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路过他

　　访客记录停留在一年多年，江言宽的网名叫‘江江’，许攸看到这个名字停在访问列表的最后一位。她顺手点击了他的头像，她其实从来没有研究过他的空间，所以一下钻进了一片空白。没有什么背景音乐，日志也是空荡荡的。相册里的照片没有任何滤镜，全是和朋友的日常，大家一起转山转海，围在一起吃烤羊肉，剩下全都是泸沽湖的天，泸沽湖的水，泸沽湖的山。

　　只有一条说说写道：我是彝族，出生在火塘边，死于火堆上。头顶天菩萨，耳带银耳环，披擦尔瓦，不管流落奔波在多么繁华的世界，多么喧嚣的人群里，我从没忘记我的民族是火的民族，我是鹰的子孙，支格阿鲁是我的英雄，甘嫫阿妞是我的女神，我的信仰，红黑黄是我的主颜色，口弦是我的爱情，阿思妞妞是我的歌谣。

　　许攸忽然就哭了。

　　沈逸伦的工作室因为做了几个团综爆火越发忙碌，他买了房，换了车，只是越发见不到人。许攸偶尔见他都是酩酊大醉的回来，虽然他是最讨厌酒局的人，偏偏每天都是接连不断的应酬。

　　许攸讨厌这样的沈逸伦，但她明白他这样努力是为了什么。

　　钥匙拿到手后，许攸一个人搞起了装修。虽然她从没接手过此类事情，但沈逸伦直接给了她一张卡，让她喜欢什么买什么。她找了一个口碑极佳实际不怎么靠谱的设计公司，连番踩了许多雷，才渐渐摸索出一些门路。

　　她甚至有些佩服许老爹，装修了十几套房，还都能保证一定水准，那是怎样的审美和耐心。

　　但她有时候也很怀疑，当初明明是沈逸伦说让她依靠他，相信他。为什么到最后辛苦的还是她一个人？

　　装修真是无比消磨意志的事，但那只是生活中的小事，让许攸真正难过的是沈逸伦日渐敷衍的态度。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放心她。放心到在他人生的一切顺位中，她似乎已是调底。
　　她有时候也会怀疑，是否他已经不再爱她。可是等到他不那么忙，可以陪她，当她躺在他胸口时。她又觉得是她多虑。

　　许攸从来没有怀疑过，沈逸伦会爱上别人。一次也没有。

　　但他总是对她说：再等等，再等等。

　　可是，她不知道她究竟要等多久。她这辈子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等待，因为她已经等一个人等了太多年，她不想再等第二个。

　　有一次沈逸伦难得和许攸谈起了工作，其实彼时许攸已经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实习了小半个月。但是他竟然一无所知。他给她讲了讲他工作中遇到的一些人，一些很隐晦的行业潜规则。她忽然觉得他这几年走过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暗下决心还是不要再和他闹了。

　　毕竟在她未来的计划里，是有他存在的。

　　说到最后沈逸伦忽然说：“许攸，等我实现财务自由，我想去海外买一座孤岛，然后这一辈再也不回来。”

　　许攸又好气又好笑：“那怎么办呢？岛上什么都没有你怕是要做鲁滨逊呐。”

　　沈逸伦笑：“我去做鲁滨逊，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星期五？”

　　“我很白的！”许攸强调。

　　沈逸伦笑得很浅，很淡，甚至一眼就能看得出伪装：“是我想的多了，你和我不一样，你天生就是什么都有……”

　　许攸沉默几秒环着他的脖子：“我有你就够了，我不需要很多。”

　　过年的时候沈逸伦休了一周假，许攸没有什么亲戚需要往来走动，两个人就计划窝在家里享受难得的假期。

　　许父年前和一个经常来麻将馆打麻将的女人结婚了，女人的前夫是脑溢血死的，留下一个还在念初中的女儿。这些年母女俩不容易，许父也不知看上了对方哪一点，总之颇找回几分家庭的快乐，整日朋友圈里都是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感人画面。

　　许攸前几日带着沈逸伦去拜早年，对方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坐在餐桌前……看到她热情地招呼：攸攸，一起吃饭吧？

　　哦，好样的，倒是她成了客人。

　　这样的饭，她不想吃。

　　但是老屋中有许多关于爸爸妈妈的回忆，许攸觉得日后这个房子更不更换姓名她无所谓。但她记忆中的爸爸妈妈必须停留在原地，谁也不能改变。所以，当着陌生阿姨和陌生妹妹的面，许攸叫来搬家公司。把所有她觉得有回忆价值的东西搬之一空。

　　阿姨满脸惊恐的样子，爸爸想拦却没有拦，最后还是沈逸伦拍着许爸的肩膀安慰他：“没有事的叔叔阿姨，攸攸不是埋怨你们，她只是有些念旧。”

　　虽然许攸不高兴沈逸伦一个人做好人，但是实际上，她并不恨爸爸，也不讨厌那个阿姨，更怪不上那个比她小好多的初中女生。

　　多好啊，反正她也不是什么二十四孝闺女，不可能时常去看他。他有人陪伴不是很好吗？反正他终身的追求不过就是妻贤女孝一家人整整齐齐，现在看来不过是晚一点实现罢了。

　　而她十年前都不在意的事情，十年后又怎么会在意？

　　她只是近些年来，越发觉得人生无常。
　　能抓在手里的东西本就那么少，没有谁值得怨恨，恨也是需要力气的。有那力气，她还不如好好爱一个人。

　　一时意气搬回这群老旧物件，许攸有些一筹莫展。思考两秒钟决定先带回家再慢慢思处理的问题。其实也没有很多东西，就是一些书籍、相册、玩具，还有一些许攸自己觉得有意义的小玩意儿。

　　比如说，现在地上躺着的那只丑丑的八音盒是许攸八岁生日时妈妈送的。虽然颠来覆去都只有一首《献给爱丽丝》，但当时许攸觉得那真是全世界最好看最有意义的玩具。还有那个从墙上抠下来的小卷尺，上面有五颜六色的痕迹，分别是她两岁到六岁的身高。六岁以后再没有人会因为她长高一厘米而欢呼。剩下就是一些老照片，其实老房子里就那么些照片，以前她经常看，所以不用特别挑拣就抽出了四本带走。

　　一同带过来的还有曾经她养的小猫的铃铛啊，爸爸亲手给她做的小木马啊，即使现在看那个木马一股年代感。但她还是决定大发慈悲留下来，万一……万一……以后有了孩子，她可以告诉孩子：这是外公做给妈妈的，外公很爱妈妈，妈妈也很爱你。

　　东西整理着整理着，许攸非常伤心。
　　家里有讲究过年的时候不能哭，否则要从年头哭到年尾。许攸抱着沈逸伦对他说：“我有些困，可以不可以先睡一会儿？你先帮我把东西都放书房吧，等我回头有时间了收拾。”

　　沈逸伦抱着她亲了亲，让她赶快去睡觉，剩下的交给自己就好。

　　许攸于是拉上了所有窗帘，把房间弄得黑漆漆的，再带上眼罩。她以为她必定会辗转不已，不料闭上眼睛没有十分钟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餐桌上摆着冬瓜肉丸汤、杏鲍菇甜椒炒牛肉粒、蒜蓉粉丝蒸板蟹还有一道清炒莴笋尖。

　　他真的好喜欢吃莴笋尖。

　　许攸摸了摸盘子，还是热的，但是沈逸伦却不在客厅。

　　许攸原本中午就没有吃饭，此时已饿得头昏眼花，踩着拖鞋去找沈逸伦同她一同吃饭。路过书房的时候发现里面隐约有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许攸打开电源开关，发现沈逸伦坐在飘窗上，一个人看着窗外的薄雪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背影太孤寂了，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许攸心里酸酸的，过去把头靠在他肩上：“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沈逸伦面上没有表情，牵着她的手往餐桌走。她敏感地察觉沈逸伦手心全是细密的冷汗。许攸下意识去摸他额头，被他虚晃一下躲开了。

　　莫非他是生气自己一个人辛辛苦苦收拾房间还做了一桌晚饭，但是她居然躲在房间呼呼大睡，睡到现在才醒？本来她说过要陪他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的，是她失言了。

　　想到这里许攸有些内疚，坐在沈逸伦身边帮他涮莴笋叶上的油脂。要是往常这个时候，只要她表现出非常喜欢他做的菜，或者是给他夹菜之类的小举动。他都会非常开心，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但是今天沈逸伦一直默默刨着碗里的藜麦饭，她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完全不挑剔，也不看她。

　　许攸本就心情暴躁无处发泄，遇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简直火上添油。但她还谨记着不与他争吵这一原则，温声细气问他到底怎么了。

　　沈逸伦放下碗筷冷冷道：“快吃吧，没什么。”

　　没什么？反正就是不理她！许攸忍不住了，放下筷子，还吃什么饭？气都气饱了。

　　她把碗筷扔到洗碗机里按下清洗消毒键，一个人跑到书房关上房门。既然他不想搭理她，她也不是非要凑到他面前讨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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