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寻宗

　　第三天，洛阳市西北部的新安县再一次迎来了它的六位客人，这一回，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隐匿在这十三朝古都万千历史遗迹中的“帝之密都”——青要山。
　　这座山也是历经十几亿年的海陆变迁，形成了丰富多样的岩石地貌，目前还是娃娃鱼的自然保护区。因为恰好是工作日，景区内游人非常少，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碰上两个人，一行人都觉得比较自在，那些灵活地在枝头上跳来跳去的小八哥，估计也是特别享受这份逍遥，一会扑腾到地面、东啄啄、西看看，一会又沿着连香树棕灰色的树干窜回树上，跑得比老鼠都快。
　　一进入到双龙峡，周祥林就滔滔不绝地给大家讲解起来：“你们看这峡谷两侧的紫红色岩石，是由12亿年前震旦系的石英砂岩沉积而成，看这一层一层的质感，就像是一本厚重的历史书卷，让人忍不住想要翻阅。后来，在加里东运动的影响下，这里频繁地升降，在海陆之间转化，直到燕山运动时期才迅速隆起形成山地，之后再经过几千万年的风化、剥蚀，形成了这陡峭的悬崖和幽深的山谷。这河床上红色的、橘色的、黄色的的岩石，是第三系和第四系的沉积。”
　　大伙边听边看，虽然并没有完全听懂他所说的每一个专业名词，但还是宛若走进了这座大山的前世今生。雄伟壮丽的山体之中，不知道还埋藏了多少世纪往事。
　　沿着步道一路前行，众人来到了月亮湾，均被眼前散落得东倒西歪、相互支棱着的巨石所震惊。这是经历了多么剧烈的地质运动，才使得山体崩塌得如此支离破碎，现在寂静无声的山谷曾发出过多么巨大的轰鸣，惊扰了多少生灵？
　　在经过龙门和画廊湖，采集了一些样本之后，大家便来到了著名的武罗三潭。
　　在一个深“V”型的狭窄山谷中，三个梭形的小池子经碧绿的溪水连成一串，像极了一条镶嵌着三颗绿色猫眼石的精美项链，被武罗女神珍藏在这狭长的“石雕首饰盒”中。
　　“武罗是这座山的山神吧？这三潭水有什么故事呢？”胡刻倚着木栈道围栏向身旁的姜齐询问道。
　　“传说这里是武罗女神替黄帝改造蚩尤部落战俘的地方。这三个水潭子别看不大，各有各的名堂，首先是‘净身潭’，可以洗去人身上的污垢，其次是‘洗心潭’，可以净化人的心灵，最后是‘益智潭’，可以聪慧人的头脑。荒蛮的蚩尤族人经此三潭洗浴后，就变得温顺且灵巧了。而且这类似的故事，在中东地区的神话传说中也存在——女性天神帮助未开化的人类清洗身体，从此他们的头脑才具备辨别善恶美丑的意识。”姜齐回答道。
　　在两人谈话间，岳观晴突然觉得背包里的金属条又开始颤动了，定睛寻时，只见‘益智潭’内侧的池边岩壁上闪着点点亮光，她忙推了推姜齐的胳膊示意他往那边看。
　　“嗯，是的呢。可是你要怎么过去取？”姜齐眯起眼睛仔细确认后，小声问道。
　　岳观晴望着有些走远的秦阳玉和周祥林，脑子快速地运转了一下，在姜齐耳边说道：“这样，你去前面，跟阳玉和祥林说，小朔刚才在画廊湖边采的水草样本忘记装起来了，我和胡刻陪她回去取，我们在景区大门外汇合。”
　　“嗯，好办法。”姜齐说着就往秦阳玉和周祥林那边走去。
　　待他们走远后，岳观晴和江临朔、胡刻开始商量要如何去取得金属条。因为溪水湍急，且益智潭距离木栈道的距离较高，潭边的峡壁也较陡，不好下去，所以胡刻建议岳观晴从坡度较缓的净身潭下游石滩处下木栈道，由胡刻在木栈道上方牵着保护绳引着她往益智潭里去，江临朔则在益智潭边上候着，以防不时之需。
　　当岳观晴刚从木栈道下到石滩上的时候，突然一名男子不知从何方冲出来的，狠狠地给胡刻的后脑勺来了一拳，一下便把他击晕在地，然后趁机攀下绳索，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一边大喊着：“狗娘养的，你别跑！”一边向着岳观晴奔去。
　　岳观晴本来还在聚精会神地适应着石滩上岩石的湿滑、寻找着自己的平衡，没留意到胡刻已经被人打倒。突然她觉得安全绳传来一阵异常的抖动，江临朔急切的呼喊声从益智潭那边传来：“岳观晴，小心啊！”她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男子正在气势汹汹地攀着安全绳下来，似是冲着她而来的，吓得她也顾不得脚下的不稳当了，解开安全绳的锁扣，拔腿就往三潭里跑，男子那句粗鄙的喊叫声从身后传来。
　　跑到净身潭边上时，池畔的石滩瞬间变得狭小且陡峭起来，很难直立行走，岳观晴只得手脚并用地匍匐在地上往前爬，速度瞬间降了下来。
　　忽然之间，岳观晴觉得自己的右脚踝被人一把抓住了，她一边挣扎着一边扭转过身子，只见男子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已经举在半空中就要往下刺，在本能的驱使下，她拨起净身潭中的潭水就往男子被头发遮挡了半边看不太清的脸上泼去。男子被潭水迷了双眼，也就自然松开了手去擦拭脸上的水，岳观晴借机蹬了男子的小腿一脚，把他放到在地，自己则起身继续跌跌撞撞往潭内跑去。
　　栈道上的江临朔此时已经赶到了胡刻身边，使劲将其摇醒。幸而他并没有什么大碍，起身就攀下木栈道，迅速地向前面的两人靠近。
　　男子擦干眼睛从地上爬起后，更加疯狂地向岳观晴追去，追至洗心潭旁时整个人一扑而上，把岳观晴压倒在地上，并且用膝盖抵着岳观晴的腰部，使得她根本无法转身，然后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眼见刀锋就要插入岳观晴的后背之中，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只大脚从侧边猛地踢开了匕首，原来是胡刻及时赶到了，他接着用手臂扣住男子的脖子将其从岳观晴身上拖了起来，可那厮愈加野性大发起来，边伸长了腿往岳观晴身上乱蹬，边破口大骂道：“黑了心的臭婊子，你不得好死！”
　　岳观晴听到这样无厘头的谩骂，心中难免愤懑，她翻过身子后，捧起身旁洗心潭的潭水又一次往男子脸上洒去，胡刻趁此机会把男子制服在地，岳观晴见状继续往益智潭跑去。
　　那个男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全身肌肉紧绷得像灌了浆的石柱、青筋暴起，他大吼一声之后，浑身猛地一扭，便挣脱了胡刻的压制，反身又是一拳，把胡刻打得一个踉跄，跌入洗心潭中。他抬起头来目露凶光地瞪了一眼岳观晴，龇牙咧嘴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鸣，迈开大步又追了过去。
　　正当岳观晴想要沿着益智潭的池边往金属条所在石壁处走时，男子已经追到她的身后，高高跃起，用手肘把她撞到在地，然后一手死掐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把她的头摁进了益智潭中。
　　岳观晴本就不熟水性，被摁着呛了几口潭水后更是痛苦万分，她拼命地挣扎着，用双手胡乱扑腾着潭水。
　　在激起的水花溅入男子眼睛的一刹那，他突然停下了动作，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跪在原地，双手也失去了力气，软塌塌地垂吊在身体两旁，像失去控制的扯线木偶一般。
　　岳观晴闭着眼睛从水中抬起头来，“噗”地一声吐出口中的潭水，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而好不容易从洗心潭里爬起来的胡刻此时终于赶到，抓起男子两只手反扣在其身后，提着他的后背让他站起身来，然后把他压到了木栈道边上。
　　栈道上的江临朔刚才的关注点一直在岳观晴的身上，并未留意男子的长相，只当是一个满头乱发的疯汉，而此刻看清男子的脸后，她失声叫了出来：“松哥？！”
　　男子听到呼喊后，先是错愕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她道：“月月，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胡刻震惊地看了男子一眼，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又看向江临朔问道：“不会吧，小朔，你认识这个流氓？”
　　“呃，这个事情太蹊跷了，你们先上来再说。”江临朔边眨巴着眼睛思寻着边说道。
　　胡刻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男子，确认他暂时没有威胁之后，对江临朔说道：“那你先看着他，我过去帮观晴。”
　　说罢，他撇下松哥，过去扶起了岳观晴，两人合力从石壁上取出了金属条后，又压着松哥回到了木栈道上。
　　四人找了一片草地安坐下来后，岳观晴和胡刻边用速干汗巾擦拭着身上的潭水，边听着江临朔审问晓松。
　　“松哥，你不是吧？上次放了一把火还没闹够吗？怎么还疯狂到追到这里来了？”江临朔厉声问道。
　　“什么火？他烧了什么啊？”胡刻一听就凑着脑袋向岳观晴打探道，感觉此人的危险系数由橙色逞地飙红。
　　“啊……我也不太清楚呢。”岳观晴笑中含泪地回答他道，心想着：我总不能告诉你他烧的是我吧……
　　“不是的，月月。这次跟上次不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子的。”松哥慌乱地答道。
　　“什么叫做你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子啊，应该没有别人指使你做这样的事情吧？”江临朔难以置信地说道。
　　“真的，月月，我……”松哥张开嘴似有很多苦衷想倾吐，但又叹了一口气合上了嘴。
　　“好吧，你说吧。”江临朔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耐心说道，从他的表情她已经猜测到事情应该与他的身世有关。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进入孤儿院的吗？”
　　江临朔摇了摇头道：“嗯，之前好像没听你说过。”
　　“对……在我七岁那年夏天的一个夜晚，爸爸骑着三轮车带着我和妈妈，还有妹妹从集市回家，我有些尿急，就让爸爸放我到路边的田里嘘嘘，不知道为啥，那天田野里的蛙鸣声特别地响，我忍不住跑远了去抓青蛙玩。我听到爸爸在后面喊我的名字，可是我并没有应他，又过了一会，就听到两声很大的喇叭声，紧接着是砰地一声。我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被邻居找到的，只是大人们告诉我，我的亲人都在车祸中过世了，那个无良的货车司机，撞了人就跑了。如果不是我贪玩，他们也不会……”松哥说着哽咽起来。
　　江临朔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对不起，松哥，很抱歉让你想起了这悲痛的往事……”
　　松哥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前两天，我突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当年那个场景，而且这一次，我看清了那个司机的脸。”
　　“啊？是认识的人？”江临朔吃惊地问道。
　　松哥指向她身旁的岳观晴说道：“就是她啊！”
　　“什么？”另外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呢？这都是二十年多前的事了吧，她那时候也才几岁呀，怎么会开货车？”江临朔激动得声音都尖锐起来了。
　　松哥眯起他的三角眼说道：“是啊，现在想来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当时不知为啥就迷糊了，一心只想报仇。刚巧那天我们在群里问大家清明的打算，你说了这几天你们在河南这边，于是我不知道怎么的，也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个……松哥你平时虽然是有点鲁莽，而且喜欢做些恶作剧，但也说不上冷血无情，可是刚才你追着岳观晴的样子，是真的想要她的命的啊！这也太不像你了……”江临朔还是无法相信松哥所说的情况。
　　“我刚才怎么了？我不记得了呀！”松哥瞪圆了双眼反问道。
　　江临朔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心想他到底是在撒谎还是脑子出问题了。
　　这时岳观晴小声在她耳边说道：“他好像连自己怎么到这里来的都不记得了。”
　　于是，江临朔问道：“松哥，你在我刚才在木栈道上叫你名字之前，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就是我梦醒之后，心中一团怒火。之后我都不太记得了。”松哥面容呆滞地说道。
　　“这就诡异了，他好像被人控制了心智啊，是不是你的阿爷……？”岳观晴咬着江临朔的耳朵问道。
　　“不会，阿爷的催眠术只能激活人的记忆，但是没法控制人的行为啊。”江临朔皱着眉头小声回应道。
　　“难不成是秦始皇的摄魂术？”岳观晴更加惊恐地问道。
　　“更不可能吧，他还没复活呀……”江临朔也是起了一身的鸡皮回应道。
　　“那你让他自己先回去吧，我们晚上再问问齐哥知不知道什么回事。”岳观晴无奈道。
　　“岳小姐，这次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想要再伤害你的。”松哥见两人密语了半天，情急说道。
　　“嗯，松哥，我们相信你，你没什么事的话先回深圳吧，回去了我再找你。”江临朔扭过头对他说道。
　　“岳小姐，真的，你能不能相信我，不然我不会安心的。”松哥见岳观晴没有回应，以为她还在生气。
　　“松哥，我相信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也希望你能放下你的心结，你那时也才七岁，并不能预料到太多事情，你不要一直把家人的离世当成是你的过错，带着自责和恨意过一辈子。你要学会原谅你自己。”岳观晴起身走到松哥身边，蹲下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好的，谢谢你，岳小姐！我知道了。”松哥感激道。
　　待松哥走后，早在一旁等得心急火燎的胡刻问道：“这松哥到底是谁呀？为啥好像跟岳总还有些瓜葛？”
　　江临朔不想太提及自己的出身，给岳观晴使了个眼色后先答道：“呃，他是我的小学同学，有些比较痛苦的过往，你刚才可能基本也听到了，所以他的精神状态有时候不是太好的，跟观晴之间也是误会而已，他已经很诚恳地道歉了不是？”
　　胡刻虽然不尽相信，但又打心底地不愿质疑自己喜欢的姑娘，而且她说的跟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并没有什么逻辑上的出入，于是说道：“那他这失常得有些严重啊，之前有没有接受过治疗吗？为啥针对观晴呢？提着刀子，很危险的啊！”
　　岳观晴见他不停发问，邪魅一笑道：“他为啥针对我？还不是跟你一样，嫉妒我跟小朔关系好呗！”
　　胡刻本就是外向的个性，见岳观晴帮他挑明了心意，喜不自禁，有意撇了撇嘴，掩盖脸上的喜悦道：“岳总你有点不厚道了哈，这个时候拿我们两个开玩笑，我们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小朔你说是不？”
　　江临朔见岳观晴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赶紧冲着胡刻笑了笑接道：“就是啊，岳观晴，有你这样对救命恩人的吗？对了，松哥这事我们就不要跟其他人提起了吧，免生事端。”
　　胡刻感觉到江临朔越来越接纳自己，哪还有什么其他想法，顺从地答道：“嗯，我也这么觉得。”
　　于是三人瞎编了一个故事，等出到景区后，好跟秦阳玉他们交代。
　　果不其然，众人一碰面，秦阳玉就大惊失色地问道：“哇！你们俩怎么了，跟人打架了？蓬头垢面的，脸上、脖子上，好像都红肿了啊……”
　　岳观晴尴尬笑道：“我刚才不小心掉湖里了……胡老板下水救我的时候，把我脖子勒成这样……”
　　胡刻更尴尬地说道：“我脸上挂彩，就是她在水里挣扎的时候顺便给我来了几拳……真的是好心没好报啊……”
　　江临朔扶着两人的肩膀说道：“都怪我都怪我，忘了取样本，要是不回去这一趟，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其他三人在一旁默默地听着，都是一脸不相信的模样，不过也没人再问什么，毕竟不是这样的话，又能是怎么样呢？无从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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