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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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罢了饭，曹老要去午睡，叫了秦渊送他，想来是有话要同他说。魏辰书不便跟去，就在一边独自站着，瞧收拾碗筷的三个小弟子。
　　那三人分工明确，动作利落。收拾了碗筷后又收拾席位，做得井井有条。魏辰书站在一旁，瞧着风景秀丽的山谷，又瞧瞧这俗世的烟火气，心中难免羡慕。
　　他们虽非亲兄弟，却比许多亲兄弟关系还要好。

　　再回头想，自己也未必没有这样的时候，只是时间远去，物是人非罢了。
　　待他三人忙完，苏运背了个竹篓，拿了一把柴刀一把小锄头放在篓里。他三人走过来，秦渊也正好从屋内出来，五人一碰，猴儿先是比划了一通，最后不满说：“我原来最高，现在叫秦建中比过去了。”
　　魏辰书抬头瞧了瞧周舜，心道，明明同样的年岁，自己金比他竟然矮了许多。他有些计较，又不好对外人发作，便狠狠剜了忍笑的秦渊一眼。

　　几人打闹着出去，周舜性子果真跟猴儿一样，上蹿下跳，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几乎没有在地上行走的时候。他活泼好动，看上去功夫很好，魏辰书一面同他打趣，一面欣赏谷中的景致。
　　三人之中苏运最是稳重，不爱说话。曲幼竹则舌灿莲花，将谷中情况介绍的条理分明，加之他博学多才，无论天文地理、野史杂记都能侃侃而谈，与之说话十分受益。偶尔周舜故意使坏，也是曲幼竹跳到树上抓人，虽比周舜矮些，却能拎着人后脖子叫人认错。
　　周舜身法灵活，泥鳅一般的逃脱了，曲幼竹便会捶胸顿足，追出去教训。苏运只得无奈开口，担起了解说陪聊的活计。

　　与他三人相处很是轻松，叫魏辰书从头到脚，连发丝都放松下来。
　　他的这种放松十分明显，眼里、嘴角、语气都变得轻快活泼，与往日老成模样大相径庭。
　　秦渊负手走在他身边，眼神几乎一刻没有离开，见证着魏辰书的改变，叫他有心去谈其他，也不忍去谈其他。

　　到了一大片园子，苏兄领着两人进去。曲幼竹已经站在那里，不好意思的行了个礼：“那猴儿上山玩去了，实在抓他不住。”
　　苏运放下竹篓，从园子边上拿了两把锄头，一把递给曲幼竹，埋头锄草：“你何必抓他，他最不愿意做这些活。”
　　地里种的不是什么花草珍品，不过是寻常蔬菜。两人翻松土地，施上肥料，分明是文士一般的清雅人，做起这些却无半点的违和。

　　曲幼竹抬头一笑：“让殿下见笑，殿下若无聊便劳烦去摘些果子可好？”
　　魏辰书顺着他的手势看去，那边有一片果园，如今正是桃李成熟的时候，硕果累累，压弯了枝条。“我这便去。”
　　秦渊先一步背上竹篓，拉着魏辰书的手往前走。
　　到了果园树下，魏辰书叫秦渊放下竹篓，去摘熟透的桃子。秦渊跟在身后并不动手，双眼只盯着他的殿下与民同乐。

　　他这一路都不怎么说话，现在也不开口。只看着魏辰书穿梭在几株桃树中间，像个快乐大蝴蝶。瞧得久了，魏辰书便也察觉，摘了两个桃子放在竹篓，抬头问秦渊：“曹老与你说了什么，叫你这样心事重重？”
　　秦渊诧异道：“我只想瞧看你，何来心事重重？”
　　魏辰书勾着嘴角，容色十分轻松：“我又不探听你，不愿说便不说好了。”
　　他又走开，去寻另外的桃。
　　秦渊摇头笑了笑，拿起竹篓，抬步跟过去。

　　一共摘了八个桃，魏辰书便停下，他从未做过这些，染了薄薄的汗。
　　秦渊问他：“若叫你余生都做这些，你愿意么？”
　　魏辰书眼里亮晶晶的看过来：“胡说什么，我不能找仆从来做么？这事情做一两次还算新鲜，长此以往，实在苦累。”
　　他倒忘了，他的殿下是个怕苦怕累的金枝玉叶。

　　“建中，我怎么痒得很？”魏辰书从方才开始便发痒，这会儿更痒得难受。
　　秦渊抬步走进，叫人放了手里的桃，拉过他的手臂掀开袖子，又撩开他胸前的头发，扯开些领子看，白皙的皮肤上全是抓挠过的红痕，道道明显。
　　秦渊无奈：“你摸了桃子，抓了身上？”
　　魏辰书不解：“痒我自然要抓。”
　　秦渊哭笑不得：“你这傻子，身上沾了桃毛自然痒了。快去洗洗，再涂些药油。”他指着一旁的小溪，“你去那里洗，我问苏运拿些药。可别再抓了，越抓越痒。”

　　魏辰书哪知这些，听了秦渊所说赶紧去了溪水处。
　　秦渊拿了竹篓回去，将事情说了一遍。苏运果真带着药油在身上，秦渊谢了，拿了药油便走。追到溪边的时候，魏辰书挽上袖子，领口大开，白肤红痕浑身水迹。他撩开头发，朝着脖子上泼水，溪水清凉，他又受不得冷，肤上隐隐起了鸡皮，水珠顺着脖子到了锁骨，再到胸口，实在活色生香。

　　“你看什么看，还不过来！”魏辰书话里有些恼意，却并不似发火，最多是些嗔怒。
　　秦渊道了声好，便过去拿了汗巾沾了水，替他擦洗。只确定桃毛不再，方拧干了汗巾，擦掉他身上的水珠。
　　魏辰书劈手夺过汗巾：“慢慢腾腾做什么，我自己来。”
　　他低头擦手，又擦干脖子和胸口，睫羽上的水珠轻颤，像是泪珠一般。
　　秦渊移开眼睛，笑了一声。魏辰书不满问：“你笑什么？”
　　秦渊长长一叹：“笑自己坐怀不乱，乃真君子。”

　　魏辰书手上动作一停，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要拉起衣服。秦渊抬手止了：“先涂药，免你难受。”
　　魏辰书道：“我自己来。”
　　秦渊不让，叫人站好，倒了药油，在魏辰书手臂、脖子那些有抓痕的地方慢慢的抹。魏辰书抬眼看他，直直撞进秦渊眼神凝聚的深海里，再不可脱逃。
　　两人四目相对，肌肤相贴，气氛旖旎。
　　“时文……”秦渊单手抱着他：“抱歉……”

　　他话未说完，魏辰书一个抬头亲上他的嘴角。本是轻轻一碰，不想被秦渊双臂收紧，狠狠夺了嘴唇。
　　溪水叮咚作响，山色一片平静。亲吻的两人却恨不能将对方揉进骨肉里，他们双眼紧闭，将这周边一切都忽略忘记，也将身上铁甲同时丢弃，各自掏出了最柔软的真心，就在这唇齿的战场上相互交融、碰撞。

　　初战方歇，魏辰书满目柔情：“我没有怪你。无论如何开始，事到如今，已无退路。”
　　秦渊亲他的眼睛，亲他的鼻子和嘴唇，“这与你怪不怪我无关，是我的自责。”
　　魏辰书紧紧抱着秦渊，微微侧头，准许他的吻落在脖颈和胸口。他瞧着前方溪流，突然开口：“秦建中，他日你若敢负我，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秦渊道：“秦渊只愿与你芝兰千载，琴瑟百年。”

　　魏辰书心中一动，拉开与他的距离，宛如确定他所说属实一般，勾勾瞧他双眼。只是这双眼里，此刻只印得出他魏辰书一个。
　　芝兰千载，琴瑟百年……
　　魏辰书恍惚道：“我不负你此情此心。”

　　秦渊托着魏辰书后脑，将人抱入怀中，“时文，你的路若是选好，定要相告。”
　　魏辰书忡怔着，“我所选若非你所愿？”
　　秦渊半日方道：“如今你既已离开京都，我也离开燕州，不若就此结束，天涯海角。”
　　魏辰书从未如此想过，他知晓就在今日之前，秦渊也没有这样想。那为何秦渊今日要这样说？
　　“我……要想想。”

　　秦渊道：“好。你可以好好想。”他亲了亲魏辰书的发顶，眼神幽远。
　　他们像是互相许诺了，却又像没有。
　　秦渊抛给魏辰书一个巨大的诱惑，击得魏辰书头脑发晕。
　　以致被人牵回菜地的时候，都还晕着。
　　苏运和曲幼竹已经翻好了地，忙活完了，见魏辰书湿哒哒的，还自责了一番。闹得他本人很不好意思。

　　苏运不上山，要去砍柴。曲幼竹便带着两人一同上去找周舜。
　　周舜等了许久，见了人来不免抱怨，被曲幼竹敲了脑门警告才安静一些。
　　“老爷子既然叫我带你玩，我当然要把最好玩的给你。”他指着山坡上的滑道，拿出一个木盆，木盆上装着几个轱辘：“你坐在这里头，滑下去。”

　　魏辰书瞠目结舌，这是山顶，稍有不甚掉落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滑下去？”
　　周舜自然答道：“怎么，你不敢啊？这可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了。师哥们都玩过，都说好玩。”他笑道：“我们小娃娃的时候都敢玩，你堂堂端王殿下不会不敢吧？”
　　曲幼竹赞同劝道：“这个确实有意思，从高处跌入低估，再由低谷回转高处，人生不就是如此？”

　　魏辰书定了定心，道：“我若半途不甚跌落了呢？”
　　曲幼竹负手道：“大丈夫所为顶天立地，尽人事安天命，粉身碎骨又有何惧？”
　　大丈夫所为顶天立地，可这不过是个找死游戏。魏辰书挑了挑眉，并不想试。
　　周舜摆了摆手：“我先试一次你看！”
　　他跳进木盆里，往后击上一掌，借着掌力木盆向下滑去。周舜玩过许多次，十分快活，谷中回荡他的笑声，而魏辰书却看得心惊肉跳。

　　只见那木盆在山道上滑行，时高时低，最后一段几乎俯冲向下，速度越来越快。只听一声巨响，木盆落在地上，碎成木板。魏辰书吓了一跳，忧心周舜安危，不想周舜在山下招手：“快下来呀！”
　　魏辰书捏了捏手掌，实在认为自己就是那粉身碎骨的木盆。
　　“我与他一起。”秦渊突然说。

　　曲幼竹左右打量了他二人：“两人一起？也可。”
　　他取出一个大一些的木盆：“幼时师哥胆小，也不敢玩，都是我护着他的。如今大了，他却不让我护着了，见你们两人一起，我还有些羡慕。”
　　秦渊先进了木盆，朝魏辰书伸出手：“时文，别怕。”
　　魏辰书手心出汗，紧张不已，但他依旧握住秦渊的手，蹲坐在他的身前。

　　曲幼竹问：“坐好了，我便推了。”
　　他说完用力一推，木盆滑入山道。
　　魏辰书虽心中害怕，却不甘闭眼。秦渊紧紧搂着他，叫他安心不少。疾风刮过，脸上生疼，下落太快，五脏倒转。但这其中快意，非寻常事物可比。
　　他紧紧抓着秦渊的手，瞧着他们离地越来越近。眼见便是粉身碎骨一滩泥，却只觉谷底一阵向上的风吹来，将他们缓缓托起，安稳落地。

　　又哪里有什么粉身碎骨。
　　魏辰书眨眨眼睛，迟疑站起。听着树上周舜哈哈大笑才反应自己被框了一遭。
　　曲幼竹随后跟上，对着魏辰书礼了一礼：“师弟顽劣，还请殿下恕罪。”
　　魏辰书张了张嘴，最后噗嗤笑出声来，轻轻摇头，不再计较。
　　他想，就算真是粉身碎骨，若有秦渊一道，他也是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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