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加油稿的广播声、各个场地腾起的喝彩声，以及周子扬传来的猪叫声：

　　“越儿！加油——”

　　此时正在起跑线等候发令的段越闻声，顿时想隔空给他一个大嘴巴子，要不是看到他旁边还有个亲和的人在的话。
　　那人朝他招了招手，并做了个口型。段越知道那是‘加油’的意思，于是他笑着回应，同时看到周围站了大部分的同班同学，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不管他平时和他们熟不熟，又打过几声招呼，但这个时候，忽然觉得可以忽略了是否熟悉的问题，每个人都在欢喜地为他喊着加油。
　　段越听着这些耳旁涌来的欢呼，他意识到了这一刻他代表的是整体，而不单单是为了拿块金牌得自己一乐的个人。

　　上午的阳光微弱，头顶挂着几大块厚重的阴云，偶尔有点凉风吹起，旁边身挂裁判标签的人利落拿起坠在胸口的哨子，熟练地吸气，又发力呼气。

　　手势应声而落，少年人飞起来了！

　　“加油——”

　　跑道两旁的尖叫声达到了顶峰，不管最终花落谁家，该有的气势绝对不能输。

　　周子扬拉着顾时许，不要命似的叫喊，甚至能看到他脖子上显现的青筋。要是比赛的人是顾时许，他觉得若是输掉比赛可能会有罪恶感。
　　他扒拉了条缝隙，从人群里解脱了出来，站在足球场中间，安静看看着跑道上奔跑的身影，心里并不像人群那般起此彼伏，而是一如既往地坚信。

　　段越不是第一次参赛，他知道长跑怎样又快又不那么累，所以此时的他是放松和协调的，尽管现在冲在前头第一的是林明北。
　　周子扬说过他很厉害，可他自己却不骄不躁。
　　虽然平时在学校他没有刻意来田径场提前锻炼适应比赛，但不代表他回家后没有找地方练过，不敢百分百保证第一，但至少不会没名次，这是他想的最坏的结果。

　　一圈、两圈、三圈……
　　跑道逐渐和他融合成一个世界，欢呼和惊叫逐渐被消了音，耳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眼里只有跟随他在内侧跑动的顾时许。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做的？

　　来不及多想，此时他的呼吸节奏已经被破坏，甚至呼吸困难。这个时候，他只能以顽强的意志继续坚持，一边加强呼吸，调整步速，直到‘极点’过去，呼吸重新变得均匀，动作再次感到轻松。

　　因为内侧不完全通畅，顾时许跑跑停停，但段越总是能看到他的身影，直到最后快到终点的时候，顾时许来到了终点处，远远朝他挥着手，笑了笑。
　　此时他已经超越了林明北，更是甩了其他选手大半圈。

　　他加速向前，迎着风。
　　单调的世界又重新丰富起来，红色跑道、蓝衣少年、飘动的碎发、温柔的笑容，全都化成了他脚下的力量。
　　欢呼声、喝彩声、广播声以及……
　　他喉间逸出的笑声。

　　“砰——”
　　沉闷一声响起，顾时许张手，稳稳接住了迎风撞入怀里的人。

　　“走走，不能马上停下。”顾时许温和提醒他，对方也知道，随即就放开了自己，并且允许他把一手搭在自己左肩上，像扶着似的慢慢往前走。
　　他听到身后七班的狂欢声了，但他现在没力气回头，只觉得忽然停下来的这一刻格外美好，他喜欢这样热烈挥洒过后的甘甜。

　　慢慢而行，微风不燥。

　　“走了大半圈了，可以了。”顾时许说。
　　“那回去吧，”段越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回去休息会儿。”
　　“等等。”顾时许拿开他的手，往草坪中心跑去，眼睛在一堆衣物和书包里搜索到一个灰色的玻璃杯后，又往回跑。
　　他旋开盖子，递给段越，说：“这是我们提前给你准备好的葡萄糖，喝了吧。”
　　“你们？”段越接过，声音沙哑地问，“是谁们？”
　　“小扬，我。”顾时许说。
　　段越点了点头，说了个‘哦’字。
　　心说怎么是你们，而不是你，小助手怎么当的？

　　七班大本营。

　　“快，快来坐！”周子扬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个带靠背的椅子，十几米外看到他俩的身影，就大喊大叫，“越儿，快来！”
　　段越：“……”
　　得亏没得心脏病。

　　“别乱叫，不嫌肉麻，再叫封了你的嘴，正好买了瓶新胶水，”段越没坐他给的椅子，而是和顾时许挨着靠铁丝网那坐下，“这椅子留着老师来的时候坐。”
　　“行嘞，”周子扬笑说，“恭喜你啊，可为咱七班争了光了，你不知道，去年三千米冠军哪轮得到我们班的份儿啊，今年沾了你的光了。”
　　“哦。”段越有气无力说。
　　“哦？”周子扬震惊，“就哦？”
　　“我现在想安静一下，你先找其他人玩儿。”段越说。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
　　段越点点头。

　　顾时许拿了瓶水，开了盖子才递给他。
　　段越不禁笑了声，说；“怎么？跑个小步而已，这么细心照顾啊？”
　　“喝不喝？”再不接给时许就想缩回手了。
　　段越看他语塞的样子就觉得有趣，伸手拿过来，灌了一大口。

　　他眼神并没有立即收回来，半垂着眼皮，沉默许久后，问：“有件事想跟你打听一下，行吗？”
　　“什么事？”顾时许说。
　　段越：“就是，那个……”

　　“儿子啊——”
　　熟悉的嗓音打断了段越的话，他转头望去，一对熟悉的夫妻正面带笑容地往这儿赶来。
　　“爸妈？”他震惊地说了声。

　　直到来人在他面前坐下，他才问：“你们怎么来啦？”
　　他妈笑嘻嘻地说：“当然是为了看你比赛啊。”
　　她说话时抽空同顾时许打了声招呼，顾时许也简单喊了声‘叔叔阿姨好’。
　　“我没想到爸竟然跟你一起来，我还以为他不回来了呢。”段越说。
　　“爸爸早就规划好了，只是我们为了给你个惊喜，特意瞒着你而已。”段清宇呵呵笑说，他一边拿出手机，说他还拍了视频，并打开展示给他儿子看。
　　“爸，你真厉害，竟然拍得一点都不抖，比我妈好了五十倍。”他说。
　　“怎么是五十倍啊？”老妈疑惑问他。
　　他只得意的笑说：“还有五十倍是我的呀，咱俩一半一半。”
　　二老哈哈笑了两声。

　　顾时许在旁边也跟着浅浅弯了弯嘴角。

　　“我们刚刚还给你喊加油呢，听到没听到？”老妈问。
　　“是吗，你们喊的什么？”他惊问。
　　“宝宝加油啊！这还用问吗？”老妈毫不忌讳地说，并且异常开心。
　　段越此时心态有点崩溃。
　　“刚刚你跑完本来想立马过来找你的，但是刚好碰到你们英语老师了，又多聊了几句，我看又有小许陪着你，就不着急过来了。”老妈说时笑着看了看顾时许。
　　顾时许浅浅笑了下，他也没什么话可说。

　　“爸，妈，你们是不是等会儿还要忙呢？”段越说，他并不想在这个情况下表现出一个弱智儿子的状态，所以让老爸老妈自己玩儿去是最好的。

　　“是啊，我们等会儿都有工作要忙，但是晚上我们来接你去吃饭，好好奖励一下我们的冠军宝宝。”段清宇说话时还摸了摸他的头。

　　段越简直要抓狂。
　　“那你们先回去吧，我有同学陪着就行。”他笑着说，跟他们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好好好，不耽误你跟同学玩儿了，我们走了。”老妈挥手说。

　　他看着两人从容而去的背影，深深舒了口气。

　　他朝顾时许笑，看起来有些无缘无故地傻气。
　　“怎么了？”顾时许问，“笑什么？”
　　“没，我平时跟我爸妈就是这么交流的，是不是挺幼稚的？”他问。
　　顾时许摇了摇头，说：“没有，我觉得挺和谐的，看起来很舒服，很协调。”
　　“真的？”
　　“嗯，真的。”
　　顾时许想起他刚才若问未问的话，说：“你刚刚想问什么？”
　　段越忽然惊醒，差点忘了。

　　他思索着说：“待会儿我去领了奖牌，能拿它跟你这儿换样东西么？”
　　顾时许：“什么东西？”
　　他凑近了些，轻声询问：“能再换顿饭吗？”

　　沉默几秒，顾时许掀起眼皮，对他轻点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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