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渡

作者:簪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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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贬


      阿楚回到客栈后,因为小腿被木片所伤,里面残存的木屑没有处理干净,有些感染,整整烧了三日仍不见好转。

      可这三日,却是自己硬挺着煎药,任青云如何敲门,她就是不开,也不知自己的这份倔强到底是为了什么,大概是她一个人提着剑去杀倭的时候,青云突然出现时的眼神,让她愧疚。

      他的那句你若帮他我便帮你,让阿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种为了自己所爱而奔赴的无畏和勇气,那种不求回报的心甘情愿,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自以为是,少年眼中的一往无前明明就是男女之爱。

      所以她开始莫名的害怕,她怕青云对她的这份情愫会像藤蔓一样将他纠缠,让他在本该随心所欲的年纪捧着一份没有结果的执念而沉沦下去,所以她越发不敢见他。

      外头的日头很毒,可阿楚觉得身子越发冷,她抿了抿苍白的双唇,拖着一条腿先是趴在门上听了听,发现外面无人,这才偷偷开门,她攥着药包,想去客栈的膳房煎药。

      可出门走了没几步,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青云听到声响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抱起她就往街口的药馆冲去。

      还好大夫说只是感染所致的发热,将她的伤口处理干净,包扎好,开了几副药,青云这才放下心来。

      “大夫,不知你这药馆有没有人能看懂这张戎文的方子,我姐有旧伤,需要按照这个方子抓药调养。”青云从怀里掏出那张从七鸣山离开时,哑巴神医给阿楚写的药方子,递给了那药铺掌柜。

      “巧了,我们铺子里还真有个曾经在北戎跑过商的小伙子。”说罢朝后堂喊了一声,一个个头很高,生了一头卷发的青年匆匆跑了出来,“阿笠,你给他瞧瞧这方子,照着抓几副药给他,顺便给他腾写一份药方的译文。”

      被喊作阿笠的青年从青云手中接过那张药方,打眼一看,朝青云道:“这不是什么药方子,这是封信啊。”

      青云背着阿楚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一路回想着那个叫阿穆尔的北戎医女在信上对阿楚说的一番话,一时间竟有些欲哭无泪。

      原来兜兜转转,自己仍是那个川乌口中的局外人,救了阿楚的人一直都是那个站在暗处,为他们披荆斩棘的将军。

      阿穆尔信中所说的藏魄,那医管学徒虽不知是啥,但他青云却是心中了然的,当年仅凭十几个人,为了一本江湖谬谈,就屠了五大山庄,而狼崖岭的那个夜晚,阿楚的怀里恰好放了那本清风诀。

      现在回想,若秦桑真的想让他死,被喂了毒的他又如何被救醒,只能说明,他喝的并不是什么真毒药。

      只有这么做,才能避开谢广的耳目,让他姐俩彻底的安全。

      他直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每当他俩问道阿穆尔是如何发现的他们,阿穆尔都会垫脚指向北方,嘴里反复地喊着一个他们听不懂的名字,原来她喊的是秦桑,他虽然披着□□的铠甲,可救的却不仅仅是□□的百姓,还有被其他北征大军俘虏的,成千上万的戎奴,他是□□的战神,更是北戎百姓的救星。

      青云将还在昏迷的阿楚轻轻放在床榻上,给她不断的用浸了冷水的毛巾敷着额头,就这样在床边静静地等着她醒过来,大概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看着她。

      “楚儿,你一直都是对的,他是值得的。”青云微微笑了笑,伴着些许的苦涩和酸楚,又为阿楚换了额头上的帕巾。

      阿楚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青云正在给她的腿伤换药,她忙撑起身子,拖着那条还未敷完药粉的腿慌乱的往后撤,她不想与他对视,只好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发丝从她的肩侧滑下,遮掩着她的不安和无所适从。

      青云却一时看得呆住,从小到大,阿楚在他面前都是一副跋扈猖狂的样子,从未有过像今日般的神采,那是一个少女不由自主的羞涩和矜持。

      她终于能够用看待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他,而不是以一个姐姐的身份,青云心里有些不由言说的雀跃,突然觉得这些日子的焦虑和等待是值得的。

      “我自己来吧。”阿楚欲伸手抢过青云手里的药粉,却被他抬手按住。

      “别逞强了,一会儿就好,上完药我马上走。”少年没有再抬头,只是本本分分的上药,用纱布将伤口结结实实地缠好后,守诺的离开,轻轻掩好门,没有多叨扰一句。

      阿楚待青云走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和他在一起时的拘束和别扭终于消失,她无奈的笑笑,扶着桌子来到窗边,今晚的星星特别好看,好看到让她想起了睡在南广王府屋顶的那一夜。

      其实那晚她做了一个特别甜的梦,她梦见秦桑从书房走了出来,向她招手,手里拿着她爱吃的云片糕,她扑到了他怀里,不小心把云片糕碰撒了一地,她伸手从地上捡了一块塞到了嘴里,跟他说特别甜,他忽然凑近,将她嘴边的糖渍舔到了嘴里。

      想到这,一个人坐在窗边的她不好意思的掩面偷笑起来,而青云此刻也倚在隔壁的窗扇旁,一脸冷寂的数着天上的星辰,可没数多久,目光便瞥向旁边的窗扇,虽然很近,却有一墙之隔,永远看不到对面的人此刻是怎样的神情。
      于是,他抬头重新开始数天上的星辰,循环往复,却又不肯放弃。

      秦桑这几日都要子时以后才睡,似乎在刻意等着什么人,可自通天港一战这么多天过去了,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个人。

      他有时会不自觉的望向对面的屋顶,除了暗夜和几颗点缀的星辰,再也没有出现那个一只手抱着酒坛醉醺醺朝他傻笑的姑娘,仿佛那晚真的是一个不真实的梦,萦绕他多日,使他如今无论翻开哪一本书,书页上都是被夜风撩起的一袭白裙。

      可他却真的等来了西南边境的吕家军,得到消息后,王府上下和汕州的百姓皆出城相迎。

      来了才知道这两万兵马皆是那鸿飞将军为他特意挑选的老弱伤残,他们不仅战力弱,还带着两万张嘴,等着秦桑一口一口喂他们吃饭。

      川乌和决明两个暴脾气,脸当时就有些绷不住,不过鉴于将军都没有说什么,二人自然强压着心中的不忿未敢多言。

      秦桑以南广王的身份在城郊安顿好了这些兵马,不禁没慌,还处心积虑的向昆州和台州借粮,将这两万兵马好好供奉着。

      这日,决明终于耐不住性子去找将军讨个说法,只见他冲进秦桑的书房,当着将军和川乌的面,拿出了他那副达官子弟的做派,朝秦桑道:“秦大哥,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为什么养着吕狗那两万废物,打仗打不了,吃饭一个顶俩,再这样下去,我决明带出的这点家产可就要作干净了!”

      其实也不怪决明心急,秦桑将借粮草的重任委托在了决明身上,那昆州和台州的粮草岂是那么好借的,到头来用的全是决明白花花的银子买的,川乌刚开始还不懂,将军为啥将此重任委托给这个草包公子爷,现在才懂了,不是因为决明本事多大,而是他有的是钱。

      秦桑合上书,笑道:“难为你了,再拖几日。”

      决明刚要说什么,被川乌揽着肩膀死拉硬拽到了院子里,他给决明整理了下衣领,低声道:“知道为什么通天港一战后,你还能安安稳稳坐在王府里喝茶斗蛐蛐吗?我们那日拼死厮杀,最多也就手刃了几百个敌倭,还剩五千多人为何不提刀来剿了这王府?”

      川乌朝城外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喏,他们倭人可不知道那城郊的两万大军到底能不能打能不能吃,只知道这千啊敌不过万,所以啊,你就安心再等几天,朝廷援军一到,到时候,灭了他们倭人的主力,战利品兑了银子赔给你。”

      川乌拍了拍决明的肩膀,朝他挤眉弄眼道:“将军怎么舍得让你干赔本的买卖,你这叫放长线钓大鱼,目光放长远点,懂了没?”

      决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便被川乌打发走了。

      离通天港一战已有二十日余,秦桑日日清晨都要去汕州北城门的早摊吃早饭。

      一来二去汕州城的百姓都知道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南广王喜食清水面,于是王府日日都有人上门送挂面,都是百姓们选了最上等的米麦亲手擀制。

      秦桑倒是也没客气,知道是州民们的心意,于是悉数收下,然后遣人送到北城门的早摊店。

      早摊店的老板也因有了南广王的光顾,生意日日红火,从来也不收王爷的面钱。

      只有川乌知道,秦桑日日清晨坐在那北城门,等的不是面,而是小五和朝廷的援军。

      这日清晨,川乌照例陪秦桑去北城门吃面,刚要踏出府门,便跟一大早就冲进城主府的吕镶撞了个满怀,吕镶的额头撞在了他的下巴上,疼的呲牙咧嘴。

      “吕镶,你每次进门能不能不要这么横冲直撞的,学一学那汕州城的闺秀们,温顺谦和一些,你这性子,以后谁敢娶你?”川乌一边揉着自己的下巴,一边嘟囔着。

      吕镶揉着自己的额头,气不打一出来,朝着川乌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川乌倒是也习惯了,自打来了汕州,挨了这辈子最多的毒打,这后脑勺都快被吕镶拍的没毛了,不过这镶儿姑娘的巴掌也是一次比一次轻,自从通天港一战负了伤,这巴掌更是比以往温柔了许多,有时川乌会故意惹她,然后挨一巴掌,仿佛那一掌有舒活筋脉的奇效,一整天都生龙活虎。

      “秦大哥,你与我二十日的期限早已过了好多天,我知你等不到援军,是不会随我去药王谷的,所以我对爹爹软磨硬泡,给你讨了这五毒舒筋散,专门克那断筋散的药效,但这种药不能根治,只能延缓断筋散的毒性,若是下个月你再不随我回谷,我吕镶便不会再来这王府叨扰你了。”吕镶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川乌一下急了,“将军,你先随镶儿姑娘去药王谷医治,汕州与京城相隔千里,来回至少也得四十日的期限,我会日日替你守在北城门处,一有消息定快马加鞭去药王谷向你禀报。”

      秦桑倒是一脸的云淡风轻,“怎么?怕你的镶儿姑娘不来这王府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我玩笑。”川乌语气中全是嗔怪,眼睛却一直瞄着镶儿离去的方向。

      “我的弓你在哪给我打的?带我去一趟。”川乌被秦桑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愣了愣,忙指了指城西边的那条街。

      等二人到了铁铺,秦桑问了老板几个问题以后,突然会心一笑,“还真的是她。”

      这丫头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打一支一模一样的就不会被发现,却不知这天底下,这张轻弓只有两张,既然替他挡开那一箭的箭矢跟自己的一样却又不是自己射出,必然是另一支弓了。

      京城。
      丽妃去了簪饰一身素衣,已在御书房的门前跪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李公公出门为谢广传话。

      “丽妃娘娘,不要再跪了,陛下的耐心是有限的,再跪就要追究了。”

      辰妃从腕上摘下一枚玉镯,递给了李公公,“你将这枚玉镯交给陛下,若是他还是执意让我走,那我便走。”

      京城的春日依然是寒风瑟骨,丽妃的双唇早已冻得发紫,双膝更是没了知觉,但她不能起身,起了身就是放弃了最后一线希望,就是让他的弟弟陈番白白受了死。

      她陈家本就二子一女,长子陈怀将军,已在多年前被戎敌杀死,为国尽忠,陈番虽不成器,好歹也是陈家唯一的血脉,即使犯了大罪,也理应由陛下审判,岂是他秦桑说杀就能杀的人,所以,她要逆盘,一定要将局面扭转,这件事关系到她陈家往后的荣宠恩泽,若是此案不翻,那她丽妃在这皇宫之中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在外人看来,她宠冠六宫,享尽了陛下的荣宠,但她心里明白,谢广那是忌惮当年陈怀将军的旧部,陈怀还在世时,镇守东北边疆,与当年的秦桑一样手握几十万兵权,只可惜五年前被戎敌所杀,陈怀旧部为完成将军遗愿,一直镇守在东北边陲之地,因死忠于陈怀,对谢广新封的叱北大将陆庭多有嫌隙,陆庭始终不得军心,但旧部受制于军纪,也从没做出对陆庭将军或朝廷过分的举动,就这样双方制衡到如今。

      若是此次陈怀的弟弟陈番坐实了通倭的罪名,那谢广更要趁此机会,削弱陈家的势力,那几个陈怀将军的旧部也自然而然成为靶子,二皇子没了陈家军的支持在那三皇子的面前也定会大挫。

      李公公将丽妃的玉镯呈给了陛下,谢广抬了抬眼皮,摆了摆手,“让她进来吧。”

      这只玉镯是由东北边陲之地的红玉髓制成,这批玉髓是由当年陈怀将军三次抗戎,携捷进京为谢广进贡的第一批战利品。

      谢广当即便挑选了其中色泽最佳的一处为丽妃打造了这天下绝无仅有的一只玉髓镯子,丽妃每次适逢大典都会带上,直到陈怀过世的这几年,才将这只镯子收藏起来,不常佩戴,如今拿出来的目的,不言而喻。

      丽妃常跪三日,双腿早已不听使唤,见陛下答应见她,便由贴身宫女璎珞搀扶着艰难起身。

      “娘娘,您慢些,殿下既然诏了您,便会等着您,切莫殿前失仪了。”璎珞细心提醒。

      丽妃停住脚步,理了理衣袖,“我发髻乱了吗?”声音有些虚弱。

      “没有乱,娘娘一直都是蕙质兰心的倾城之貌。”

      谢广见了虽然上了淡妆但却万分憔悴的丽妃,并没有生出多少怜悯的心思。

      “外面冷,既然你喜欢跪,便在屋里跪着吧。”

      丽妃平静谦和的答道:“在念芝的心中,陛下一直都是我的夫君,虽然后宫嫔妃成群,可我一直都认为夫君也视我念芝为妻子,可如今,夫君不信任我了,纵有千万言语,于陛下而言,也是聒噪之词,今夜得陛下召见,念芝不愿多言,只求陛下能应许我为陛下舞一曲,就当念芝有罪,负了夫君这些年对为妻的信任。”

      谢广一听,丽妃虽为陈蕃之事前来,却只字未提,正好自己批阅奏折已有多时,正为东南沿海一带的倭乱之事而烦,这丽妃的歌声的确连京城最红的乐伶都比不上,便点头默许。

      只见美人起身,轻盈的舞姿配上曼妙的歌声,让本来死气沉沉的御书房活了起来,陈念芝眼中含泪却又低眉含笑,舞了一首与陛下初识之时的一曲《烟雨行》,谢广看的出了神,恍惚间回到了荆州城时鲜衣怒马的少年,丽妃一曲舞罢,没有再留恋,不等谢广回过神便速速离开了御书房。

      在回到寝宫的路上,丽妃才收起了自己的眼泪,向身旁的璎珞询问道:“人都安排好了吗?”

      璎珞忙点头答应道:“等我们一离开,那诏书便会呈到陛下的手里。”

      谢广龙颜大怒,将那份汕州城与倭寇签订的卖国条约摔倒了地上。

      “启禀陛下,那秦桑不仅勾结倭寇,私下签订了卖国条约,还私自涨了那汕州城民的赋税,谄媚给了那东瀛将军,并将这卖国的帽子扣到了陈番的头上,将陈番当着汕州城百姓的面给杀了,不仅得了民心,还扬言自己为陛下多年尽忠却被君欺,说要报复朝廷。”

      谢广又吩咐李公公将那份锦帛拿起来,坐在案桌前仔细看了一番,打发走了那来报的探子,然后派人寻来了莫惊春。

      “莫统领,给你三日期限查出这东西的真假,朕要秦桑在汕州的一切行踪。”

      说罢朝李公公吩咐道:“给我派人盯紧了丽妃,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都要来向我禀报。”

      三日后,谢广移驾丽妃的丽香园,还未走进庭院,便听的屋内人声嘈杂,一个个宫女乱喊乱叫,便打发李公公先进去瞧瞧丽妃宫里到底出了何事,谁知李公公进去了不一会儿便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陛下,丽妃娘娘上吊了。”

      谢广立马从龙辇上跳下来,随李公公进了丽香园。

      一进屋便看见丽妃坐在地上倚在宫女璎珞的怀里,虚弱的咳嗽着,脖上显出一条青紫色的勒痕,谢广心中明白这是丽妃在做戏给他看。

      那莫惊春已查出那份锦帛是有人伪造了秦桑的手印,来报的探子在回去的路上便已莫名被杀,这一切除了丽妃怕是也没有别人敢这么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

      如今丽妃利用自己在朝中的人脉闹的一朝尽知,都以为秦桑已经叛变,且证人都已被她私下赐死,这反倒无形之中帮了谢广一把。

      如今□□边境安稳,百姓安居,武将之间相互制衡,达到了前所未有平和。

      不过除了秦桑和鸿飞是跟着谢广一路征战过来的老将,这吴广与韩朔乃当年齐相一手提拔,齐相死后,他俩便镇守边关再未归朝,只为避嫌。

      不过对于谢广来说,养了只会咬人的狗,即使拔了牙他都不放心,既然没用了,还是杀了最好。

      谢广虽已知秦桑叛乱是假,可却想借丽妃之手做实,让那四十万抚远军心服口服的臣服于自己,于是快步走进了丽香园,轻轻抱起坐在地上的丽妃,配合着演了一出夫妻心结已解,重修旧好的大戏。

      并搬旨将那秦桑免了死罪,二贬于荆州昙水县当守城小将,叛乱此等大事,却能免秦桑死罪,既彰显了天恩,让忠于秦桑的四十万将士感恩戴德,让他们心服口服的为自己卖命,又将如今孤身一人,筋脉全断的南广王,断去最后的爪牙,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搅不起几朵浪花了。

      丽妃听闻陛下并没有赐死秦桑,虽心有不甘,但也于事无补,只能先稳住阵脚另寻他法,如今他秦桑只是一名守城小将,就算突发意外死于那荆州蛮荒之地,也不会有人在意。

      这日,秦桑像往常一样来到北城门的早摊前点了一碗清水面,面还没上就听闻城门外有快马的声音,秦桑慌忙起身,来到北城门期待着,只见远处驶来一位身穿朝廷兵服的小将,听口音是从京城而来。

      秦桑忙上前询问,小卒得知眼前这位正是汕州城的南广王,便连马都没下,就喝令秦桑听旨。一旁的川乌怒气冲冲地向前,一把将他从马上扯了下来,秦桑喝止住他,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罪臣秦桑听旨,”那小卒见秦桑笔挺的站在自己面前,丝毫没有跪旨的意思,便喝道,“罪臣秦桑为何不跪!”

      川乌拔刀驾到那小将的脖子上,“将军为何要跪?”他稍一用力,那刀身便将那小卒的肩膀压出一条血痕,小卒疼的一条腿跪到了地上。

      秦桑直接从那小卒的手中拿过圣旨,发现谢广不仅没有增派援兵,还要将他贬去荆州昙水县做守城小将,他本以为自己喝了断筋散,又缴了兵符,那谢广该是放了心,没想到这昏君居然为了笼络抚远军搭上这汕州城数万百姓的性命。

      秦桑将圣旨卷好,一个人顺着北城门静静地走了出去,后面的早摊店老板焦急的喊道:“王爷,您的面好了。”

      川乌紧跟秦桑的脚步,却没有勇气与他并肩,此刻的秦桑就算背影都透出一股巨大的杀戾之气,越平静这戾气就越重,川乌大气儿不敢出的跟在秦桑的身后,沿着北城门外的路,走了很久很久。

      快到晌午,川乌还是不敢上前,他们此刻已出城很远,日头已快到头顶,他鼓起勇气,向前迈了几步,还没开口,便见秦桑一头戕地,晕厥了过去。

      秦桑醒来已是七日之后,这七日是在药王谷度过的,日日靠着吕镶熬的参水续命,大家见秦桑醒来,便围了一圈在秦桑的床前,川乌脸上的喜悦之情最是深刻。

      “将军,你终于醒了……”川乌赶忙吩咐老六去喊吕镶,吕镶惊闻秦桑已醒,便速速赶来。

      只见秦桑被川乌扶起,垫了个枕头在背后,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谢谢镶儿姑娘。”秦桑身子虚弱却不忘向吕镶道谢。

      吕镶却在一旁掐着腰,一脸微怒的说:“不听我汕州小药王的话,早让你来药王谷,哪会像今日这般,这都拖了三个多月了,要不是我给你配的药草续命,估计你这一觉可是要去见阎王了。”

      吕镶见往日不怒自威的秦桑如今乖乖听自己训话,便叹了一口气,声音也舒缓了下来,“我去问问爹爹你的情况,川乌,你好好看着他,别让他跑了。”

      见吕镶离去,秦桑也打发了其余几个因担心而守在屋内的兄弟,只留川乌一人守在身边。

      川乌见秦桑自醒来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心疼,将军怕是被那谢广彻底伤了心,秦桑突然捂住胸口,疼的抽搐,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最近这痛症来的愈发频繁,且每次都要持续上半个时辰,将他折磨的不成样子。

      川乌看着半倚在床上痛不欲生的将军,气的一拳打在了身旁的木桌上,将那木桌的一角生生凿碎。

      “川乌无能,不能替将军受罪,真想策马北上,杀了那昏君以泄我愤。”

      秦桑按住川乌因过分激动而有些颤抖的手臂,咬牙说道:“我师父从小就教导我,当今圣上就是我的君父,何为君父,君以民为子,民尊君为父,可天下百姓虽以君为父,君若有难,举身赴之,可君若视百姓为草芥,则臣则视君为寇仇。”秦桑说罢咳出一滩浓血,川乌忙起身去寻吕谷主。

      吕谷主给秦桑把了脉,吩咐小桥给秦桑按照他的药方子给秦桑熬了一碗药汤,喊了吕镶一同去了另一间药室中。

      “爹爹为何要支开旁人说话,难道秦大哥的情况不好?”吕镶一脸担心的问。

      “这个人已经没救了,挑个时间告诉那川乌,准备后事吧。”吕谷主说罢便扭头离开。

      吕镶愣在原地,爹爹可是药王,这数十年除了不能起死回生,只要还有一口气,便能将任何人从那阎王的手中抢回来,这上来就放弃的,秦大哥还是第一人。

      吕镶将小桥熬好的汤药端给了川乌,见他一口一口的吹着汤药喂给秦大哥,一脸的细心,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有开口,临走还安慰道:“爹爹已经找到了医治的办法,想必不久秦大哥去便会好起来。”看到川乌眼里终于放了光,心里又后悔起来,这秦大哥明明已经没救了,为何还要给他希望,吕镶你简直太残忍。

      晚上大家都聚在一起用膳,只有吕镶躲在自己屋子里没有出来,小桥见吕镶不肯吃饭,便偷偷溜进了吕镶的屋里。
      “镶儿姐,你不会是喜欢秦大哥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喜欢他。”

      小桥嘟起嘴,“那你为何不吃饭,那黑米粥我可是熬了很久,还为你放了好多莲子,你若不吃,可是白费了我一片苦心。”

      “没心情,我答应过他一定会治好他的病,”吕镶皱着眉,小桥并不知道吕镶口中的他指的是川乌,“也答应过那个人,要将他的将军变回他以前的将军。”吕镶记起那晚的悦来仙,川乌闷头喝酒,她本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不说话沉默下去,可当他喝完最后一壶酒,却在她吕镶的面前跪了下来,求他一定救他的将军。

      她答应他,不仅会为他的将军解毒,还会帮他的将军重生筋脉,一定还他一个如以前般生龙活虎的将军,可她两头都失信了。

      小桥从窗户看了看外面空无一人,便回到吕镶身边小声嘀咕:“镶儿姐,其实我知道如何救那男子。”

      吕镶一听来了兴致,“哼,我就知道那老头儿有办法,说!”

      小桥犹豫了一番,“其实说了也没用,若是想为那男子重连筋脉,有一道最关键的药引得不到。”

      “还有我吕镶采不到的药?!”

      “是蟾荆花!汕州城周围只有那城北的北翠崖上生了一些。”

      “那我明日去采便是!”

      “你采不到的,那崖上百年来都无人敢近,上面生有一种虎头狮身的猛禽,据说登上那北翠崖的人都没能下来,镶儿姐你不会武功断不能去送命。师傅也正是因此,才不告诉你的。”

      吕镶眼珠一转,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唉,那这事儿可难办了,都是命啊,那姓秦的也是可怜,谁让他不听我的话,过了这治愈的最佳期限,我吕镶也帮不了你喽!”

      只有这么说,那单纯的小桥才会相信,才不会在她爹爹那里打草惊蛇,这样,等天一亮,她就可以带川乌上北翠崖,取那蟾荆花了。

      这时外面一个身影闪过,吕镶猛地起身,“谁在外面!”
      二人出了屋,发现是只野猫窜上了屋顶。

      “走吃饭去,本姑娘还真有些饿了。”吕镶对着小桥说。
      小桥不放心的叮嘱:“你可别去送死啊,你真的采不到的。”

      小桥今年才十四岁,到底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吕镶说不去,她就真的当了真。

      第二日清早,吕镶便与川乌告别谷主,说是秦大哥嫌汤药太苦,要吃些蜜饯,让他俩去汕州城采买,吕谷主再三叮嘱早去早回,吕镶匆忙应了一声,便与川乌向着城北的北翠崖前去了。

      谁知,这太阳还没落山就顺利的寻到了蟾荆花,大把大把的采了整整一筐。

      吕镶没好气的说道:“小桥这丫头越来越会唬人了,什么虎头狮身的猛兽,这山上连只猴子都没有,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

      川乌跟在吕镶的身后,“还是我们秦大哥福大命大,什么生禽猛兽在我们秦大哥面前都要退避三舍。”

      二人因顺利采到了蟾荆花十分开心,觉得将军这下终于有救了,下山的脚步也轻便了许多。

      正当二人溜达到山口处,却隐隐看见前面纷乱的草丛里有个满身鲜血的姑娘躺在那里。

      川乌忙上前查看,当他将那位姑娘的脸轻轻抬起的时候,他倒吸一口冷气,“楚…楚灵修!”

      昨日夜里,吕镶听到外面有动静,便起身出门查看,那时阿楚正躲在屋顶偷听他们的谈话,自打寻来汕州,她便固执的躲在他的背后,不愿站在他的面前,也不愿远离。

      秦桑救吕镶那日,是她提前放倒了十几个追赶川乌的陈府护卫。

      四位名伶入城主府那日,也是她花钱雇了一名路人提醒了即将离府的吕镶姑娘,吕镶这才折返府中识破了四位美女的伎俩。

      秦桑被陈番骗到通天港那日,也是阿楚处理掉了秦桑回府路上一路跟踪企图对他暗下杀手的倭人。

      更不用说码头一战,也是阿楚射掉了本该击杀秦桑的那一箭。

      她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如今小腿还没好利索,为了这蟾荆花,与那恶兽苦斗一晚,让那猛兽撕咬的全身没有一寸完肤,她拼了这条命,也要采到那蟾荆花。

      她麻痹的劝说自己,就当是为了这汕州城的百姓吧,有句古话说得好,为众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秦桑就是那个为汕州城百姓抱薪的人,这个连他们的国君都放弃了的地方,他吊着着一口气,带着十几个弟兄,硬是守城守到了现在。

      阿楚一个人提剑上山的时候,想法很简单,就是要摘得药草,回去给他解毒,她完全没有想过,那虎面狮身的凶兽到底是个何物,也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战胜它。

      可当她真正面对这个凶兽的时候,才知道那虎头狮身的猛兽并不是什么百姓口中谣传的那般邪乎,而是一只魑虎。

      她曾听姨娘讲起过,一只母虎每次生产最多只能诞下两仔,这意料之外的第三只虎仔便是魑虎,它因天生体弱,毛发稀疏且相貌丑陋而被遗弃,多数都会死于其他猛兽的口中,只有少数可以活下来。

      可但凡能活下来的魑虎,一旦长大便是一只可战群虎的猛兽,他会咬死这山上所有的猛禽占山为王。

      战斗力甚至比北戎的白狼还要强,而阿楚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与那魑虎目光相接,就算要逃也早已来不及了。

      阿楚的长剑只能伤它些许皮毛,它那虎皮如铁甲一般难以穿透,那魑虎一跃可跳十丈之高,接连扑向阿楚,逼得阿楚使出轻功穿梭在山林的枝木之间,完全处于被动。

      双方大概缠斗了将近半个时辰,那猛兽也开始显出些许的倦意,这时阿楚才占得先机,摸出脚踝中的暗器,伤了它的一只眼睛。

      这下彻底激怒了猛兽,它呲着獠牙,将阿楚身旁的粗木树干全部扑折断,茂密的枝干夹着无数的碎叶从四周向阿楚袭来,她犹如一只羔羊般嵌在猎人设下的陷阱中。

      那猛兽疯了一般向她的方向扑来,恰巧咬住了她那只受伤的腿,猛兽的獠牙嵌进了她的肉里,阿楚在这漆黑的山林中崩溃的嘶喊,不为求救,只是剧烈的疼痛致使她用这种原始的方式发泄着。

      猛兽将她从那茂密的枝干中抽出,她的身体被细密的枝桠划出了无数的口子,整个人就像在鲜血中滚爬过一番,而这鲜血的腥气让那猛兽变得更加兴奋。

      阿楚用那根被它钳住的腿借力,一个翻身骑上了那魑虎的脖子,大腿的肉随着翻身的动作被那猛兽的獠牙撕裂,阿楚双眼通红,一只手撕着那猛虎脖颈的皮毛,另一只手握着短刀,扎向了它的另一只眼睛。

      被扎瞎双眼的猛兽再次疯狂的将阿楚甩到了地上,如一个无头苍蝇般飞撞在周围的树干上,被它甩到地上的阿楚却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她借着山林中如薄雾般的月光,看向不远处大朵大朵的蟾荆花,大红色的花瓣拥簇着金黄色的花蕊,像漫天的萤火,飞到了阿楚的瞳孔深处。

      她微笑着缓缓伸过手去,可却始终触碰不到那花朵,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就像那个人一般。

      阿楚想拖着身体再往前靠近一些,可那魑虎突然安静了下来,它不断的嗅着那股血腥,慢慢的向阿楚走来。

      “我尽力了。”她笑着闭上眼睛,再也没了知觉。

      而已经走到她面前的魑虎,鼻齿间发出一阵闷响,如一个虚脱的小兽般垂下头去,瘫死在她的面前。

      魑虎的头上插着一把长刀,那把刀从猛兽的顶穴刺进,由咽部刺出,将它硕大的头颅生生的穿了一个血洞。

      从猛兽身后的暗影中缓缓走出一个青年,他绝望的抱起满身鲜血的楚灵修,颤抖着一步步走下山去。

      青云脸色有些惨白,琥珀色的眸子看着怀里更加惨白的楚灵修,整颗心都堕入了恐惧又折磨的漩涡里。

      天色早已大亮,他不断的朝怀里的她低语着,即使怀中的姑娘一直没有醒来,可他还是魔怔了一样不断的质问她:“值得吗?他知道你为他做的一切吗?”

      青云不知这句话到底是问怀里的姑娘还是在问自己。

      这时,他远远看见川乌和一个姑娘向山上走来,他们有说有笑,偶尔哼支小曲儿,伴着晨曦的太阳,他们的笑容是那样明媚绚烂。

      凭什么,凭什么他的心爱之人,要替这些本该受死的人挡下这些劫难,凭什么要为他们这些本该死在深渊里的人负荆前行。

      青云停下了脚步,他替阿楚做了一个选择,他选择让阿楚站在阳光下,她所做的一切都该被这些人看见,该被那个人看见。

      这样,他们在她面前才会永远愧疚永远难以平静,他将阿楚轻轻放在了下山之后必经的草丛里,默默的守在不远的一处土坡。

      “去找他吧傻丫头。”青云嘴角上扬,晨光洒在他的睫毛上,在琥珀色的眼眸中投出一抹阴影,“姓秦的,我楚青云再信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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