卫兵来报，说那几个被她用药粉弄伤的手下，现在症状加剧了。”
　　祁连琰低沉的闷笑声在狭小的黑屋内回响：“有趣，看来一会儿我还得再找一趟莞尔姑娘。无论什么法子，总得让她把解药拿出来。法子用对了或许还能问出别的有趣的东西来。”
　　“你！”亦鸢气急败坏地向祁连琰冲过去，却被铁链扯住，黑屋内铁链呼啦哗啦的碰击拉扯声不绝于耳。
　　亦鸢不顾身上的疼痛，用力拽着铁链恨恨道：“你别碰她！她只是一个医女，再审她也审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你只管问我！”
　　祁连琰嗤笑着摇摇头：“从刚才开始你就没对我说实话。我看亦鸢侍卫你还没考虑好。没关系，我可以等。”
　　“哦，对了。”祁连琰一副刚想起来什么事一样，“方才卫队长说，要彻底搜查过华一堂后才能定下莞尔姑娘的盗窃罪，若是在某处能找到那一方羊脂玉环，便可洗脱嫌疑。”
　　看着亦鸢几欲吃人的眼神，祁连琰笑得别有深意：“本将还是很爱才的，初在树林相遇时就心折于亦鸢侍卫的剑法。时时想着，若是亦鸢侍卫能在我麾下，定会比做个小小廷尉官强。本将不才，统管驻边军队，在庙堂之上也能说得几句话，许个坦荡前程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本将也知道你我立场不同，亦鸢侍卫也不会这么快转变心意，却仍希望能敞开胸怀做个朋友，坦诚相待未尝不可。”
　　祁连琰居然还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亦鸢咬牙道：“若是要坦诚相待，我怎会被锁在这里，莞尔又怎会被你攥在手里拿来威胁我！”
　　况且缠绵毒的事她可没忘记。
　　祁连琰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自顾说道：“今天就到这里，亦鸢侍卫先休息，头脑清醒了才能想得更明白。”
　　走之前祁连琰吩咐手下的卫兵将束缚亦鸢手腕和腰部的铁链放下来了些，这样就不用一直半吊在半空中，至少晚上能躺下来睡个觉。
　　在黑屋的门关上之前，祁连琰转过身面对她又莫名说了一句：“放心，我对姑娘都是很温柔的。”临了还冲着亦鸢笑了一下，笑容里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话莫名，这笑也奇怪，亦鸢咬紧牙槽，只觉得祁连琰这又是拿莞尔威胁她。恨不得飞扑过去一拳捶在祁连琰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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