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筹

　　就在她心绪混乱之际，鼻尖终于嗅到几丝血腥。

　　祝云低头，发现纪不天垂在身侧的右手腕隐有血红，目光流连在他松散的手腕衣袖上：“纪大哥，你刚才是不是准备换药？”

　　她伸手便要去揭他袖子，却被他一把按住，他的掌心温热，覆在她手背上：“已经换过了。”

　　抬头，跌入他沉如深海的眼瞳中，祝云眼神颤了颤，又看见他眼睑上藏着的小痣，轻浅的呼吸抚在脸上，几乎要被他眼底的微红吞没...

　　他对她并不设防，否则一个常年刀尖舔血的人怎会容她靠得这般近呢？这似乎给了她勇气...

　　祝云执意为之，终于看到他衣袖下被血染红的绷带，底下狰狞的伤口外露，暗红血液正不断渗透而出...

　　难道刚才他在强忍着？

　　是她打扰了他！祝云的心狠狠揪住：“为什么会这样？”

　　纪不天的气息这才泄出一丝萦乱，低笑一声：“蚀骨粉。”

　　她咬住下唇，将前几日配来的止血药悉数拿出来摊在桌上，难怪那日他会让葛大夫新配了许多止血药，原来如此！

　　可即便换上新的药，出血的情况并未好转，反倒因为她的动作，出得更多了些。

　　祝云急急张望一圈，随后站起身将他床头的帷帐猛地撕下，紧紧用其裹住他手臂远心端，强力的压迫稍稍缓解了出血，她连忙加大药量，几乎将新买的药粉全数洒在伤口上。

　　纪不天的额头沁出冷汗，剧烈疼痛打破了麻木的冰冷，他轻颤的手指微曲，勾握住了他掌心里的柔荑。

　　祝云立即紧紧回握，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的伤口：“终于好些了！我们快去找杜神医吧，让他给你看一看！”

　　她絮絮叨叨，对面却没有声音。

　　“纪大哥？”

　　他的墨色瞳孔似有氤氲雾气遮盖住眼底的暗红，因疼痛而起的冷汗挂在他眼睫上，随着他长睫的颤动滑落，犹如泪珠...

　　心头怦然一动，她瞬间失了心跳...

　　纪不天闭上眼，疲惫地将头靠在她肩膀：“现在没事了...”

　　屋里的血腥慢慢消散，与药粉的清香相互交织彼此融合，竟嗅出一丝甘甜来。

　　祝云僵硬着身躯，感受纪不天靠在她肩上的重量，他微乱的呼吸就在自己颈窝处，交颈的姿势暧昧，相握的双手亲昵，她嗅到极淡的松香气息，有些恍神…

　　伤口血污已清理干净，但仍有少量血液溢出，顺着两人交叠的手臂滑过她的手腕滴落在地上，发出声响，叫她心疼...

　　这...这可是解她蛊毒的血啊，他今日已经出了这么多的血，太可惜了...

　　“纪大哥...”

　　“嗯？”上扬尾音牵动她心弦，祝云拉下面纱，低头将唇覆在他臂弯血痕上，伸出舌尖将其舔舐...

　　可不过才刚刚这么做，他手上便即刻用力将她推开，她茫然抬头，红色的血迹蕴在嘴角。

　　纪不天眸色深沉两分，声音暗哑：“祝云。”

　　“不要浪费啊...”她双眉微蹙，带了丝惋惜：“总不能今日再叫你划了口子放血给我。”

　　“你...”

　　“好吧好吧，不然我拿个杯子接？”她松开手，探向桌面要去够那翠盏，却忽然被他按住肩膀，她回头，在他双眼中看见自己泛红脸颊的倒影...

　　她是不是做得太明显了？还是她的借口太容易被拆穿？

　　无所谓了...

　　阳光斜透过窗楞漫进来，将她的瞳孔衬得犹如棕色琉璃般澄澈晶莹，他们靠得太近...

　　眉心抵着额头，彼此的呼吸萦绕纠缠，轻如白羽的触碰若即若离叫人痴狂，她感觉自己心间像浸了秋水的落叶，寒凉里品出那些微的却无处不在的温柔。

　　直到她的心脏受不了这试探追逐，下意识微微后仰想退开去喘口气，终于被他紧紧扣住后脑，仅存的理智连同最后的喟叹一并消散在了他的唇舌中。

　　周遭一切声响销匿，她沉溺在他的气息之中...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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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云缩在被窝里，彻夜失眠。

　　满心都是他的眉眼，她抿紧唇，回想白日，胸口泛起涟漪导致阵阵心悸，生生憋红了脸。

　　来大梁从未想过自己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想到当初在乱葬岗的惊鸿一瞥，祝云不由愣神。

　　...如果，她选择一直与他走下去，会怎么样？

　　寂静夜里，她盯着房顶梁柱失眠，在思绪乱转之际，忽听外头发出异响，是细微的瓦片碎裂声以及脚步声。

　　祝云立即起身，从半阖的窗口缝隙往外瞧，还未看清院落中是否有人，已听得余然一声呵斥：“什么人？！”

　　少年如一记猛风冲将出去，飞身跃上屋顶，拦住夜访者，大打出手。

　　深夜擅闯旁人家宅，居然穿着一身显眼的白衣，白纱帷帽遮面看不出面容。

　　这人是谁？为何会来这里？

　　祝云心想余然伤还未好全，这样实在危险，连忙拔出云川剑上前帮忙！

　　来人武功高强、招数精奇，不过数招，他们已被逼下地面。

　　余然更是捂着肩膀连连倒退，亏得纪不天疾步飞出，一把接住了他们。

　　白衣人施施然从屋顶降下，立于三人面前，他身背长剑，双手负后，泰然得仿佛他们才是闯入者一样。

　　纪不天将二人挡在身后，上前两步，沉声问道：“阁下何人？”

　　“纪不天，竟然不识得我了么？”那神秘人高傲又带着轻蔑，没等他们反应即刻抽出剑，朝他们攻来。

　　祝云与余然具是一惊，这个声音！

　　他行动极快，又飘忽不定犹如鬼魅，白色身影飞落四处，带着破风之势从各种难防的角度不停打断对手连招，以占取上风攻人不备。

　　祝云面容严肃冷凝，心底却在疯狂吐槽，大梁真是奇妙世界无奇不有啥鸟都有，这还是一个人在地球上可以做得了的事情么？！他难道不受重力影响的么？

　　她没想到来到大梁这么久，物理常识还能再一次被狠狠按在地上摩擦。

　　这让她越发紧张起来，因为这个白衣人的声音是如此熟悉...！

　　即使他武功路数这般奇怪，纪不天仍能见招拆招，不受其牵制，在看穿他的节奏后反倒用长刀克制，阻断了他怪异的攻击，寻得机会狠狠砍了下去！

　　白衣人避让不及，帷帽被生生劈开，露出众人皆相识的面孔！

　　...杜风随！

　　他潇洒俊逸的模样分毫不改，也毫无被打落帽子的尴尬，一缕灰白发丝垂在额侧，嘴角似笑非笑，叫人猜不透心思。

　　纪不天收刀，眼色凌厉，并不惊讶，似乎早已猜到：“怎么是你。”

　　杜风随一手持剑，一手朝纪不天张开手掌，月光洒下银灰，映衬着他面容越发冷白：“把东西还给我。”

　　纪不天从腰间取出一枚红色剑穗，那是他在竹屋的密室里找到的。

　　打伤余然的果然是杜风随。

　　纪不天眉宇深拧，陇上一层危险的警示，他将剑穗举至眼前，看着其上制作精美的镂空雕饰香盒道：“如此精巧花纹，果然出自风随之手，它与你佩剑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杜风随听出他的意思，冷笑一声：“看来你早已知晓，这是故意等我出现了。”

　　余然万分震惊：“你和伏羽书是什么关系？！”

　　他取出那枚锥形暗器：“既然相识，你为何又要在竹屋外伤人？！”

　　“哼。”杜风随置气道：“你将我徒儿拉下山崖，害她久病不起，我还未找你算账！”

　　“你！”余然气得面色通红，祝云急忙拉住他，怕他冲上去受伤。

　　“我与你相识多年，竟不知你何时收了徒弟。”纪不天冷冷道：“如今更是为了这枚剑穗，与我拔剑相向。杜风随，你到底要干什么？”

　　杜风随隐在黑暗中的眸阴沉得可怕，与当初在山庄时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判若两人：“是你要干什么？破我洛书阵、盗我剑穗香盒，不就是想逼我现身？”

　　“是你暗器伤人在先。此物自会还你，只是我有一事不解，这香盒中装了什么？你不回楠山居，躲在丰安郊外的竹屋，甚至布下洛书阵，是要保护什么？还是要躲避什么？”

　　步步逼问令杜风随的眼神越发阴沉：“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纪不天微眯双眼，眸中闪过一抹失望：“你香盒中的药味与传说中的乌木芯味道一致。我曾经告诉过你，紫阳佩藏乌木芯，你抢了宁阳山庄的紫阳佩。”

　　他的语气肯定，令众人震惊。

　　杜风随沉默片刻，长袖下紧握双拳，不似先前泰然：“呵，你竟还闻得出乌木芯？”

　　他语气一转，怒道：“是又如何？宁小德守着灵药不用，何其浪费。他既不要，我拿来救人，也是帮他积阴德。”

　　余然不可置信他先前敬佩的神医竟是如此面目：“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倒比我们这些做杀手的还卑鄙！”

　　“哼。”

　　杜风随似笑非笑的面容让祝云心生惧意，万没料到他撕下伪装，竟是这样一张面孔。

　　话不投机半句多，为夺乌木芯，杜风随再次攻打而来，若说刚才不过三成功力，现下他发了全力，冷剑如流水，招招狠毒。

　　纪不天虽及时避右挡左，但明显察觉到了他内力的后劲之大，震得他持刀的五指发麻，杜风随有意针对他的右手，出手越发快捷，攻势大猛，但纪不天仍能在密集的攻击下将门户守得固若金汤。

　　祝云看不出二人谁武功高一些，只见他们难分胜负，心头万分紧张。

　　杜风随知他攻守之间常常以攻为先，眼下却只守御，定是他手臂上的旧伤掣肘了他。

　　思及此，他立即借势旋身，左掌斜翻，自下往上，避开长刀，狠狠拍向纪不天右手前臂。

　　这一掌下了重手，必然叫他刀都拿不住！

　　谁知纪不天却丝毫不为所动，反倒趁机反守为攻。

　　余然见此，心下稍安，肩头未好的伤口便剧烈疼痛起来，他不想被杜风随看出破绽，只得咬牙硬撑。

　　祝云注意到他的异样：“没事吧？”

　　余然摇头，小声道：“你先回去，带沈姑娘回屋。”

　　琅玥？！祝云一惊，回头才发现沈琅玥也被他们声响吵醒，躲在远处满脸惊恐。

　　她连连点头，转身欲走，谁知她不动还好，一动反倒引得杜风随的注意。

　　既然一时啃不下纪不天这块硬骨头，那就只能靠这个女人了！

　　他佯装不敌，声东击西，五指成爪骤然攻向余然，余然面色一变，勉强侧身躲开，扭头正欲对敌，万没想到杜风随根本毫无停歇，直取祝云！

　　纪不天心中一惊，顾不得其他，急要抢去，却已晚了一步。

　　祝云被杜风随钳在掌下，动弹不得，祝云心里真是奔了万头飞马，恨不能生咬了他。

　　又来！又来！前有千梅后有杜风随，专挑软柿子捏！

　　要是手里有把枪就好了，真应该让这些家伙尝尝热兵器的厉害！

　　她气得全然忘了哪怕在现代也是摸不到枪这种东西的。

　　“放开我！”她只剩下个嘴巴还有自由：“你放手！”

　　杜风随哪里会听，他与纪不天的一番打斗，已然让他力竭，他暗暗调整气息，任由她吵闹，只对纪不天道：“东西给我，人还你。”

　　纪不天毫不迟疑将东西抛出，沉声命令：“放人！”

　　果然，这女人是他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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