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色花园[西幻]

　　第三幕戏多洛莉丝的戏份一结束，她连戏服都没有换，就疾步离开了班女歌剧院。
　　我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了过去。

　　在图书馆和班女歌剧厅的后侧，有一处水溶洞，出了歌剧厅偏殿后门，顺着溪流和石子路一直往前走，走过一个石板小桥，再在茂密的榕树林下左右拐几次就可以到达。
　　夏天人们很喜欢在这里对着萤火和月色下的木香蔷薇背靠背聊天，有浪漫的音乐爱好者会在这里拉琴吹笛，引得尾蝶在夜光中飞舞，只是要小心它们尾上的闪光鳞粉，大多有轻微毒性。

　　我穿过树木掩映的窄弯小道，在快到达水溶洞的时候驻足。
　　“你最好考虑尼古拉斯大人的提议，否则即便我不杀你，以你现在的状态，你以为你能支撑多久？”
　　一个陌生的男声从下面的水溶洞传来，我连忙侧身躲在墙后。

　　多洛莉丝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分明是再平淡不过的语气，挑衅味却十足：“乌雷尼，与其为我操心，你不如仔细想想为什么我只是被禁足，而你的心腹却是被直接处死——从头至尾，尼古拉斯提防的，真的只是我一个人吗？”
　　乌雷尼，纵然没见过这个人，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风系魔法师，魔法司副掌司，地位仅低于掌司尼古拉斯。
　　等等……乌雷尼？我忽然想起，我曾经在悬石教室里遇到的那位风系魔法师，或许就是这个人。
　　那天晚上，乌雷尼也是来找多洛莉丝的吗？亦或是想来杀了她？他一直秘密潜在魔法学院里面？

　　乌雷尼语塞几秒，恼羞成怒道：“我与尼古拉斯大人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你来多言，夫人已经下了命令，你早就自身难保了！”
　　多洛莉丝冷笑：“我当然不必多说，想必自欺欺人这种事情即便对于乌雷尼你这样愚蠢的人而言，也并不容易吧。你最好回去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把柄落在了别人的手里，我可不希望你死得太早。”
　　那个叫乌雷尼的沉默，随后道：“我来只是替尼古拉斯大人给你一个警告罢了，如果你执迷不悟，代价会是你无法承受的！”
　　他说完不久就离开了。

　　我在树枝的掩映下微微探头，十多级台阶之下，多洛莉丝挺直背，身上穿着演出的那套纯白色的长裙，正望着眼前静静的流水。
　　月光像浸入水面中一样，闪烁着粼粼冷光，依据溶洞地形雕琢的拱形大石门和门下的人都被镀上斑驳月色。
　　“咳咳……”多洛莉丝突然伸手撑住面前的铁栏杆，捂着嘴剧烈咳嗽。
　　我听得揪心。她又“哇”地一声吐出血来——正如乌雷尼所说的那样，弗林之火已经伤到了她的心脉。
　　我不知道她跟魔法司的那些人有什么阴谋与纠缠，但她的身体未必能支撑下去。

　　我靠着背后的墙，仰头望月，听她闷闷的咳嗽声时不时从下面传来。
　　我想要去触碰她的内心，可是多洛莉丝本来就不是会对别人敞开心扉的人，而且我本身……也不是什么勇敢的人。
　　大概月亮在水里的倒影从黑色腐朽的凤尾船头荡到凤尾船尾那么久，她才渐渐平复了呼吸。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假装是现在刚好路过，下去关心她一下的时候，就听到她说：“不要过来。”

　　嘿，原来她一直知道我在上边吹冷风呐。我咬着唇，一瞬间放弃了内心的挣扎和顾忌。此刻，我偏不想听她的话，一步步走下台阶，往下边的溶洞走去。
　　幽蓝色的月亮光斑在墙上移动，融融的水月之间有一股冷香，不同于榕树林热闹的各种花草香，这里充斥着一股冷冽又逼人的凌厉味道，习惯性地拒人千里之外。

　　多洛莉丝沉默半晌，对我说：“把脸上的道具摘了吧，伤眼睛。”
　　我摸了摸脸，想起来我的脸上还贴着毁容道具。
　　嫌我丑？我的心瞬间大受打击。呸，这话就该叫莉莉卡听见，什么不以貌取人，什么心底隐秘的善良，什么人类不可逃离的宿命，都是骗人的鬼东西。
　　人类的本质就是肤浅。

　　“不撕。”我一步步向她靠近，“哼，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看的。”
　　我把手虚按上她的心口，感受到那热得妖异的火团灼烫我的手心。我的声音微微发抖：“其实刚才那个人说得没错——你应该向尼古拉斯大人低头，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嘶——”我捂着发痛的脸颊后退一步，看着多洛莉丝手里的那两条烧疤。她扬着手里的疤痕道具，冲我稍一挑眉。

　　我手掌下的脸立即火辣辣地烧起来。
　　多洛莉丝慢慢勾着嘴角，目光泛着冷，又不是全然的冷。她盯着我的眼睛，悠悠说道：“那你就等着看看，是我先死，还是尼古拉斯先跪下求饶。”
　　那语调过于轻缓，不像是在放狠话，倒像是贴在耳畔的浅浅低语。

　　我等着看？我有什么好等的，我总不可能盼着我们令人尊敬的尼古拉斯大人死掉吧……当然，我似乎更不想多洛莉丝受到伤害。
　　我动了动喉咙偏开脸：“我们要赶紧回去，过会儿还有评奖、主演致谢和下半夜至凌晨的舞会。”
　　多洛莉丝走了两步，我就发现不对：她的腿上也有伤。是风刃造成的伤口。
　　她刚刚对着那个乌雷尼强硬地说了半天，原来其实早就受伤了。血顺着她的裙摆流下。我让她坐下来说要帮她看看。
　　她低头看了看，皱眉说：“麻烦。”
　　我坚持。她瞅了我一会儿，后倾依靠在了身后的石头上。
　　只是流血多了些，实际上伤口并不深。在处理好伤口后，我突然间起了捉弄的心思，憋着笑，脱下了她左脚的鞋，当着她的面扔到河里，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恶作剧得逞般的大笑着，一步两三个台阶，快步跑了上去。

　　往后的时光里，我时不时会回想起这一幕，都觉得自己是被月色迷了心智，发了疯了。

　　多洛莉丝不知道有没有生气，在我身后喊：“克莱拉！”我当然不听，回头冲她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
　　再转过头时我就看到我面前立了堵透明的冰墙，我差点一头撞上去。我见这冰墙随我移动，就出手用火烤它。我以为这冰会很结实，没想到我的火刚一碰上它，它就碰瓷式的化成了水，淋了我一身。
　　我甩甩头发，擦了擦眼睛，看向多洛莉丝。
　　她干脆脱下了另一只鞋，正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地向我走来。月光逆着她，她光着脚踩在冰石铺成的路上。
　　此时朦胧的夜色温柔且梦幻，轻霭一样笼罩着她柔软亮丽的金发。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我真的是疯了，不然我怎么会觉得此刻漫天月色都远不如她的万分之一的美丽。

　　“嘭！”
　　我揉了揉滚烫的耳朵，掉头看向歌剧厅的方向。
　　“嘭！嘭！嘭！”
　　歌剧院的上空接连炸开数朵烟花，盛大、绚烂，却也极其短暂。

　　“怎么不跑了？”多洛莉丝走到我跟前。
　　“我……”尚存的理智告诉我有些情绪应该戛然而止。
　　想触碰又不得不收回的手，想靠近又不得不退开的距离……掩盖在夜色之下、附着在烟花之上，溢满在心间。
　　就像烟花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瞬间的事，即便用禁术魔法将其定格、无限延长，也无法改变终要结束的事实。

　　我突然间无比的沮丧失落，不想接她的话，也丝毫没了刚才的神气活现。
　　我说：“舞会已经开始了。”
　　多洛莉丝站在我的面前，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盛开的烟花映在她眼中，烟灰的冷沾染了火光的暖色后，我竟然生出一瞬间的错觉，觉得她此刻的目光盈出些微融化的暖意，或许还包含着一些其他的情感。
　　她对我说：“愣着干什么，走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