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全身湿透的安墨澄在陆怀绮的怀里醒来，他一睁眼，一张久违了十年的面容就映入眼帘，只是，那脸上已不见当初如浸春风般的少年气，眉间多了一道疤痕。安墨澄双眼又噙满热泪，抬起左手手轻轻抚摸着那道伤痕。他颤抖着声音说道：“怀绮，你终于回来了。”
　　陆怀绮抓住他冰冷的手，握在胸口处，眼中也尽是晶莹的泪光，道：“澄哥哥，你何必要这样？”
　　安墨澄道：“如若不这样，你会承认吗？”
　　陆怀绮却握紧了他手，道：“难道要我让你再次遇险吗？”说完他看向了安墨澄胸口露出的伤痕。
　　安墨澄一手拢了拢湿透的衣襟，遮住了那些疤痕，道：“这不算什么。”
　　“那这个呢！”陆怀绮把他的左手握在他身前，两只断指突兀地映入眼中。陆怀绮说道：“这些都是因为我而受的伤吧？澄哥哥，你是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人了，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冒险。”
　　安墨澄心间一暖，转而道：“那你认为，你可以拦住我吗？白雾林的那些山匪是你找来的吧？”
　　陆怀绮沉着脸色，不语。安墨澄从他怀里坐起来，道：“我这十年来，一直在找线索，就算你没有生还归来，我也一样会追查到底。”
　　陆怀绮却坚持道：“我怎么能安心再让人为我赴死。”
　　安墨澄听见了他说“再”，顿时想到了那城门上的人，他问道：“当年城门上的那人是谁？”
　　陆怀绮垂着眼帘，痛声道：“是成烨。”
　　安墨澄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当初自己竟也没有认出那是成烨。
　　陆怀绮继续哭道：“成烨在牢里跟我换了衣服，他替我死了。”说完，他把脸埋入了双手间。
　　安墨澄问道：“可是，你们怎么瞒过狱卒他们的？”
　　陆怀绮深吸了一口气，稍稍恢复了情绪，道：“牢里有个狱卒是当年我跟澄哥哥遇到的那个故意撞代嵘马车的人。”
　　安墨澄讶然，但还是有太多不解，双眉紧皱，急问道：“可是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就算有他帮忙，可只有他一个人，你们又是怎么不引起那掌狱司怀疑的？”
　　陆怀绮道：“深夜，我们趁狱卒换班时，换了衣服，之后我们故意引掌狱司发怒，他狠狠打了我们一顿，我们俩都被打得面目全非，然后我趁机装死，掌狱司怕担责，便让那个狱卒偷偷把我丢出去了。”
　　安墨澄惊诧不已，一句话都说不出，他想象不出那个凶险万分的夜晚他们该有多心惊胆战，成烨的脸庞浮现在他眼前，让他好不容易止住了的泪水又开始溃堤。
　　陆怀绮痛哭道：“成烨他替我上了绞架，他替我去死了！还替我受了三日的曝尸之辱！”
　　安墨澄把他拉入自己怀中，摸着他湿漉漉的头顶，也是泪眼朦胧，温柔道：“成烨没有白死，你活下来了，我相信，他如果泉下有知，也该是欣慰的。”
　　陆怀绮在他怀里泣不成声，肩膀耸动着，如线串的泪珠不断滴落在两人湿透的衣服上。安墨澄依旧轻柔抚摸着他头顶，他不敢去想这十年来怀里的这个人是怎么度过的，是怎么背负这些痛苦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怀绮，接下来的日子，就让我跟你一起，好吗？”
　　陆怀绮看着他，两道眼泪流下来，轻轻唤道：“澄哥哥。”
　　安墨澄凑近了，轻声对他道：“怀绮，一人走这条路是幽暗的，两人走便有了光明。”
　　陆怀绮闪着泪光，寂了很久声，最后他又看着安墨澄，抖着声道：“好。”
　　安墨澄欣慰的笑了，看见他笑了，陆怀绮也笑了，他一笑，安墨澄又像是见到了当初那个裘马清狂的少年。两人脸上还挂着泪珠，嘴角的笑意却浓得退了夜间的寒风。
　　这日，安墨澄正与陆怀绮在房内查找思索那绛紫色衣服男人的线索，可除了知道他身高、外衣颜色，还有手上有一会反光的东西之外，其他一无所知，光靠这一点点信息就想把他从茫茫人潮中找出来，犹如大海捞针，两人一筹莫展。
　　愁眉不展间，陆怀绮问道：“澄哥哥，辰煜是成烨的妹妹吧？”
　　安墨澄“嗯”了一声，他早料到他会猜出来，因为辰煜的眉眼间隐约可看出成烨的影子，以陆怀绮对成烨的熟悉程度，这种相似他不可能毫无觉察。
　　陆怀绮又问：“澄哥哥，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安墨澄道：“我父亲死后没多久，我就从安府搬出来了，之后便回想起成烨说过他还有一个妹妹，我便按照他当初模糊的描述去找了。找了大概有两年，最后在一个村子里找到了正在跟人打架的煜儿。那时她家里只剩下一个病重的奶奶跟她了，我在那村子待到她奶奶去世之后，我就把煜儿带回兰台了，那时候她已不小了。”
　　陆怀绮道：“这名字是澄哥哥取的吧？”
　　安墨澄轻轻“唔”了一声。
　　陆怀绮半晌没有发出声音，安墨澄侧脸去看他后，他才用一个轻柔的声音说道：“谢谢你，澄哥哥。”
　　安墨澄道：“那时我一心想找到一丝一毫与你有关的东西，是自愿的，你不用谢。”说完他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大对劲。
　　陆怀绮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他说的话上，而是看着安墨澄背后的书架上的一个长木盒，望了片刻后他径直走了过去，打开了那木盒，从里面取出那支萧来。陆怀绮见着了那支萧，心中又不知是何滋味，他摩挲着那萧，转身道：“澄哥哥，你还留着。”
　　安墨澄走过去，道：“你送的，当然还留着，只是再也没吹过了。”说完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陆怀绮想起了他身上的伤，垂着眼帘沉声道：“是我连累了澄哥哥。”转而他又沉着脸道：“是代嵘吧？”
　　想来自己被代嵘折磨，陆怀绮是不知的，可他却是一猜一个准，安墨澄便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陆怀绮握着那萧，两眼依旧闪着凛冽寒光，道：“除了他还会有谁？他以为陆家是杀害代岑的凶手，便把对我的恨施加到澄哥哥身上，我要让他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安墨澄从未从他口中听到过这些话，心中讶然，道：“我们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为凤鸣府洗清冤屈。”
　　陆怀绮思忖片刻后神色有缓，道：“好，那就最后再找他算账。”
　　可话是这么说，如今事情丝毫未有进展，跟代嵘算账又得等到什么时候，见陆怀绮轻轻关上盒子放回架上后，安墨澄又兀自思考起来。
　　陆怀绮正烦闷间，安墨澄突然开口道：“蛇入乱蓬，隐其影踪。苦寻无果，当打草惊蛇，迫其露迹也。”
　　陆怀绮不解，道：“澄哥哥是何意？”
　　安墨澄一手摸下巴道：“我们去盗缉查司的卷宗。”
　　陆怀绮此时也轻皱起眉头，分析道：“澄哥哥，你的意思是我们故意走漏有人在调查这案件的风声，若是知道凶手知道有人还在关注此事，他们便必会采取行动，这样一来，也就会引起蛛丝马迹，我们再循着这些蛛丝马迹找出幕后黑手？”
　　安墨澄不料自己话还没说完，陆怀绮就明白了自己的用意，这种不用解释的心有灵犀真是让他欣慰不已。他微微点头，道：“但这样做也有风险，如果这世上还存在少数知情者，他们肯定会毫不留情的把他们都灭口，这就意味着，可能我们也会使事情往反方向发展。”
　　陆怀绮思忖后道：“十年前的事情，早已经尘埃落定，如今再想从中找出线索怕是不易，要想揪出幕后真凶，也只有再掀起风浪了。”
　　安墨澄慎重道：“此事凶险万分，缉查司守卫森严，要想突破他们的看守，并不容易。”
　　陆怀绮双手抱胸目光坚定道：“再是万分凶险，我也敢去。”
　　安墨澄也下定了决心，道：“好，那我们今晚就去。”

　　深夜来临，两人都换上了夜行衣，戴上了黑面纱。趁守卫换岗时，两人轻松潜入了大门。入了里，昏暗不明，两人躲在一墙角处观察，发现左右各有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路，正对面则是一间间审讯室。安墨澄低头仔细思考着，最后决定两人各走一条路，半刻钟后不管找没找到卷宗室就要回到这里汇合。陆怀绮听明白后就把自己身上的剑取了下来，递给了安墨澄，并嘱咐道：“澄哥哥，这把剑你拿着防身，我这里还有一柄短刀。要是半刻钟后你还没回来，我会去找你的。”说着从腰间又拿出一把匕首来。
　　安墨澄接过后严肃点点头，两人便背向而行了，安墨澄往左，陆怀绮往右。
　　安墨澄呼吸沉重，把面纱吹得缓缓起伏，他把那柄剑紧紧捏在手里，不敢有分毫掉以轻心。半夜的缉查司还没有完全静下来，他耳边时不时传来一些惨叫声，听得他毛骨悚然。一路走下来，他并没有发现一间像是会放置卷宗的屋子，左手边都是严严实实的墙壁，而右手边都是囚室。他继续走着，半柱香后，突闻身后一阵颇响的脚步声，他毫不犹豫地往前跑去。跑了片刻，一条岔路出现在他右手边，可那路一眼望到尽头，是通往一堵墙，安墨澄虽不得其解，但正值危急关头，来不及多想，他便拐了进去。
　　走到那条路尽头，两条路又出现在左右手两边，安墨澄才想明白，整个缉查司是呈“回”字型，这条路正是通往中间的那个“口”，安墨澄心中分析道：“既然一路走下来，只发现了囚室，那么中间一定是放卷宗的地方了。”他思索片刻后选择了往右的那条路。他快步走着，通行在一条甬道中，他一手握在剑柄上，准备随时面对突现的巡逻侍卫。
　　小心翼翼往左拐了一个弯后，他看见了陆怀绮也站在了对面，他惊喜朝他跑去。两人碰头之处有一道被锁上的门，毋庸置疑，这便是卷宗室了。
　　陆怀绮一把抽出安墨澄手中的剑往锁砍去，“乒”一声，锁应声落下。他轻轻推开那门，一个黑洞洞的空间出现在他们眼前。两人走了进去，里面伸手不见五指，陆怀绮摸索着找到了蜡烛，点燃之后，引入眼帘的是好几排木架，它们占满了整个房间，每一层也都被卷宗塞得满满当当。一人持一蜡烛后，两人在里面快速翻找起来。
　　少顷，安墨澄轻声道：“怀绮，我找到了。”
　　陆怀绮扔下手中的卷宗，快步走了过去，同他一起翻看起来。
　　安墨澄见上面写的跟兰台城中流传的说法并无二致，沉声道：“果真写的就只有这些。”
　　陆怀绮见他失落的样子，便一把把那卷宗合上了，道：“原本就没指望这卷宗能帮我们翻案，好了，现在该出去了。”
　　陆怀绮把卷宗揣入怀中，两人又按原路返回了。两人刚把头探出那路口，就发现远处一队巡逻的侍卫正往这边走来，两人又赶忙折回那条甬道里，待脚步声走远后，他们才又出来。还未走出那条纵向走廊，他们身边就响起了一个声音大叫道：“救我！我是冤枉的！救我！”
　　安墨澄一扭头望去，才发现他右手边的门上有一小窗口，那窗口上塞了一张脸，嘴里正大喊刚才的话。未待安墨澄反应过来，陆怀绮就牵起他的手狂奔起来。两人跑出那走廊，安墨澄往身后瞥了一眼，发现那些侍卫正举起长矛向他们追来。那一叫不仅把侍卫招来了，还把睡着的嫌犯们也叫醒了，此时纷纷大叫起来，有的还从那窗口处伸出手来，胡乱抓着。
　　两人镇定跑着，门口就在眼前，但片刻后室外的侍卫也涌来进来。逼得他们停下了脚步，他们被前后夹击，进退两难，只能站在原地。两头的人在不断靠近，安墨澄气喘吁吁望向陆怀绮，只见他双眼闪出寒光，一手拔出了剑，把安墨澄护在身后，镇定说道：“澄哥哥，跟紧我。”
　　安墨澄轻轻“嗯”了一声。
　　侍卫们的长矛向陆怀绮刺去，只见他一侧身闪过了那一刺，接着向前一步，一手把矛绞在身下，另一手持剑将它们拦腰砍断，而后又转身到安墨澄身后，与那些涌进来的侍卫打着。安墨澄紧跟他的身影，不断躲闪着刺来的长矛，期间他还小心将左手隐在袖间，要是这两根断指被瞧见了，他无疑就暴露了。
　　两人拼尽全力冲出了大门，来到大门外的空地处，此时侍卫手中的长矛也差不多被陆怀绮悉数砍断，但他们依然穷追不舍，拔出刀来，气势汹汹朝陆怀绮砍去。安墨澄耳边顿时充满刺耳的刀剑相击之声。正躲闪间，安墨澄倏地感觉肩膀被一只手牢牢擒住，接着就被大力一扯，扯得他连退了好几步，最后将他抓在身前往缉查司里面带去，他双手抓住那个侍卫的手臂，可无论怎么用劲都掰不开环在他腰上的手。
　　陆怀绮回头见状，眉心紧锁，他不假思索便回身将剑刺入那个侍卫胸口，一剑毙命，而后伸手将安墨澄拉了起来。见他分心，一个侍卫举起长刀就往他背上砍去，望见这一幕的安墨澄睁大了双眼，大喊：“小心身后！”
　　陆怀绮闻声一闪，那一刀落在他手臂上。安墨澄心中一紧，感觉那一刀像是落在了自己身上，全身冷汗直流。更不妙的是，远处正跑来前来支援的大片侍卫，要是被他们包围，那就是插翅也难逃了。见状，陆怀绮利落把剩余的几人杀死后，两人就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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