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茶

　　池枳蹲在地上解打结在一起的绳子，怀里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她接了起来：“喂，梦梦，还是没买到吗？”

　　“买到啦，我是想让你过来帮我开下门。”电话那头传来铁链叮当碰撞的声音，“这锁好像坏了，我打不开。”

　　池枳起身转到角落那边，用了点力将生锈的铁门拉开。

　　“喏。”
　　李石梦手里抱着巨大的花束，递给她：“你的什么宝贝山茶花。”

　　“谢谢。”池枳眯眼笑了笑，却在接过花束的一瞬间眼神无奈又难过，“梦，你买错了。”

　　“啊？”李石梦有点不敢相信，她就是照着池枳发过来的照片买的。

　　可谁曾想今天跨年又临近元旦，大家伙都想回家和家人团圆，附近这条街的花店基本白天就关门了，李石梦还是打车隔了好几条街才找着这么一家正准备关门走人的花店。

　　“但老板慌着去赶车，我给他看了照片，老板就往角落那么一指，我只好冲进去拿了花付钱就走。”说话间，李石梦还有些喘气，还没缓过来。

　　池枳当然也知道她说的，今天确实情况特殊，看她一副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被自己搞砸了的神情，池枳笑了笑说没事，大不了不要这个环节就是了，本来就是临时起意。

　　“等一下！”李石梦食指一指，沉思了会儿，“我记得……我打车回来的时候，在车上看到望华路那边还有几家花店没关门，说不定还能碰碰运气。”

　　“行，那我去看看。”
　　池枳放下手里的东西，“那这里就麻烦你咯。”

　　“没问题。”李石梦答应得极其爽快，对着池枳离去的背影挥手，“注意安全啊。”

　　人走后，李石梦蹲下身，看着面前一地的彩灯和气球，叹口气。
　　“要是有个免费劳动力就好了。”

　　她摸了摸几个小时还未进食的肚子，还是挽起了袖子。

　　今晚的风有点大，吹着不远处破破烂烂的铁门吱呀作响，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一栋有点老旧的居民楼的最顶层，大概有十层楼那么高。

　　虽说周遭的墙皮都快脱落了，但其实这儿是她们前几天实地考察的看烟花的最佳观赏点，烟花绚烂，近在咫尺，池枳也是想在这里给淮朝周一个生日的惊喜。

　　李石梦把身后的蛋糕小心地放在椅子上，发现忘带打火机了，她起身下楼。

　　居民楼对面也是灰扑扑的水泥墙建筑，二楼是今天难得还在营业的网吧，从中间的窗口看进去，三三两两的人站在网吧门口嬉笑聊天，反戴帽子的男生刷完卡朝里招了招：“通宵。”

　　门口的那群人呜呼叫了一声：“谢谢哥。”
　　全都往里走，坐了一排。

　　男生倚着墙发完消息，伸手摸了摸裤兜，推门往外走。

　　有人探头问道：“哥，去哪啊，这把快开始了。”

　　“买包烟。”

　　到了一楼楼道口旁边的小商铺，赵轲指了指货架上第三排第二个：“老板，来包万宝路。”

　　他低头付完钱，正准备去拿桌上的烟盒，下一秒被人抢先夺了去，顺着那只手，赵轲看到了一张欠揍的脸。

　　李石梦晃了下手里的东西：“走，赵心机，跟我上去干活。”

　　“干什么活，老子刚刷了通宵的卡。”赵轲说着就要去夺，李石梦反手背在身后。

　　“那没门。”
　　李石梦穿过马路，到了对面，她抬手晃了晃，转身进了正对的楼道口。

　　“靠。”赵轲咬牙切齿骂了一句。

　　另一边的站牌下，池枳终于坐上了出租车。
　　“师傅，望华路中心街。”

　　车子启动汇入主路，现在还没到车流量爆炸的时候，但马路上来往车辆依旧不少，站在高楼上，从上往下看，像布满棋子的棋盘。

　　男人高挑的身影映在窗户上，耳边传来高跟鞋踢踢踏踏的声音，淮朝周从窗边收回目光，姜喻时已经走到了身侧，她摇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笑着歪头道：“寿星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见他不答，她又问：“怎么，不欢迎我？”

　　淮朝周低头捻灭了手里的烟，扔进垃圾桶：“随便。”

　　她来与不来，都随便。
　　是不是她，也随便。

　　姜喻时笑了笑，倒是料到了这个答案。

　　两人这进行不下去的对话被阿悦的声音打破，大小姐很是不高兴，叉着腰，指着他俩。

　　“嚯！我到处找你们俩，给我躲这儿来说悄悄话了。”

　　最后三人都回了包间。

　　这场聚会说是生日party，其实还是和平时一样，喝酒、打牌、玩游戏……没有什么新花样。

　　淮朝周玩了几局桌游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把卡牌扔回了桌上，没再加入牌局。

　　桌游室里男男女女围坐在一起，男生更多一点，不太不小的空间烟雾弥漫，淮朝周坐在正中，随手倒了杯酒喝，阿悦说拿的度数浓度最高的，今天好好灌灌他。

　　他仰头喝了口，喉结滚动，辛辣入口，却还是觉得没什么滋味，淮朝周懒散地靠着身后，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阿悦拿着话筒靠了过来，满身的酒气，化满精致妆容的脸喝得通红。

　　“怎么了，咱的淮大帅哥，一晚上都不高兴。”阿悦抬手一挥，“我请了这么多，就没一个让你高兴的人？”

　　淮朝周眯眼看过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哼笑了声，扭头看她：“都是负你的前男友啊。”

　　“去。”每次都这样戏谑她，阿悦懒得再管他的心情，看了一圈，“齐绯呢，这小子怎么没来，他不每次参加这种局都最积极吗。”

　　淮朝周把玩着手里的银质打火机，咔嚓一声，猩火蹿起。

　　“那是背着他们家掌权的那位。”

　　-
　　包间3302，正中的桌上摆满了各式的中式餐点，齐绯旋转着大圆盘挨个亮相。

　　“哦，我亲爱的母上大人，看看您儿的诚意，这些全是这家餐厅的镇店之宝。”

　　包间内有空调，女人脱下外套，甩了过去：“臭小子，天天油嘴滑舌的。”

　　话语虽满是嫌弃，但看着齐绯一点一点给她介绍每一样丰富的菜品，女人还是无奈又乐在其中地笑了笑。

　　“好了，吃饭吧，别介绍了。”一旁的老爸刚伸筷子桌子就转走了，馋得咽了几次口水。

　　齐绯妈今天空降回国，给了齐绯一个大大的surprise，齐绯火速为她妈定下接风宴。

　　但作为发起烟火大会小分队的领头人，他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吃饭间隙摸出手机在小群里发了条消息：【兄弟姐妹们，一个小时后，广场东南门的摩天轮下集合。】

　　陪着尊敬的母上大人吃了好一会儿，他妈看到他时不时瞄时钟，把他打发出去了。

　　“走走走，让我跟你爸单独吃饭叙叙旧，别在这儿当电灯泡。”

　　“诶，遵命！”齐绯蹭得站了起来遛了出去。

　　出了餐厅，齐绯直奔目的地，原以为自己会是最后一个到的人，连走带跑，结果摩天轮下一个鬼影都没有，齐绯点进小群，消息还停留在他一个小时之前发的。

　　？？？
　　意思是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搭理他，意思是他极有可能被鸽了。

　　齐绯又在群里发了好几条，还是没人回，他挨个艾特。

　　终于有了点回应。

　　李石梦：【姐正在忙，勿cue。】

　　赵轲：【是你在忙，还是我在忙？】

　　齐绯：【解释一下？？？】

　　看来不是可能，是确定以及肯定被鸽了！

　　他们居然背着他还有其他的跨年活动。

　　苍天啊，还有没有人性。

　　那票可是他磨了好久才让淮朝周搞来的。

　　发消息那俩哪还有时间理齐绯在群里的炮轰，眼下就是一触即发。

　　赵轲回完消息把手机一扔，指着坐在一边边喝奶茶边吃关东煮的人：“你他妈看看到底是谁在干活。”

　　方才赵轲跟着上来之后，李石梦就开始指挥他绑气球，挂彩灯，搬桌子……指哪儿打哪儿，自己啥也不干，就连她手里的奶茶和关东煮都是在她的威逼利诱下他下楼去买的。

　　李石梦塞了个丸子吃，嘴里鼓得满满当当：“我不是在指挥吗？说话不也要耗费力气。”

　　这理直气壮的样子，没点李石梦坚不可摧的厚脸皮还说不出口，赵轲没话说了，直接撂摊子不干了。

　　月色如洗，夜空中有零星星光点缀。

　　底下的世圣广场早已热闹了起来，不只是广场，整个灯火通明的街上，都沉浸在跨年的喜悦中，行人握着冒着热气的奶茶站在商店门口仰头看如墨的天空，等待着那一场烟花的到来。

　　收到齐绯消息的时候，池枳在路灯下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来了出租车，她怀里抱着巨大的花束，打字的手稍显笨拙，她一字一字敲着发了过去。

　　池枳：【齐绯哥，马上！】

　　齐绯连发了几个哭泣的表情，来表达自己喜极而泣的心情。

　　但真实的情况却不是池枳说马上就能马上得了的，出来轻松，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出租车沿着中心街行驶，往世圣广场的方向去。

　　一路开开停停，如同棋局上被围困的棋子寸步难行。

　　池枳右手边的车窗降了半格，晚风涌进，吹着山茶花束的清香送到鼻尖，还是没有消散空气中愈渐焦虑的心情。

　　池枳忍不住探头询问：“师傅，还有多久能到啊？”

　　师傅操着口有北方口音的普通话：“每年这个时候大家伙儿都爱往世圣广场，看那什么烟花，有得堵咯。”

　　时间慢慢流逝，凭着出租车师傅老练的钻空能力，终于挤进了决赛圈，到了环形公路，则没有一点缝可以钻了，池枳两秒钟看下时间，不免又催问了一遍。

　　“小姑娘啊，你催也没有用，你不信自己开窗看。”

　　池枳从车窗探出头去，马路上通红，全是闪着灯的出租车。

　　眼看着没有一点松和的迹象，司机师傅索性挂了P档开始刷起了手机。

　　池枳一脑袋吊在车窗上，叹了口气。

　　周遭全是喇叭声，不知过了多久，车窗被人敲了敲，眯着眼睛快要睡着的池枳猛地坐起来。

　　到了？！

　　抬起头，进入视线的是一身绿色制服。

　　-
　　露台上比谁更摆烂的对峙，终究还是赵轲败下阵来。

　　“赵心机，你可不可以快点，地上的气球我都数了两遍了。”

　　赵轲：“再狗叫，老子就不管了。”

　　李石梦嘁了一声，闭嘴不发言了，无聊的她不想再数气球，拿起手机准备问池枳那边的情况，点进去，就看到了池枳的朋友圈。

　　配图一点开就是一水的绿色制服。

　　配文则是：警察叔叔好[哭泣]QAQ……

　　李石梦立马拨了池枳的电话，很快接通。

　　“怎么回事啊？怎么买个花还进局子了？”

　　“没……”池枳刚一开口，就被尖锐的警报声吵到，左手堵住了耳朵，“没有，碰上交通管制了，现在广场那条路已经不能走了，只能在外围等着疏通。”

　　左边是喇叭声，右边是警笛声，这环境实在是没法好好交流，只简单和李石梦说了几句，池枳就挂了电话。

　　无聊的除了不干事的李石梦，还有在生日宴上没什么心情的主人公。

　　桌游室里大家也玩累了唱累了，进入中场休息，坐在正中一直没挪窝的男人突然起身，拿了外套和桌上的车钥匙就走。

　　“我刚插好蜡烛，快要许愿了，你去哪啊？”阿悦抬起头不解地看他。

　　“有事。”淮朝周撂下两个字就推开包间的门出去了。

　　阿悦还没反应过来，等人都走了才朝着门口喊。
　　“就要零点了，有什么事比你过完生日还重要的。”

　　没有回应。
　　“他今晚还有约吗？”姜喻时举着酒杯看着男人离去的方向。

　　“哪有什么约啊，不然他答应我干嘛。”阿悦坐起身，锤了捶蹲麻的腿。

　　“哦，不过，我听齐绯讲要去看什么烟火大会，烟花有什么好看的。”阿悦低着头碎碎念，姜喻时放下酒杯，拿起身后的外套。

　　“你也要走？！”

　　姜喻时耸肩笑了笑：“主人公都走了，我们陪衬的不也该退场了吗。”

　　“都走走走。”
　　阿悦大小姐噘着嘴轰人。

　　离零点还有半个小时，围观群众都聚集到了广场的中央，而东南门的摩天轮下游客散去，只剩长椅上一人孤零零坐着，连保安都暂时把铁门上了链子，去凑热闹了。

　　齐绯戳着手机屏幕，一个一个的小人诅咒，身后的铁链声终于传来响动。

　　“你们还知道来……”齐绯话音刚落，转过身就看到了眼前被风吹动卷发的女人。

　　姜喻时勾了勾头发，看着杵在原地不动弹，下巴都没来得及收回的人：“怎么，不欢迎？”

　　齐绯立马上前把门给她打开了。

　　“你……你怎么来了。”

　　“听阿悦姐说的，过来看看。”姜喻时高跟踩上台阶，到了巨型摩天轮下。

　　齐绯走到身边。
　　“一直忘了问，你跟阿悦姐怎么认识的。”

　　“两年前认识的。”

　　齐绯顿了顿，他问的是方式，她回答的是时间，反应过来估计是不想回答，换了个话题。
　　“要进去吗？”

　　“不用了。”姜喻时依旧双手抱臂，仰头看天，“就在外围看看吧。”

　　“喜欢烟花？”

　　这一次姜喻时没有马上回答，垂下眼睑，片刻后笑了笑：“算是吧。”

　　在喇叭声和警笛声的混合双打下，池枳双手抱头，开始反思自己不该出来，本来可以好好地在露台搞个小惊喜，这下好了，花倒是买到了，派不上用场了，美美的幻想全部破灭。

　　兀的，眼前的光亮被阴影遮住，视线里撞入了站在路灯下的影子。

　　池枳蜷缩着蹲在地上，有些恍伸地抬头看去，路灯斜斜照过来，打在男人深邃立体的五官上，背后红色警灯还在闪烁，忽远忽近，给整个人蒙上层虚幻的外衣。

　　这怎么没睡着就做梦了……

　　直到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举在眼前，一个响指，池枳如梦初醒。
　　“你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淮朝周下巴朝不远处雕像点了点，那是环形公路的地标性建筑。

　　莫非……是看了她的朋友圈来的。

　　池枳把照片调出来，放大，确实背景里把建筑照了个小点进去。

　　她低着头迟迟未动，淮朝周坐了下来，咫尺距离，才见她眼中似有闪动。

　　察觉到他的目光，池枳偏过头去，藏起眼中未来得及收拾好的无措。
　　“谢谢。”

　　这糯糯的一声在尖锐的背景音中，很快被淹没，但她还是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嗯。

　　“快要倒计时了！”阳台上，李石梦激动地跳了起来，拿出手机疯狂在群里发消息。

　　然而，上一个这样疯狂发消息的人却不回了，巨型摩天轮下，齐绯和姜喻时缩成了很小的一个点。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但他浑然不觉，仰头远远看着，视线悄无声息回落到身侧，竟惊觉相似。

　　眼前的人也如这摩天轮一般，看着很近，实则很远。

　　群里没一个回李石梦的，她只得把在一旁瘫着睡觉的赵轲揪了起来，凑合一下，当个赏烟花的同伴。

　　另一边，环形公路上，人居然越疏散越多，仿佛整座城的人都涌了过来。

　　周遭被警报声笼罩着。

　　池枳蹲坐在地上，捂住耳朵，哪顾得了荷包里的手机振动，她连淮朝周正在跟她说什么都听不清楚。

　　她微眯着眼看去，试图从他嘴型里看出他要说的话。

　　淮朝周没说了，站了起来，池枳也跟着，才发现周围人都站了起来。

　　齐唰唰看着天空。

　　终于有人声灌入了她耳朵里。

　　“还有两分钟！”

　　人群中，突然有人开始倒计时，有了一个就有两个，池枳背后方才一直哭着给男朋友打电话的女生也停下了抱怨，抽抽噎噎跟着数。

　　人声越来越大，竟盖过了警报声。

　　最后池枳也放下了手，跟着朝着天空喊这最后的计数。

　　“十、九、八、七……”

　　砰的一声，烟花爆开，有那么一瞬间，绚烂得把黑夜照成了白天。

　　身边，淮朝周手斜斜插在兜里，笔直得站着，虽未参与这盛大的倒计时，但那转瞬的烟花也落入了眼中，将深邃的眼眸照亮了几分。

　　池枳尚还沉浸在喜悦中，突然想起了一件被她遗忘的重要大事件，她猛得转过头去：“生日快乐！”

　　池枳连忙拿起手机一看，已经00:01了，瞬间气馁。

　　淮朝周顿了顿，眉梢微挑，说那就新年快乐。

　　池枳肉眼可见的转忧为喜，迎上他双眼。

　　“淮朝周，新年快乐。”

　　“池枳，新年快乐。”

　　多年后哪怕很多事情都忘了，池枳尤记得这一幕，绿色的警戒线将他们围着，红色的警报灯四处闪烁，周遭的警报声依然尖锐，他们似在危机中相爱，能将情话低语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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