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令

作者:佛罗伦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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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0 章


      如果当初我握住了你的手,你会回头吗??可人生是一条只有一个流向的河流,千年万载,坚固的城池和高高在上的王权皆可被颠覆,唯这一条河,它只有一个流向。

      河水不会逆流,岁月也不会回首。

      李江洲走的第一个年头,壹拾被锦姬接到晋国产子,她这一去正赶上李江洲年关军中放假,李江洲从周国的边塞几经坎坷回到江洲,已经人去楼空,隔年的年底,他便留守在了边塞,没有回江洲。

      这年年底,太子栩在孟君相助下顺利登基,锦姬被宗室庙堂里的事缠身,过完了年,万事尘埃落定了,她前往江洲探望壹拾。

      壹拾的儿子正满一岁,肥硕的两条腿已经能独立行走了。锦姬见了,道:“这孩子这么能走,真随他爹。”

      坐在庭前挑香的壹拾闻言,抬起眼皮子,问:“阿姐是在说我是个瘫痪,连路都走不成么?”

      “我可没说这话!”锦姬翻了翻眼睛,在炉火旁搬了小板凳自己坐下,她一边烘手,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做王后以来的辛苦。

      宫廷里的事壹拾从小听到大,现在再听,耳朵都要生茧子了。她嗤笑一声,对锦姬道:“你讲这么多,莫不是在给我炫耀你如今是晋国的王后了。”

      壹拾看似端庄大方,但心眼其实很小,锦姬再清楚不过她这心眼小又嘴硬爱装相的脾气了,她现在已经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不必再和壹拾置气。好歹姐妹一场,难得诚恳一回。

      “小十,孟君能帮我们,多得你相助,当初阿姐与你打赌李江洲的生死,明明你赌赢了,却还肯不计前嫌帮我一回,从前我憎你虚伪,你厌我为个男人把自己变成另一番模样,可这一回,你对我有恩。”

      “去年我产子,多亏你照顾了一段时日,你我之间互不相欠了。”

      “对了,你为何要欺瞒李江洲,让他以为你一直在晋国?可怜的李江洲,当了爹还被蒙在鼓里。”

      提起李江洲,壹拾也没什么悸动了。她只在怀孕头几个月想过李江洲,只要一想到他们也许要分开许多年,她便夜不能寐,恨不能写一封急令连夜让他连夜赶回来,可当天亮时,她又理智了过来。

      是她亲手将他推出江州的。

      她死也不能后悔。

      几排南迁的大雁在掠过青灰色的天际,壹拾和锦姬闻到大雁鸣叫,同时抬头。盯着空空如也的天空,壹拾双目闪着动人的光,她对身旁的锦姬道:“在我身边长大的雏鹰,如今正在更高更广的天际翱翔,是我这一生见过最美的景象。”

      锦姬了解壹拾,她和其它王女不同,她的抱负从不是相夫教子,可如今的形势却不允许她有所作为,她一手塑造了李江洲,将他送向远方,她也许会有遗憾与失意,但绝不后悔,因为李江洲是成就她理想的人。

      锦姬忽然间摇头叹气,唏嘘不已。壹拾好奇地看着她:“你叹什么气?”

      锦姬说:“为李江洲不值,他终不过是你制衡三国的一把剑。”?对于锦姬的说法,壹拾不置可否。

      她傲气地抬起下巴,道:“那也是他效力于我,总好过你四处为姐夫奔波,一年老十岁,我每一回见你,你眼角都会多几条皱纹呢!”

      锦姬要被壹拾这一句话气死,她留下送给壹拾和她那龟儿子的礼,立马打道回府。

      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年,但人们提起三年前那一场围绕着江洲的三国之争,仍是只有无尽的遗憾。在距离江洲遥远的北方孤寒之地,周国士兵提起三年前的江洲之争,道:“打来打去,原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的将领从后方而来,用剑柄敲了敲那士兵的肩章:“当值的时间,你却在此消闲偷懒,下去自己领军棍。”

      士兵欲辨无言,他只是路过,听到别人在谈江洲之战,临时加入而已!只是自李江洲成为他们的将领以后,一向军纪严明,他容不得自己手下的将士有半点松懈。

      同北羌人的这一场仗已经接近尾声,三年前北羌人趁虚而入,抢了不少周国地盘,如今都在李江洲的手上一一夺回了。李江洲俨然已成为周国最有威望的青年将军。

      他领着数百名将士站在山峰上望着仓惶后退的北羌人,嘴角噙起一丝笑意。他的锐气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运筹帷幄的笃定。

      这场同北羌人的仗打得虽异常艰辛,却也酣畅淋漓,双方周旋整整三年,在经历了各种战术上的博弈和勇猛作战后,周国终于取得了名正言顺的胜利。

      士兵们高兴地收拾行囊准备回家,李江洲望着士兵们脸上归心似箭的激昂之情,他颇是不悦。

      他们有家可回,可他呢?他在山岗吹了一整日的风,终决定在回周国复命之后,先去燕国参加陈安良的婚礼。

      陈安良这几年在燕王禁卫军任职,因他是燕王表弟,此次婚事是燕王赐婚,燕王前来为他主婚。

      在陈安良的婚宴上,时隔三年,李江洲再次见到了谢西照。

      要说变化,也无非是换了身衣服。他每次见那人,都是一尊没有七情六欲的神像。?在燕周士兵的注视之下,谢西照和李江洲这对昔日的敌人以杯酒化恩怨,象征两国和平长存。

      谢西照以一国帝王之眼目视面前这个同他举杯的沉毅青年,不过三年,他身上少年意气已经被风化磨平,取而代之的,是安如泰山的从容不迫。

      他虽是李倦收留的雏鹰,可他笃信坚定的神色,却与壹拾如出一辙。谢西照不愿多看李江洲,他每次看到李江洲,都会想到壹拾。

      这三年中,他在无情帝王之位上日渐老去,少年李江洲的自卑与自负,变成青年人的自信,可壹拾呢?

      李江洲自然也不愿多看谢西照一眼的。

      和过去的原因不同,看到万人朝拜却又形单影只的谢西照,他心生一股悲哀之情——那个女人,是要把他变成另一个谢西照么?

      谢西照先行离宴,李江洲同新郎陈安良比酒量,几杯沸腾热酒下肚,彼此还是过去江洲河界那不可一世的冲动少年。

      陈安良把酒盅一摔,搂上李江洲的脖子:“嘿嘿,你陈爷爷今年娶妻明年做爹,你当了周国的大将军又如何?男人还是该有个家庭的!”

      李江洲反勾起陈安良脖子,毫不客气朝陈安良裆部一踹,“信不信你老子让你这辈子都当不了爹?”

      趁着李江洲欺负陈安良的档口,燕国士兵们一哄而上,围起陈安良这个新郎官起哄。

      哄吵之时,李江洲也从喜宴上离去。这三年里行军打仗,他不敢借酒消愁,今夜放纵喝了一回,头脑晕晕沉沉,小厮抱着他的铠甲一路小跑追着他,耐不住他走得又急又快。

      陈府红灯笼下站着一个颀长落寞的身影,红光流溢在他衮服胸口处张牙舞爪的龙纹之上,照得那条龙双眼灼灼有神。李江洲定了定神,挑眉问:“燕王怎还未回宫?”

      谢西照回身看向身在暗处的李江洲,道:“孤王有话跟你说。”

      李江洲发出一声讥诮的笑声,眼珠子向上一翻:“我无话同燕王说。”

      李江洲绕过谢西照,东倒西歪地向他的黑马走去,背后传来一声呵斥:“你要这个样子回江洲见她?”

      “我同她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他的眼睛里发出鹰隼般锐利的寒光,谢西照蔑视一笑:“怕争不过我么?三年前你就赢了。”

      “老子从不屑跟你比。”

      “不愧是她教出来的人,真是和她一般嘴硬。”

      李江洲怕在谢西照面前失态,扶着马背站定,自嘲道:“她何止嘴硬...简直是铁石心肠。”

      谢西照望着远处青灰色的民居,几缕淡淡的云拂过民居的瓦顶,又是无星无月之夜,空寂的黑色苍穹无情地压盖向他。

      壹拾已是他生命里远去的云烟了。

      “我会松开她的手,以为你会好好保护住她...如不是她,你而今依旧不过一条四处乞食的野狗,你怎么配怨恨她?”

      也许是谢西照的一番话,也许是突然卷起的一席寒风,李江洲神智清醒些许。

      他理了理衣领,阔步迈向谢西照面前平视于他,在谢西照的注视之下,他撕开自己的衣服。

      肌理分明的胸膛之上,错落遍布着十三道长短深浅不一的疤痕,疤痕最可怖的一处,从右胸斜入腹部,那是他孤军入敌去擒羌人首领时受的伤,他赢了那一仗,自己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养好伤。

      更别提背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了。

      “我身上共九十七道疤痕,每一道疤都是为了保护她受的伤。周国议政大将军之位,是我拿命搏来的,她也是我拿命换来的,就算我李江洲只不过一条野狗,也曾拿命去换她的太平,你呢?身居高位的燕王!除了让她伤心,让她为难,你还给过她什么?”

      谢西照被他这一身伤震慑住了,他见过不少这样满身伤痕的尸体,却头一次见一个活人的身上有这么多的疤痕。

      李江洲穿好衣,继续道:“我为她连死都不敢,却从未拿这些事裹挟过她,我当然有资格怨她!”

      谢西照本意也并非要同李江洲耀武扬威。

      三年前他就看清了。

      壹拾并不是像李江洲说的那么铁石心肠,她心底最深处,比云朵还要柔软,纵然她常常冷硬如刀,可刀刃却总是朝向她自己。

      她是真的无悔了、释怀了,所以三年前才会让李江洲将那一副护膝送给他。

      直到看到李江洲遍体疤痕之前,他仍不满于最后拥有她的是壹拾,李江洲算什么呢?不过是踩着她向上爬的野狗。

      三年前他输了,输给了壹拾。

      可三年后,他输给了李江洲。

      这时他才真正明白自己是个输家,这场战局一开始,纵他拥有天时地利人和,却不敌李江洲能为她献出性命。

      他眼底出现一丝落寞,李江洲转身上马,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谢西照:“她的以后不劳你操心,有我李江洲在,她永远是列国最尊贵的公主。”

      青年策马而去,背影渐与夜色融于一体,远处的云层散开,露出被雾光笼罩的月亮。

      这一夜,应是终局。

      夜里扬起大雪,一人策马踏雪无痕,天蒙蒙亮时,终与抵达江洲。

      江洲灯火祥和,星罗棋布的民居错落在半山和湖边,李江洲第一次产生近乡情怯之情。

      他还是婴孩之时就离开江洲,伺候并未将江洲当做故土,只因他和壹拾在这里度过了大部分时光,她在这里,他的骨骼便要化作这里的山,血液要化作这里的水。

      因为她在,这里才成了故乡。

      李宅的门口挂着的灯笼已经黯淡了,只剩幽幽红光,门前积了一层平平整整的厚雪,还无人踩踏过。两年前李江洲回江洲,李宅已经空了,只有张婆偶尔去打扫。

      他当时没想到壹拾会真的离开江洲前往晋王室,于是满腔愤恨离去。

      眼下,李江洲不知要怎么推开那扇门。

      正在他犹豫之时,大门被从宅内推开,一个被包裹地像包子一样的白白胖胖的小儿跑出来,一脚踩在雪里面,几乎整个人都要陷进去。张婆提着竹鞭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小祖宗,慢点儿跑!”

      小儿看到眼前站着一个陌生的高大男人,他穿着墨蓝色的劲装,一身风雪肃杀之气让他格外有威慑力,小儿看呆了,腿一软,屁股直接坐到了雪地里。

      那小儿黑眼珠机灵地一转,利索地从雪地里跳起来:“娘!娘!爹回来了!”

      这小儿长得是伶俐可爱,却不知是像谁。寒冬腊月天里,李江洲如遭雷击,他牵着马呆立在门前,不知要上前去抱着小儿,还是去找他口中所谓的“娘”问清楚。

      张婆踩着小碎步跑出来,喊道:“你娘腿又不利索了,你就别让她再瞎操心了!”?小儿认真解释说:“我娘又瘸啦!我娘是个瘸子!她不能出来接你!”

      李江洲回忆起三年前的冬天,她明明说她的痹症已经不犯了。

      那女人的话,到底还有几句是真?

      张婆跑出门,见到李江洲,也是一惊,她呆了许久,大喜道:“侯爷回来了!侯爷回来了!”

      门外一人大喊“爹”来了,一人大喊“侯爷回来了”,卧病在床的壹拾自然听得见,可她今日腿疼的厉害,她出不去。

      况且,于情于理都是李江洲要来拜见她,怎么他成了周国的将军,就忘了她这个旧主了么?

      她手握着被角,往门的方向望去,可许久不见有人来敲开那扇门。

      李江洲蹲下问:“你怎么认得我是你爹?”

      “娘说她瘸的时候,爹就会回家。”

      李江洲沉思一阵,摸了摸小儿的虎头帽。他一时难接受眼前的状况,尤其面对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小儿,他如鲠在喉,无言以对。

      张婆抱起小儿,道:“侯爷快去看姑娘吧,她昨夜痹症犯作,怕是一夜未眠。”

      他往庭院深处走去,院子还是过去那样简朴,一棵老榕树、一座竹亭,几间简陋的竹屋。

      不同的是,院里多了些伺候的仆妇,比以前更有人烟气了。

      许多年前他也向壹拾提出过要多雇些下人,壹拾总是不肯。他后来才明白,她是怕被人看到她狼狈时的样子。

      他渐渐靠近壹拾的屋子,却不知怎么去推开那扇门。

      一个带着嗔怨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还不进来给我揉腿?我的腿要疼死了。”

      李江洲仍没有动静,壹拾又道:“门没反锁。”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开始有了给他留门的习惯。

      李江洲再也不犹豫,果断推门而入,走向她床前将她微肿的双膝握在手中。

      他的动作毫不生疏,好像他只是离家一夜。僵硬的膝关节在他手中渐渐舒缓,壹拾微笑道:“听说你前年年底就把羌人逐到草原以北了,去年怎不回家过年呢?”

      “去年受了伤,过年时正昏迷呢。”

      死生大事,他说的毫不在意。

      “我第一年倒是回来过,那时你不是去晋王室了么?怎现在又回江洲了?”

      “我才不稀罕晋国呢,让我去晋国做君主我都不去。当时怕你打仗分心,我才让你误以为我去晋国的!”

      她说的时候一派欣慰之意,仿佛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仿佛是做了天大的好事!

      李江洲没想到她这三年半点变化都没有,竟然还是死鸭子嘴硬,死也不肯承认她错了。

      “那孩子呢?卫壹拾,你怎能瞒着我...”

      他捏着壹拾的膝盖渐渐用力,壹拾踢腿挣开,“还不是怕你分心?”

      李江洲见过大大小小的凶残战争无数,再固若金汤的城池只要用对招数都能攻克的下,他从未见过像卫壹拾这么固执的敌人。

      她就不能说,她舍不得他么?

      明明是她怕见到他,会舍不得他走,却非要把责任都推给他。

      “三年前,你不是说你的腿已经好了么?”

      壹拾叹口气:“是啊,可那是因为你在。”她忽然握住李江洲的手腕,“只有你在的时候不疼,你不在就疼了。”

      终于一向倔强的眼中泄露出她的不舍、遗憾。

      她自从出生就是万人之上的公主,母后教导她只有做赢家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她从小就争强好胜,即便在感情之中。

      可小时候,李倦、谢西照他们总让着她,她永远被他们供奉在赢家的位置上,直到遇到了和她一样不愿服输的李江洲,这一次,她输得彻彻底底。

      她输在了舍不得他。

      她舍不得他用他滚烫的手去抱别的女人,用他炙热的爱意去爱别人。

      所以,她甘愿认输。

      李江洲也想过这一次要狠狠地惩罚她一回,让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能让她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奴才了,可——

      她说了她疼。

      哪怕是多一刻,他都舍不得怨恨她了。

      他将壹拾的双腿搭在自己腿上,轻柔地在她膝上画圈:“周王命我镇守流霞关,往后我都留在你身边...你欺瞒了我三年的事,我日后慢慢同你算账。”

      壹拾伸手在他鬓边触摸,他脸上的胡渣扎得她手疼。

      “李江洲,你变柔软了。”

      “那是你没见过我阵前杀敌的样子。”

      “回家了就不要说打打杀杀的事了,李江洲,你就不问你儿子叫什么名字么?”

      “...”

      “不负,他叫李不负。”

      她这一生遇到许多人,也辜负过许多人。

      关于命数,她虽不服输,却又不得不信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的。当年她从凌风台跳下又被李江洲给救下,他带她来到江洲,阔别前尘,命书在那时就落了笔,她这一生注定要不负江洲。

      “李江洲。”

      “嗯?”

      “还没亲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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