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

　　盛旭帝身边的长林军都严整以发，手中长剑应声自剑鞘中抽出，剑尖直指许方则。

　　柳初眼神一暗，原本站在盛旭帝身后紧紧握着轮椅的扶手眼下竟是向前一步，也和那几位长林军一同站在一起，堵在盛旭帝的面前。

　　这边陆见疏虽然被钳制住，却是还盯着那边柳初的动作笑着道了句想不到这人如此忠心。

　　抓着他的叛军压压他的手臂，厉声道，“别说话！”

　　陆见疏笑笑，便乖乖闭上了嘴。

　　山顶上风声呼啸，谢云栖本带着太监的帽子，可眼下这风实在大的厉害了，眼瞧着要把帽子给掀飞了，帽子摇摇欲坠，脸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和陆见疏站在风口了，直面那山崖处，风一吹上来，便直直冲着他面门，他这会儿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帽子千钧一发悬悬坠下的那刻，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头顶，将那要‘跑’的帽子又给按了回去，不用想也知道眼下能离他这么近顺手帮他一把的是谁——抓着他的那位叛军大哥。

　　但抛开叛军身份不说，怎么说也是人家帮了自己一把，说句谢谢是不为过的，这般想着，他便扭过头去，刚要笑着说句谢谢，一个谢字还没出口，他便看着那人的脸愣住了。

　　方才紧急，他没看擒住他的那人是什么样貌，眼下一转头，眼前这人的脸，可不是迟迟嘛！

　　迟迟笑着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放下给他压住帽子的手，继续抓住他的手臂。

　　谢云栖惊得说不出话，要知道今早他去找迟迟时，这人还赖在床榻上说什么都不肯起来，那时他还觉得奇怪呢，虽说这山路是有些高，但迟迟一向是爱看这些新奇事物的，这次竟是说什么都不肯来，眼下竟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叛军堆里。

　　他张口，将声音压得极低，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迟迟加重了压着他手臂的手，一个用力，将胳膊压得更低，谢云栖的身体便与她的靠近了些，她厉声道，“不许说话！”

　　谢云栖吃痛，不知所措地瞪她一眼，眼下他的眼神里的意思是十分明显的了——你不会真的加入了叛军吧？

　　“啧”，迟迟皱起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而后压低声音借着抓着他的动作，小声道，“不怕被人听见啊？”

　　她状似不经意地往四周看了眼，所幸谢云栖与陆见疏二人本就站的边角处，这一块儿倒是没什么其他人，偶有几个，也都离得不算近，若是轻声讲话，怕是听不清的。

　　“真是没脑子，”，她嫌弃地数落了谢云栖一顿，往陆见疏那边瞥了眼，道，“真是不晓得那个狗东西怎么看得上你”

　　“……”倒也应该注意点社交礼仪吧姑娘？

　　谢云栖被骂了个没明白，眼下这景象却又无法多说，他便捡着关键的问，“是殿下让你这么做的？”

　　难怪这段时间，陆见疏早出晚归，几乎是脚不着地，看着忙碌的很，再看今天淡然平静的神色，怕是早就料到了有今天这么一出。

　　只是这些天，迟迟一直和他一起在清疏殿里带着啊，就是直到今天早上，她还在自己卧房呢，怎么就潜入了叛军内部了？

　　但眼下显然不是问这些的时候，知悉抓着自己的人是迟迟，谢云栖便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他闭了嘴，干脆抬头去看叛军头子许方则的动作。

　　许方则看了眼柳初，冷冷眯起眼，而后扬起唇，启声道，“我可没打算和宦官说话”

　　这声‘宦官’字调压得极重，听在耳中，半是嘲讽半是调笑，柳初那副阴郁而常无甚么多余表情的脸，在这一刻竟然出现了一瞬的阴狠，那抹狠厉的神色在眼中一闪而过，快的叫人以为看错了。

　　唇紧紧抿着，忽而开口道，“保护陛下，与身份有和关系？”

　　盛旭帝面色自打方才上了一趟山后便不太好，眼下被叛军围着，更是苍白如雪，一对唇瓣血色全无，但帝王的威严和尊严却还使他在眼下境况里眼神犀利，此刻眉目间依稀可见些凌人之气。

　　他神色复杂地看看柳初，而后目光便停留在许方则身上，这人原是一个文人，先前见时，不过是在宫中，眼下身披甲胄，手中持剑，一身书生气奇异的同冷冽的铠甲糅合，竟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和谐感。

　　只是他至今未懂，为何一个皇子府中的幕僚会突然逆反，况且，他的主子也早就没有了。

　　眼下这是做哪般？

　　许方则挑着剑尖，锋利的寒锋轻轻触上柳初的下巴，清瘦的脸此刻却是线条冷峻，“倒是忠心”，他扭过头，看看盛旭帝，突然朗声道，“陛下，若是今日你愿意退位，臣即刻撤兵”

　　这声一出，底下轰动起来，他转身冷冷扫了一眼，喝道，“闭嘴！”，待到骚动平息了，他才回转身，笑着看着盛旭帝道，“怎么样啊，陛下？”

　　“放肆！”，盛旭帝胸口上下起伏，用力一甩衣袖，道，“皇位岂是你一个逆贼能觊觎的！”

　　摸着胸口，带气息平稳了，盛旭帝伸出手指指身边环绕着的长林军，冷着脸道，“朕的长林军可不是吃素的！”

　　许方则笑笑，看看手持利剑的长林军，“‘朕的长林军‘……”，几个字在舌尖玩味的说出，他无奈的耸耸肩，看着盛旭帝，“陛下，您的长林军是不错，眼下这几个人，要是奋起而击……“，他看了眼自己所带的兵力，而后笑着道，”倒是能杀我几个兄弟“

　　“况且，”，他将长剑立在地面，剑锋抵着坚硬的石块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这长林军，还是陛下的吗？”

　　盛旭帝脸上表情有一瞬的错愕，他愣了神，看看两边严阵以待的长林军，大声道，“还不捉拿叛贼！”

　　长林军无丝毫动静，许方则轻笑出声，轻轻挥了挥手，长林军便全都转过身来围住盛旭帝，几把锋利的长剑皆指向他面门。

　　柳初面上也流露出惊异之色，而后挪动身体，牢牢挡在盛旭帝面前，狠声道，”你们可想清楚了！逆反之罪可是株连九族的！“

　　“九族？”，许方则止了笑，冷冷道，“没命的怕是你们吧？”

　　“拿下！”

　　柳初被绑了丢在一边，那几个叛乱的长林军则牢牢看住盛旭帝。

　　许方则满意的点点头，看着他道，“陛下，你不问问为什么？”

　　盛旭帝冷着脸，狠狠别过脸。

　　他倒是不恼，反倒是缓缓走上祭坛，声音在山顶上回荡，落在每个人耳中。

　　“我自认聪慧，看经文诗书，诗文里的诗都是一股子酸味儿，除了仕途不畅，便是控诉朝堂，我可不信，若是真有才华，怎会蒙尘？“，他顿了顿，继续道，”大展宏图，寒门士子，总有这般抱负，我也不落俗，但真到了求仕之时，我才真正体会到那些诗文中或悲切，或愤懑之感，“，祭坛中刚上的供香被他一把抽出，丢在地上，而后足尖轻轻踩上去，捻灭了燃着的星火，”那些酸涩的诗文，全落在了我身上“

　　说这话时他面上神色看不出有多少愤怒，甚至是语调也甚是平淡，他抬眼看过来，目光在底下所有人身上看了一遍，才接着道，“皇帝做的久了，总免不了昏庸，”，他没再说自己的事了，话锋一转，道，“不如将这位置交予他人，三总好过陛下虚虚耗着”

　　剑在地上拖着磨了一圈儿，发出刺耳的蜂鸣，他笑了笑，道，“臣看三殿下就不错”

　　场下人都吸了口冷气，要知道，三皇子可早就归西了，让他上位？难不成要把魂魄给召回来？

　　盛旭帝脸色变得愈加难看，他颤抖着手指着许方则，道，“你若是为了明儿的事鸣不平，大可不必……”

　　“鸣不平？”，许方则嗤笑一声，“我可没那么多闲心”

　　话是这么说的，可他说这话时，却是低垂着眼睫，后半句不像是说给皇帝听，倒像是喃喃着说予自己听的。

　　他突然又抬起眼，方才脸上的黯淡转瞬即逝，“所以陛下，识相点儿，还能颐养天年”

　　盛旭帝不再说话，沉默半晌，突然道，“明儿他一向孝顺……”

　　许方则明显不耐烦起来，他好像对于盛旭帝提起三皇子很不乐意，眉目间也尽是烦躁之色，“省着点儿说废话的功夫”，他冷冷瞪了盛旭帝一眼，看着对方愣住的样子，冷笑一声，转过身，向前走近几步，目光又落在几位皇子身上。

　　迟迟压低了头上的盔帽，微微垂下头，同时压着谢云栖也将身子躬的愈加低了。

　　“许大人，”，一片寂静中，陆见疏却突然出了声，脸上甚至带着笑，“今日祭天大典，若是破坏了可是不太好啊”

　　许方则挑眉，朝着他走过来，到了跟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怎么？难不成六皇子有什么意见？”

　　未等陆见疏说话，他就又道，“也是，祭天礼一向重要，是我疏忽了”

　　谢云栖在一边看着，属实是有些心惊胆战，他猜到陆见疏应当是有什么准备来翻盘的，可是眼下他还在人家手里就这般挑衅，到底是有些危险。

　　他紧张的抿紧唇，悄悄向那边看了几眼，被迟迟压回了脑袋，“别乱看，穿帮了可就玩完了”

　　他只好低下脑袋，不再动作。

　　“许大人，逆反之罪，确实没有什么好下场，你想好了吗？”

　　问这话时，陆见疏笑吟吟的，丝毫没有做俘虏的样子。

　　听到面前人这么说，许方则愣了一瞬，眉目凌厉起来，凑近了他跟前，厉声道，“如今四周全是我的人，不要试图耍花招啊，六殿下”

　　陆见疏挑挑眉，低头笑笑，而后抬抬下巴，指着四周围着的军队，附在许方则耳边，悄声道，“许大人，你猜，这里有多少是你的人呐？”

　　许方则猛地后退，就要拔剑，下一秒，陆见疏抬腿后撤将压制着他的那人制服，而后拔出已经倒地那人的长剑，高扬起剑，原本在四周围着的军队中将近一半的人都站了出来，与剩下的那些兵戎相向，局势瞬时变成了旗鼓相当。

　　想不到会有这般变故，许方则乱了阵脚，慌乱的后退，却被陆见疏持剑截住，他伸出长剑，刀刃直逼许方则脆弱的脖颈。

　　他朗声道，“现在归诚，罪不至死”

　　叛军犹豫起来，手上的兵器松软下来，面面相觑。他们和许方则不同，许方则筹划许久，意志坚定，可他们不过是替人办事，如今主子都被人擒了，若是再不识趣，可就要死了。

　　为首一个士兵率先丢下手中兵器，双手抱拳，跪倒在地，“还望殿下恕罪！”

　　剩下的人犹豫了一会儿，也全都丢了手中兵器，跪下来，一时之间兵器落地声响彻山顶。

　　陆见疏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凑在许方则耳边，轻声道，“许大人，人心不够啊”

　　许方则愣着神，许是没想到自己手下的人竟然会这般容易就缴械投降，他咬着唇，突然拔出手中的剑猛地刺向身后的陆见疏。

　　他们靠得极近，所幸陆见疏躲闪及时，锋利的剑尖划过腰侧，再度飞闪过来时只在手臂上划了一道轻伤。

　　他眼中闪过戾色，抬脚躲闪，一个闪身，手中利剑便在许方则手臂上划过一道，鲜血自手臂留下，他手中吃痛，剑便被丢在了地上。

　　陆见疏收了剑，冷冷看他一眼，道，“押下去”

　　他的胳膊有些流血，染红了淡黄色的衣衫，谢云栖皱着眉跑过来，也顾不得眼下身边人多，捧着他的手臂心疼的不得了。

　　“疼不疼啊”，他颤抖着手不敢下手，看着那道红色的割痕，心悸的不行，“怎么办，我，我好像不会包扎啊”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急的快要哭出来的感受，捧着陆见疏受了伤的胳膊无所适从，只觉得还不如落在自己身上来的痛快。

　　“不疼，”，陆见疏笑笑，拍拍他的脑袋，还动了动给他看，“不是很深”，看他着急的样子，调笑道，“可不许哭啊”

　　“谁哭了！”，谢云栖瞪他一眼，而后又将目光集中在那条受伤的胳膊，小心捧着。

　　陆见疏拍拍他的手，“没事了”

　　总算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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