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夜

　　“嗤——”

　　刀刃刺入身体。

　　鲜血先是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而后汇成了一小股，顺着刀身往下淌。

　　齐湛面色骤然一僵，身躯晃了晃，在莫央惊恐的注视下重重跪在了地上。

　　“草！”为首的流氓见状吓坏了，一见局面失控，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撒腿逃窜。

　　莫央在原地怔了会儿，几步到了齐湛身边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齐湛煞白了一张脸，额头青筋绷紧，看着莫央说不出话来。

　　莫央俯身看过去，那边刀扎在他背上，短短几秒，鲜血便浸透了衣裳，背上血红一片，莫央眸色一颤，正要起身，便觉得手上一沉，再一回神，齐湛已经闭上眼睛倒了下去，她扶不住，只能慢慢看着他倒在了地上。

　　莫央浑身僵硬，一阵慌乱：“齐湛！”

　　她环顾四周，焦急万分地喊道：“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无人应答，她从地上起来，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抹黑在草丛里寻找自己的手机。

　　很快，手机摸到了，她捏着机身，抖着指尖摁亮屏幕，按了几个数字，渐渐地，她的呼吸从急促变得缓慢，拨打电话的手也停了下来。

　　抬头，这个夜晚同之前一样，黑漆漆，静悄悄。

　　老街巷里没有其他人。

　　她顿了会儿，回头往齐湛的方向看了看。

　　内心在焦急下，居然涌上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知道，齐湛在怀疑她。

　　如果现在他死了呢……

　　那么以后，是不是就不会有人对她起疑心了？她所作的一切，也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莫央盯着齐湛身后不断涌出的鲜血，闭上了眼睛，照这个失血量，再等几分钟，他怕就真的活不成了，到时候她再报警，叫救护车，反正迟的这几分钟谁也不会知道，捅伤他的是那些流氓，与她无关，叫来这些小流氓的人是林夏，是她让他们来这里堵她，间接造成了齐湛的事故。

　　嗯，说不定，连林夏都会因此坐牢。

　　多好。

　　莫央将指甲按进掌心，须臾，又很快睁眼。

　　一周后，学校礼堂。

　　“各位同学们大家好，我是学校新来的校长，借着这次大会在大家面前露个脸，希望能早日和大家熟悉，今天大会的主题，大家知道是什么吗？”

　　“对，是生命教育，这个话题比较沉重，我不知道平时你们的家长有没有和你们谈过这个话题，估计学校的老师也不会占用宝贵的时间和你们聊这个，为什么今天我要和你们讲？大家也都知道，近些时间，学校也发生了很多事，具体是什么事就不用我说了，如大家所见，近日学校在各个角落都加装了监控设备，教学楼上，也都安装了护栏，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大家也都懂……”

　　在王雯静逝世的数日后，学校了结了一些纠纷，也紧赶着给他们召开了这次大会。

　　莫央坐在前排静静地听着台上新校长的讲述，一回头，就可以看见明亮的灯光下身后一排排熟悉的青涩面孔，那些面孔流露出的情绪，多是不耐，不屑，无关紧要，烦躁，偶尔有一两个沉重的，若有所思的。

　　她收回视线，听到校长的口气从一开始的轻快平和转而变的有些冷，言语间隐约带着揶揄，他甚至调侃道：“如果有人以后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威胁家长，老师，那大可不必，我可以这么说，学校在财政方面很宽裕。”

　　底下的学生忍俊不禁，笑声四起。

　　莫央有些听不下去了，她捂着肚子，转头向坐在一边的王斌示意了一下，王斌斜着瞥了她几眼，黑着脸朝她甩了下手，她方低下头在一众同学的注视下快速退了出去。

　　回到教室拎起书包出了校门，莫央坐公交车来到了医院住院部。

　　齐湛经过医治，伤势减缓了很多，莫央进去的时候，他正好醒着，在接电话，莫央在门外站着，直到齐湛放下电话看过来，她才推门进去。

　　“莫央，”齐湛拧着眉头开口，“事情可能……”

　　莫央心知刚才那通电话说了什么，心里倒是有了准备，平平道：“尤勇那伙人，被放了？”

　　“那倒没有，”齐湛犹豫着，“不过那几个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承认了，说那天就是他们堵的你，因为当晚看到你一个人走路，心血来潮。”

　　“不过，他们不承认是有谁指使的对吧？”莫央一针见血地说。

　　齐湛垂下了头，沉沉点了点。

　　莫央浅淡笑了笑，“我想到了，没事，很正常，这个社会有钱能摆平一切，对他们那些人来说，坐几年牢，换个几十万，很划算，从昨天林夏她爸来给她转学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空气倏而无比冷寂，齐湛抬头凝视着面前面无表情的莫央，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

　　他想问，良久却还是说出了别的话：“你说是林夏找人堵你，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莫央挤出一个苦涩的笑：“现在，这些还重要吗，反正无论因为什么，她家里都能摆平。”

　　“我听同事说，你们学校有个女生跳楼了？”

　　“都已经解决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莫央走出病房，按下电梯，盯着显示屏上变化的数字发着呆。

　　昨天之前，她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齐湛，告诉他，林夏让人来堵她，不是单纯的和她有过节，而是因为她知道王雯静的死和林夏有关。

　　而现在，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其实说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呢，事情都已经私了了，王雯静的亲戚拿到了赔偿款，连警察也没了调查的理由。

　　她靠在墙壁上，仿佛疲惫的站不住。

　　昨天课间的时候，林夏的爸爸来到学校找到了王斌，说要给林夏转学，这是莫央第一次见到林夏的爸爸，他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谈吐不俗，看起来充满了气势，不过脸色不好，林夏跟在他身后，表情木然，稍稍低着脑袋，神情略带着谨慎小心。

　　察觉到她的视线，林夏也遥遥朝她看过来，平淡的眼里带着幽寒，黑洞洞的，像一口古井，弯曲的唇角显出几分挑衅，洋溢着胜利的意味。

　　那扭曲的深沉笑容令莫央为之一震，她从那刻起就猜到，这一切都不会有结果了。林夏爸爸虽然对女儿的行径心知肚明，但还是努力为她摆平，先前林夏的处分不是就被取消了吗，这次难道还会有例外？

　　莫央抵住下唇，扭过头，又与坐在教室另一头的秦雪对上了眼神。

　　对方见她看过来，花费了三秒的时间故作平静的转开了脸，莫央还是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些许心虚和闪躲。

　　心虚？

　　她心虚什么……

　　莫央的目光落了下去，停在了自己的书包上。

　　依稀想起某个午后，那张被她扔进书包后来又回到桌面上的卷子。

　　当时，那封举报信好像也在书包里。

　　哦，原来是你。

　　莫央想笑，脸却异常僵涩，笑不出来。

　　撕破了脸还不够，还得在背后下死手，这就是旁人眼里清纯友好的秦雪。

　　不一会儿，王斌带着林夏和她爸爸出了教室去办手续，不多时，他回来了，喊道：“莫央，你出去一下，林夏有事找你。”

　　莫央愣了愣，出了教室。

　　“你好，莫央同学，我是林夏的爸爸，林正。”面前的男人一手背后，目光凌厉，无端带着压迫感。

　　莫央干巴巴地道：“叔叔好。”

　　林正看了看倚在身旁的林夏，似是懒得在多话，径直说：“听林夏说，她和你在学校关系不太好？”

　　莫央没看林夏：“哦，是吗……”

　　“你们要是有什么过节，叔叔代她向你道歉，她在家被我惯坏了，也是我教导不善，这才闹出了这些事情来，好在现在都解决了，我来给她转学，就是希望她往后能离这些是非远一点，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想有些事情也不全是林夏的错。”

　　说着，林正拍上了莫央的肩膀，沉下声调：“你们都还小，作为学生，终究还是学习最重要，在背地里搞些小动作，陷害同学什么的，不可取，你说对吗。”

　　肩上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有些发麻，莫央垂下眼帘，避开林正凛然的目光，没有说出那个象征着妥协的好字，她用尽浑身的力气开口，声音低沉坚定：“嗯，对您来说，确实是小动作。”

　　明目张胆的嘲讽。

　　林正收回手，不置可否地哼笑几声，随手掏出个有点厚度的信封：“听林夏说，你家里条件不太好，在班上经常没钱吃饭，这样吧，叔叔给你资助，往后，你和林夏之间就一笔勾销，好不好？”

　　莫央盯着他用两个指头夹着递过来的信封，忍不住看了看林夏。

　　林夏又恢复了高傲的神色，笑道：“拿着吧莫央，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

　　莫央努力保持着平淡：“不用了，我家里是穷，但也还没到这个份上。”

　　这算什么，封口费吗？她只觉得讽刺。

　　见她冷了脸，林正放下手，又商量似的说：“行，我知道你们这些学生都有自尊心，这样吧，你们学校新来的领导我很熟，你有什么困难，就对他们讲，我们都会帮助你的。”

　　莫央胸腔浮动，抬头朝他沉沉一笑，“真的不用了叔叔，学校刚处理了王雯静同学的事故，赔了一大笔钱，现在恐怕拿不出钱来资助我，谢谢您的好意。”

　　见她提起王雯静，面前两人都怔了怔，林夏脸上的笑容更是瞬间消散。

　　莫央很有礼貌的对着林正说：“我还要上课，林叔叔再见。”

　　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声蔑然的：“哼，走。”

　　莫央回到教室里，走向自己的座位，每一步都迈的异常沉重。

　　她知道，自己能为王雯静做的，仅此而已了。

　　王雯静的死，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在水面上，溅不出半点水花，至于生前林夏欺负她的事情，莫央清楚，这世上有种说法，叫死无对证。

　　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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