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西凉

　　我愣了愣，对马岱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杨家？”

　　马岱的表情越加复杂，微抿的唇角之下似乎有着什么难言之隐：“我……”见他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我也只好作罢，说道：“我自己回家便是了，不麻烦马公子。”说完便要起身出门，但脚步刚一迈出门槛，关兴便从后拦住我说：“杨姐姐，是不是我和大哥……”

　　回头一看，他那张半幼稚的脸上全是担忧的神情，我不由的笑了：“有没有你们都是一样的，在那个地方，我都是呆不下去的。马家容不下我，我便也不削呆在那里。”

　　穿过凉州的繁花大街，我站在杨家大门之前，却迟迟不想要推门进去。我要以什么名义回到杨家？我堂堂正正的杨家千金，还是马家被人不要了的弃妇？牵着未免太过冠冕堂皇，后者有似乎说不出口。

　　街上人来人往，我却只能坐在杨家门口，有家不可归。似乎马家已经不再是家，连杨家也已经不是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木板之间相互挤压的声音发出，杨家的大门忽然被人打开，我回过头去看，之间一只巨大的花斑小猪闻着地上的味道，走到我的面前。

　　它真是越长越大了，我不由的一笑，头顶上便立马传来那熟悉的声音：“歉歉？你坐在家门口做什么啊。”

　　我站起身来：“二娘。”

　　她拉着我笑道：“你回来了？对了，马超呢，他怎么没有陪你，军营里再忙也不能忘了媳妇啊。”杨秋的小老婆口中说出马超二字的时候，我心里便不由地一沉，像是被一块大石压着，无法透气。

　　我笑了笑说：“二娘，你这是要带它出去散步么？”

　　杨秋小老婆说：“你看我这个儿子，这么能吃，现在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它一顿饭就是咱们家三口的量，在这样下去老爷非得宰了它不可，我当然要带它出去减减肥，消化消化。”说罢她便牵着小香猪走了出去，让我独自一人进杨家坐会。

　　我心里不由的轻叹，这一次恐怕不只是坐会儿而已了。

　　坐在堂内，这里明明是我的家，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没有马家那样宽敞，没有马家那样华丽，更加……没有他的存在。我不由的嘲笑自己，他是将我看做外人的，甚至是将我休了的，可是心一旦安静下来，却会不由的想起他。

　　斜阳悠悠升起，杨秋揉着眼睛从屋内走了出来，他看到我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即一笑：“今天什么日子啊，歉歉，你怎么回来了？”我看着他，想了一会，淡淡念出三个字：“离婚节。”

　　杨秋说了一句：“啊？”便不再发言，我想他必定是猜到了什么，却怎么都想不好怎么开口告诉他，只好打马虎道：“对了爹啊，娘呢？大清早的怎么没有看见她。”我话刚说完，就见宋如笑着自房内走了出来。

　　她的走姿向来优雅，缓慢却不失大体，大概也就是胡老爷子口中所谓的西凉三绝之首才能做到如此。她面带微笑，轻轻坐下在我的身旁，对我说道：“歉歉，可是在马家遇上什么事了？”

　　我心里一颤，宋如不愧是妇道人家，心思也比较细腻。

　　杨秋听宋如一说，便也当起一回事来，凑到我的面前咬牙道：“歉歉你说，是不是马超那小子对你不好，或者是他对不起你。你别看你爹就是一小小的西凉八部，谁要是敢欺负我的女儿，我管他是凉州锦马超还是神威天将军，都把他当成个地痞流氓斩了。”

　　宋如扑哧一笑：“瞧老爷你说的，人家阿超怎么说都是名门望族，何况夫妻之间吵吵闹闹是在所难免。等过个日子，阿超的气消了，歉歉的气也消了，我们再将歉歉送回马家便是。”杨秋想了想，对宋如的方案表示同意。

　　可我怎么也说不出口，我是再也不准备回到马家的了。此时突然想起了柳熙中毒一事，与宋如给的点心有关，但又找不到好的机会询问，只好默默聆听杨家二老十几年来的为夫为妻之道。我想这些话听了又有什么用呢，我和马超从昨晚开始便不再是夫妻了。

　　杨家一住下，便是半个多月，杨秋口上虽骂马超不来接我回去，但却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他们的官位不在同一个等级，杨秋也不想因为这样一件事情丢了小命。宋如则是整天劝导我说，要如何如何相夫教子，对于婆婆要怎么相处……我只好听罢，敷衍了事。

　　好不容易宋如的身体有些不适，我才落得一个清闲。凉州的天气已经渐渐转暖，再也没有了积雪时候的寒冷。我坐在窗下，窗外是一片灿烂阳光。门外突然走来一个侍女，毕恭毕敬道：“小姐，韩大人来了。”

　　我怔了怔：“韩遂韩大人？”

　　侍女说：“是。”

　　我纳闷了：“韩大人来了有我爹招呼着，你来通报我做什么？”

　　侍女将头低的更低：“老爷说了，务必请小姐出去见一见韩大人。”她摆出一副誓死都要将我请出闺阁的态度，我也只好从命，随着她走进堂内，果然就见韩遂端稳的坐在椅子上，一把胡子，看不见表情，只觉得他看我时的眼神里有着一股莫名的笑意。

　　韩遂摆了摆手，示意要我坐下：“杨侄女，这么多些天不见，你可是消瘦了许多啊。”

　　我说：“有劳韩大人操心了。”

　　韩遂明显对我这般客气的态度表示满意，点了点头，笑了一笑，却又变了脸色：“不知杨侄女回了杨家之后，还有没有打算去找我那侄儿马超？”

　　我一愣，尽量没让自己太过失态：“不知韩大人是什么意思？”

　　他哈哈大笑：“如果我没有记错，杨侄女可是被马家休了的。”话落至此，坐在对面的杨秋便有了移动，不去看我也能想象出他现在的脸有多难看。韩遂却不管这些，仍是自顾自的说道：“杨侄女长得这般貌美，品性尤佳，贤良淑德，马家休你无任何理由，杨侄女不觉得冤枉吗？”

　　杨秋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歉歉，你……”

　　我打断杨秋，看着韩遂说道：“韩大人话里有话，杨歉实在听不明白，还请韩大人直言。”

　　韩遂憨笑道：“我只不过是看不下去我那侄儿马超，仗着自己在西凉的身份为所欲为罢了。韩某想为侄女讨回一个公道，不知侄女的意下如何？”我被韩遂的话问道，总觉得他的用意似乎并不在于这么简单。

　　我笑说：“韩大人也说了，马超是您的侄儿，韩大人又怎么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我，去破坏你们叔侄二人的关系呢？”

　　韩遂脸色一沉，立马一挥手：“杨侄女尽管说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本不想惹事生非，但就如韩遂所说，马家休我根本没有一个理由，全凭柳熙的片面之词。就算是要死，我也得有个明确的死因，不然到了阎王那里我也善罢不休，便说：“韩大人想要怎么讨回一个公道？”

　　他见我似是答应了，便笑说：“侄女随我去一趟马家便是。”

　　坐在对面的杨秋一直不停地在给我打马虎眼，我心一横便答应了韩遂，随他去了马家。马府上没有任何变化，其实我心里并不是希望马家能因为我的离开而有些什么变化，只是它们依然如旧，心中不由感到有些伤痛。

　　马腾见到韩遂则是相敬如宾，说来也是，虽说他们相隔多年，但毕竟马腾能有今日的成就，始终是离不开韩遂的。同韩遂打了个招呼，他的眼神往我身上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并无多话，只是兀自坐下，款待韩遂。

　　我根本不知道韩遂到底有什么用心，但现在看来他的态度极是客气，不应该是来吵架的。韩遂和马腾聊了不到三句，我便听见前方有人恍道：“叔父，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这里？”

　　抬头一看，那人的眼神正好与我相接，登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我连忙别开眼，不敢去看他，只是眼角的余光能够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我身前愣了许久，才缓缓坐下。

　　韩遂许是看出了我的异样，大笑一声说道：“阿超，怎么昔日夫妻今日相见，可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马超不语，片刻，马腾才接话，语气中有些责怪的意思：“我马家已与杨歉姑娘毫无关系，韩兄，你今日带杨姑娘来，恐怕不是为了同我喝酒聊天这么简单吧？”说罢，他便啪的一声放下酒杯，用一种很是难测的目光看着韩遂。

　　我不干去看马超，但又觉得看着韩遂瞪着自己人未免有些怪异，只好同韩遂一道死死望着马腾的表情，他琥珀色的双眸里微微带些笑意，大概是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微笑着忽悠年轻人，所以马腾也不在话下。

　　韩遂忽然嗤笑一声：“马兄，你当了这凉州太守这么些年，如今凉州都要成了你马家人的地方了，你们马家横行霸道，那是不以为然，何况是区区休了一个凉州八部的女儿？”

　　马腾瞬间大怒：“韩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遂不改面色继续说道：“马兄，莫要怪我有话直说，你可曾将皇上放在眼里？恐怕你现在，是想要造反，想要自立为王，占有西凉了吧！”说着便站起身，指着我说：“杨侄女也不过是个女子，你们马家却如此对她，她犯了什么？马兄，就是天皇老子做事也得有个规矩，你该不会是不知道吧？”

　　马腾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却见马超劝阻道：“爹，你尚未痊愈，暂且不要动气。”说着走到我的面前来，看了我一眼，又转向韩遂说道：“叔父，我爹身为凉州太守，自是安分守己，如今天下大乱，人心惶惶，不知叔父说出这些话来，是否别有用心？”

　　韩遂嘴角一勾：“还是侄儿心直口快，既然你如此坦诚，我倒也不妨提醒你一声。我韩遂回到凉州，绝不是只为了讨你们马家一个人情，”说着说着又看向马腾：“马兄，你该不会忘了当年是谁提拔你，你又是如何当上凉州太守的吧？”

　　马腾一听这话，双眼凶狠的等着韩遂，却不做声。

　　韩遂笑着说道：“马兄，你为人太过霸道，何况你娘还是一个羌人，啧啧，难怪是骨子里少不了羌人的那股土味了。你若不知我便是告诉你，当下凉州有多少百姓对你不满，你的西凉八骏，恐怕也没几个人会向着你。”

　　闻言马腾便要开口，韩遂却抢一步说：“马兄，听说你的伤是被张飞所伤。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我还忘了告诉你，张飞和关平兄弟当下便是在我府上做客的，我离开凉州这几年来，同张飞关系一直甚好，想必他也会竭力站在我这一边。”说罢便拉着我：“杨侄女，我可是答应了要为你讨回公道的。”

　　韩遂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就将我拉出了马家，无意间回头，只看见马超用那双黯然的目光将我看在眼里，心中很不是滋味。走出马家大门我便甩开韩遂的手，对他说：“韩大人果然高明啊，名义上是为我、为凉州百姓讨回公道，实地里却是要将马腾拉下台。”

　　他轻蔑的看我一眼：“杨侄女果然好头脑。既然杨侄女这般聪慧，我也不妨告诉你，我这次回到凉州，本就是打算夺了马腾那太守一职。我若是赢了，凉州便是由我做主，你要嫁十个八个马超都不在话下，我若是输了……后果杨侄女自然是明白的。”

　　我哼笑道：“韩大人何以见得，你就赢得过马腾马大人？西凉军的骑术射术天下闻名，马腾能够担任这么些年的太守，自有他的本事。”

　　韩遂大笑一声，径直向右侧前去，头也不回对我摆了摆手，说道：“马腾不得人心，就是马家的人，都想要将他置之于死地。如今西凉八部已有五人倾向于我韩遂，杨侄女，我看你还是识趣的，让你老爹杨秋也交出他的兵权，归我韩遂门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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