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山

　　第四十章：驿站
　　这道诏书来得突然，司马晞只能看向江文举，示意他稳住学生的情绪。
　　他则一路穿过人群，最后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顾荣此时也在家丁身后站直了，他眼神里带着往常地桀骜，目送着司马晞离开。
　　司马晞一路飞驰回了春山阁，到门口时，他看到李令仪正指挥着人搬运东西。
　　“令仪！”司马晞下马，刚跑过去，就看到李令仪转过了头。
　　“我已听说了。”李令仪面色很平静。
　　“顾毗的事是昨日发生的，原不会这么快发作。官家此时召我回京，定然还有别的原因。”司马晞和李令仪并肩走进了春山阁之中。
　　“吴郡的士族多是东吴旧人，影响力早就大不如前了，只是他们闹起来，官家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怕是朝堂之上，要变天了。”
　　司马晞自然听明白李令仪指得是谁。
　　“我已将行李收拾好了，我会陪你回京。”李令仪指指门外的羊车，道。
　　“那春山阁怎么办？”司马晞知道这春山阁是李令仪的心血，如今为了他的事情，她竟然肯放弃这里？
　　桃枝从后院进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令仪已将春山阁托付给我打理了。”
　　李令仪与桃枝相对一笑，桃枝则上前去拉住了李令仪的手：“令仪，你且放心去。这里有我们，定然不会让春山阁倒了！”
　　李令仪点点头：“你与陈方都是细心人，我很安心。”
　　朱华此时则和刘裕一道进来：“寄奴哥也要回北府军述职了，我一人无趣，正好准备回来帮衬一二。”
　　刘裕对众人抱拳道：“军命难为，还请各位替我照顾下朱华。”
　　桃枝将朱华拉过来，笑着对刘裕挥挥手道：“你且放心去，朱华原就是我照顾着的，比你要熟悉！”
　　刘裕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看了眼司马晞，又道：“王爷此去，一切小心。”
　　司马晞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和李令仪一起上了羊车。
　　众人立在门口，桃枝和陈方并肩望着李令仪上车的背影，不知怎得，陈方觉得有些难过。
　　任是他，也看出此时官家让司马晞回京不是什么好事。可是他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这一切。
　　司马晞准备上车时，听见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
　　江文举安顿好白马书院的学生后，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恰好赶上了这场送别。
　　司马晞看到他后，顿住了脚步。
　　江文举则匆匆下马，小跑着走到羊车旁，对司马晞和李令仪揖手道：“王爷，此次回京，恐有大变。在下刚刚已修书去了江家二房，您的事情，他们会帮忙的。”
　　江家二房主君现任岭南郡郡守，昨日顾毗之事，正巧需要他们的帮衬。
　　司马晞点点头：“多谢。”
　　江文举看着他，顿了顿，最终只能开口道：“白马书院，在下一定会守好。王爷此去，万事小心。”
　　司马晞笑了一下，回道：“好。”
　　他坐上车后，羊车慢慢向着城外走去。李令仪和司马晞并肩坐着，司马晞的手紧握着李令仪。
　　“怕吗？”司马晞忽然开口问道。
　　李令仪摇摇头：“比这更可怕的事情都经历过了，如今倒也没什么可恐惧的了！”
　　李令仪所指，是那次宫变。她看着王琰死在自己面前，看着柔嘉了无生机的脸，那些场景犹如噩梦一般，深深地扎在李令仪的脑海之中。
　　“只是这一次，我终于可以与你一起面对了。”李令仪反握住司马晞的手。
　　“我不能帮到你什么，但我至少可以让你不那么孤单。”说着，她靠在司马晞怀里，二人双手握在一处，李令仪可以清晰地听见司马晞的心跳声。
　　羊车行出城门时，忽然车外一阵喧哗。司马晞疑惑地推开窗子，看到无数的百姓夹道而立，看到他的脸时，他们齐齐跪在了两侧。
　　羊车赶忙停了下来，司马晞和李令仪走出去，只见为首的那一位上前两步，对司马晞和李令仪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王爷，王妃，小人是桃源村的村民，当年若不是王妃慷慨解囊，王爷带人重建，我们早就饿死街头，成了孤魂野鬼了。”
　　这时陆陆续续有人上前来道：“小人是井水村的，当年曾跟着王爷一道重建村子。”
　　“小人的儿子正在白马书院读书。”
　　“小人的儿子也是。”
　　声音此起彼伏，让司马晞有些意外。
　　“王爷、王妃，若不是二位，吴郡恐怕没有今日之盛况。我们感念王爷恩情，特来送一送王爷。”
　　众人说罢，齐齐对着司马晞和李令仪磕了头。
　　司马晞明白了为什么李令仪一直以救助百姓为己任。他们同士族不同，除了经济条件外，他们为人更加淳朴。他们会记得贪官污吏之恶，也会记得旁人对他们的好。或许他们不曾锦上添花，可如今，来送行的时候，他们都愿意在此等候。
　　司马晞扶着李令仪下车，对着所有人回了一礼。
　　羊车驶去很远，李令仪推开窗向后看，还能看到百姓的身影。他们朝着这里摆手，小孩子们也笑着对李令仪招手。
　　李令仪坐回车里，笑着看向司马晞：“他们都会记得你。”
　　司马晞很是感动：“是啊，这才是为人臣者之幸事。”
　　“而如今，我才能真正理解你所说的，哪怕能够帮到一个人，那也是值得的。吴郡虽不是我的故乡，可望见他们时，我真正觉得有了归属感。他们清澈的像湖水，干净见底，没有一点浑浊。就像春山阁一样，会让人感到安心。”
　　李令仪笑着靠在了他肩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即使有人诋毁你，否定你，你也不要害怕。只有看客才会诋毁真正做事之人，因为他们怕你凸显了他们的无为。可若因为一个人的诋毁我们就放弃我们所坚持的，那岂不是很傻？”
　　“我明白。”司马晞靠了靠她的头，慢慢闭上眼睛放松了下来。
　　司马晞沉沉地睡了一觉，再醒来时，车窗外已有暮色。李令仪靠在他的肩头，长长的睫毛时而颤动一下，看来睡得并不安稳。
　　司马晞将旁边的披风拿起来，披到李令仪肩上。
　　后者却感觉到了一般，迷茫地睁开眼睛：“你醒了？”
　　“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就到驿站了，到时你好好睡。”司马晞轻拍了她一下安慰道。
　　“我不困。”李令仪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正说着，却听窗外有一阵风声。
　　就在风声里，藏了一支暗箭，直直扎在了羊车壁上。
　　司马晞敏锐地将李令仪挡在自己身后，抽出旁边的长剑来，对她低声道：“你且在里面坐着，我去看看情况。”
　　他推开车门的那一瞬间，一支箭刚好冲进来，擦着司马晞的耳边过去，最后扎在了刚刚司马晞坐得地方。
　　李令仪有些惊，忙抽出自己袖口的匕首。
　　“是顾家的人？”她问道。
　　司马晞摇了摇头：“不像。”
　　而此时，车外的飞箭声更重了。
　　司马晞飞快回头揽着李令仪的腰身，带她从车的一侧跳了下去。
　　“车里不安全。”他拉着李令仪藏在了车后。
　　此时林中陆陆续续闪现出人影来，有的拿弓，有的拿刀，正悄声向司马晞的方向逼近。
　　“大概有二十人。”李令仪略微数了一下道。
　　“你有把握吗？”她低声问道，“要没有咱俩就趁现在赶紧跑。”
　　司马晞笑了：“这点人，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他在说完这句话后，手臂上中了一剑。
　　次日，司马昱在书房里，收到了司马晞遇刺的事情。
　　此时桓温正在他面前汇报政务，听见内侍说后，桓温眉头一皱，略微有些讶异。
　　他寻思自己也没安排人动手啊？看来这武陵王惹的人不少。
　　司马昱则抬眼瞥了桓温一下，对内侍道：“武陵王既然遇刺，便让他先在驿站养伤，等伤好了再回来吧！”
　　这下桓温不满意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等武陵王伤好可不都要入秋了！
　　“官家，驿站物资匮乏，恐耽误武陵王的救治。不若宣他尽快回京，由太医看过，岂不更放心？”桓温抱拳道。
　　司马昱放下手中的奏折，盯着桓温看了一会儿，然后道：“大司马此言差矣。让武陵王带伤赶路，大臣们又该如何议论孤？说孤不敬兄长？这罪名孤可担不起。”
　　桓温还要开口，结果却被司马昱一阵抢白：“我司马氏以孝悌治天下。孤这样做，让天下举孝廉的士子如何相信孤能够做一个好皇帝！”
　　桓温心里不爽：说你一句你还上纲上线了是吧？
　　此时他只好无奈道：“是臣思虑不周，请官家恕罪。”
　　司马昱大度地摆摆手：“无妨！大司马日理万机，这点小事自然不用大司马忧心了。”
　　桓温在下首应道：“是。”
　　而此时，“受伤”的司马晞手上缠着纱布，嘴里却自在地嚼着李令仪喂他的水果。
　　李令仪坐在床头，一边面无表情地喂水果，一边嘴里念叨着：“疼不疼啊？怎么伤得这样重？”
　　说着，她还假模假式地啜泣了一阵，实则一滴眼泪也没掉。
　　司马晞不能说话，只能拼命指着李令仪盘子里的桃子。
　　李令仪白了他一眼，将一块水蜜桃喂进了他嘴里。
　　听到门外没有动静了，司马晞赶紧给李令仪让开地方，让她坐在上首，自己则灵活的抱着盘子给李令仪喂水果。
　　“还是夫人演得好。”
　　司马晞的两只手臂都分外灵活，完全看不出有受伤的痕迹。
　　而旁边带血的衣服此时被李令仪挂在酸枝木的衣架上，铜盆里盛着满满一碗红色的液体，像血一样。
　　昨夜的“刺客”，实际是司马晞安排好的。那箭也并非真的扎在了司马晞的手臂上，不过是他提前将血包捏开，挤在了手臂上而已。
　　李令仪开始被吓了一跳，而随即，他看到刺客里混着一个熟悉的面孔。
　　李令仪蹙眉，猜出了司马晞的意图。便急忙抱着司马晞大哭了起来：“王爷！王爷你怎么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妾身可怎么活啊王爷！”
　　刺客见状，立刻撤回，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李令仪是个很敬业的演员，为了表现真实性，她一路扶着司马晞走到驿站，路上甚至还故意摔了一跤，只不过她选择让司马晞先摔，垫着自己。
　　“啊呀夫人，谋杀亲夫了！”被李令仪假摔到地上的司马晞低声惊呼道。
　　李令仪则凑在他耳边道：“活该，让你不提前告诉我！”
　　“这不是怕你演的不像？谁知道你这么有天赋！”司马晞扶着胸口哀嚎着。
　　下一秒，他被李令仪粗鲁地拽起来，接着向驿站走去。
　　到驿站时，小二看到司马晞这样子直接吓了一跳。但李令仪黑着脸，看起来很生气，找小二要了纱布和水，就将房门关紧了。
　　小二送水时，李令仪甩给他一块银子，嘱咐道：“不许人来打扰。”
　　小二拿了钱，点头哈腰道：“需不需要我去请郎中？”
　　“不用，我会治。”说着，她将房门关了起来。
　　小二虽然意外，但还是退了下去。
　　而李令仪的治伤方法，就是打了司马晞一顿。
　　“什么时候安排的？我怎么不知道？”李令仪质问着司马晞。
　　“夫人别生气，只是我需要拖延几天时间，不能这么快回京城。”司马晞看着李令仪的眼睛，只好和盘托出了所有计划。
　　李令仪的神色却一点点浓重了起来：“你想好了？”
　　司马晞郑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李令仪长舒一口气，走到床边，轻轻抱住了司马晞。
　　“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李令仪放缓了语气，温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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