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之外

　　太阳很好。

　　齐桑在门前的台阶上坐着。

　　几个小孩在玩“小皮球”，有男孩有女孩，他们一个接一个，把小绳跳出了花，玩得很开心。

　　她想加入他们。

　　可是，她只是站了起来，那群小孩就忽地跑了。

　　他们不喜欢她，她知道。

　　因为她不爱说话，反应慢，还爱低着头，跟他们玩不到一块，刚开始还好，时间长了，他们就不愿意带她了。

　　算了。

　　齐桑坐回去，看见了不远处的墙缝里有一只小猫，那是一只瘦弱的橘色小猫，正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她摸了摸口袋，什么也没有。

　　但是猫看到她这个动作，挪动四条腿跑了过来：“喵～”

　　脏脏的脑袋蹭着她的裤腿。

　　齐桑想去抱猫，却犹豫了。

　　衣服如果弄脏了，会被骂的！

　　她站起来，突然被一只手揪住了耳朵：“天天吃天天吃，就不知道干活，给我回去！”

　　背后的斥责连同耳朵的疼痛都被忽略，她只看到了那只猫。猫也看着她，不叫了，大眼睛里尽是恐惧。

　　原来它也害怕啊！

　　再后来，齐桑会带些吃的偷偷地坐在门口，等着那只猫过来，喂它吃。

　　偷偷摸摸，不敢声张。

　　然而还是被发现了。

　　“家里人都不够吃，偷去喂猫！”还是同样的愤怒，同样的斥责，挟着乱飞的吐沫星子，一同喷过来。

　　那只手要去抓猫，猫跑了。

　　齐桑暗暗松了一口气。

　　后来，就再也没有那只猫了，它大概是真的害怕了，不敢再来。

　　齐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台阶前空旷明媚的阳光。

　　很多很多年后，她渐渐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

　　漂亮的女孩儿总是格外招人待见，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然而那些人慕她皮相而来，想得到的不过是她的身体，一旦目的暴露被拒绝，就变了脸，对她大声呵斥。

　　“装给谁看？”

　　他们这样说。

　　可其实，她只是羞涩，害怕做没有结果的事情而已，期望能与一个人慢慢发展，彼此相知相守。

　　越这样，越害怕。

　　时间长了，就有人说齐家女儿脑子有病，传的多了，渐渐地提亲的人就少了。

　　被戳着脑袋骂的时候，她会想起来小时候见过的，那只再未出现过的猫，恍惚间便觉得自己成了那只猫，摇尾乞怜着别人的关注。

　　“给口吃的吧！”

　　“来娶我吧！”

　　最终，她选择了一个人嫁了，那个人长得不错，待她也好，但是其实脾气很大。齐桑觉得，这个人能帮她脱离那个从小桎梏她的困境。

　　她只想离开，以为脱离了地狱。

　　她努力去适应他，不纠缠，不愤怒，不惹他，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她的婚姻便如水上枯木，看似完整，却一碰就碎。

　　平常，她喜欢小动物，偶尔照顾一下流浪猫流浪狗，丈夫也不去特意管她。

　　那些动物天真地仰着一张脸，那么柔弱，那么无辜。他们什么也没做错，却被殴打，被流浪，被驱赶，被抛弃。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遭遇这些，下次见了人还会亲热得扑上去摇尾巴。

　　在他们的眼睛里，齐桑又见到了自己。

　　喂猫的时候，她偶然遇到了一个男人，那是城里的教书匠，姓韩，还未成亲，长得温和秀气，笑起来眼睛弯着。

　　两人因为一只猫而意外遇到，相谈甚欢。

　　韩先生有着天生的好脾气，对于齐桑的害羞尴尬毫不在意，仿佛对着自己的学生一样耐心，一点点打开她的心房。

　　于是，齐桑知道了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人不自由，最起码心应该是自由的。

　　她好好卖自己的菜，笑容也多了。

　　喂猫喂得多了，又时常春风满面，偶尔被人撞见，风言风语又开始传了。

　　齐桑问心无愧，却不知自己挡不住可畏人言。

　　有人开始传齐桑是个猫妖，养的猫会勾人，勾走了很多人的魂魄。其实她只是因为喜欢喂猫，在流浪猫里博得了好名声访客多了些而已。

　　丈夫大怒，冲进书塾把韩先生打的半死，又把正卖菜的齐桑拖回了家，打的伤痕累累，关了起来。

　　风波于是结束。

　　过了好久，齐桑才得以重新回到街上，守着自己的小摊子。

　　继续喂猫，偶尔笑笑。

　　再遇见韩先生，只敢低着头走过去。

　　她满以为自己乖巧听话，就不会再有事，可以平平安安。

　　但是那一天，一地猫尸。

　　她养的那些流浪猫全被人毒死了，那些人叫嚣着她果然是个害人精，把她拖走了，关在郊外一个房子里。

　　丈夫亲手落的锁。

　　这里有很多很多的大猫，他们红着眼睛，很饿很饿。

　　齐桑想起来推搡时有一个人喊了一句“妖精”，突然反应过来，原来他们就是想让她死，想让她受罪，毫无理由，只因为她是她。

　　她想笑。

　　她尽情地在这个地方放声大笑。

　　她的身上有被抓出来的伤痕，冒出血来，那些猫闻着味儿过来了。

　　“喵呜！”

　　而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来救她，她的家人，她的丈夫，她平常笑脸相迎的那些人，所有人都在等着。

　　等着她死。

　　“啊呀！”

　　秦溪忽然被一双不知道是什么的爪子挠了一下，醒了过来。

　　她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双双幽绿色的大瞳孔，在逐渐逼近！

　　妈妈咪呀！

　　她急忙放水，逼退这些猫，才有空整理下自己的思绪。

　　方才……那是齐桑。

　　而自己……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与梦里的重合，所以也就是说自己是现在代替齐桑被关进了小黑屋，被猫撕扯。

　　看来是齐桑做的。

　　她想让自己经历她的痛苦？还是改变？

　　从小不被父母呵护，不被同伴接纳，孤孤单单地长大，长大以后所嫁非人，因为长得好看被世人揣测非议，甚至下毒手……

　　乍一看简直是疯了，怎么就集齐了所有的困境，可其实秦溪知道，这都是她的故事，不，不是故事，是人生。

　　猫怪叫着又围了过来。

　　现在已经不是她想不想改变的问题了，而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自己会被猫活活吃掉！

　　秦溪不再犹豫，抬手间打破了屋门，光线透进来的那一瞬间，心也亮堂了。

　　猫都跑了，她也得以离开这个地方。

　　接下来，去报仇！

　　一个个来！

　　她回到了城里，那些人看见她立刻灰白了脸，却还要装着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秦溪轻轻一笑。

　　一笑之间，有人骨头都酥了。

　　她轻声道：“姐，看好你家男人，否则到时候后半辈子的幸福根没了，可就怪不得妹妹我了！”说罢抬手间一个飞镖，直戳那人□□而去，却是夹在了两腿之间，“不要惹妖精，否则让你后悔莫及哦！”

　　地上一滩黄色液体，发出骚臭味。

　　她冷笑，施施然走远。

　　柔弱最是无用，是蚀骨毒药。

　　齐桑已经死了，这里是她构筑的梦境，既如此，那便无所顾忌了。

　　“妖精啊！”

　　有人仓皇尖叫。

　　她继续往前走去，来到了自己家。

　　丈夫在院子里忙着做手工，看见来人，手里的木头一扔，站了起来。

　　看样子要打架。

　　秦溪不会打架，但是会法术。

　　她放出一根藤蔓把丈夫捆了起来，还不忘留出两只手：“阿旭，合离吧！”

　　丈夫头一扭。

　　不答应那就……死吧，缠死！

　　树藤不断缠绕纠结，他终于求饶了：“我签！”

　　拿到了合离书，秦溪大踏步离开了这栋房子。

　　她的身后，跟了很多的流浪猫。最前面的那只，是一只脏脏的小橘猫。

　　昂首阔步。

　　没有人敢再动她，都在远处躲着，探着头看她走出来，一路走到街头。

　　韩先生站在不远处。

　　“跟我走吗？离开这里？”

　　他笑了笑：“好！”

　　秦溪想把齐桑带离这个伤心的地方，哪怕是在梦里。

　　她与韩先生找到了一个很美的地方，一切将重新开始。无论是将来作为夫妻，亦或是作为朋友，都是信心满满。

　　大开杀戒不是目的，重生才是。

　　过完圆满的一生，秦溪闭上了眼睛安然睡去，却是又回到了齐桑的小时候。

　　也罢，后半生无憾了，那就让她的前半生也无憾吧！

　　秦溪坐在台阶上，看着小朋友们玩游戏。

　　她不想参与，觉得无聊，回家对着那个拎着菜刀剁饺子馅的女人来了一句：“我要读书！”

　　“啪！”

　　挨了一巴掌。

　　她又说：“我要读书！”

　　又是一巴掌。

　　继续：“我要读书，我可以不吃饭！”

　　巴掌没有落下来。

　　她饿着肚子开始认字，认得不多，但足够了。

　　后来，她对着那个一脸阳光的帅男人说道：“滚，别挡老子的道！”

　　似乎除了几个重要的时间点，其他的时间都是虚虚带过，大概是齐桑也觉得这几个点是关键点，因而无比后悔吧！

　　直到后来，她喂猫的时候遇到韩先生。

　　单身男女，再无阻碍。

　　秦溪打算如果梦不醒就再跟韩先生过一辈子去，反正他人好，书读的好，饭做的也好，人又彬彬有礼，不吃亏。

　　灵魂是自己，身体是齐桑，也不知道谁享受了？

　　还好，梦醒了。

　　秦溪变回人身的时候，在司云白怀里，因为从她变成猫，他就一直抱着她。

　　她瞪大眼睛看他，与他四目相对，然后猛地扑上去抱住了他。

　　扑得太紧太猛了以至于……司云白差点被她扑倒在地上，还好身体素质够硬，扛住了。

　　“溪儿？”

　　从未有过这种待遇。

　　“嗯，白白！”

　　不要韩先生了，功夫再好都不要了，只要他！大约是一梦两生，虽是虚假，可也是真实走过，再见到司云白，便觉得非他不要了。

　　能再见到他，比什么都好！

　　齐桑看着那俩黏在一起的人，满意地拍了拍手：“很好！”

　　秦溪从司云白身上下来，站在地上，说道：“你的委屈我全明白了，可我所做的都是假的，过去的一切终究改变不了，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

　　“那，我当如何？”她浅笑。

　　“放过他们，去投胎吧！再说，你的仇人应该也都已经死了吧！”秦溪说，“我有一个朋友，她跟你遭遇差不多，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杀了所有人，不停地杀杀杀，很过瘾，可，终究是把自己也困住了，本来是受害者的，却为人不齿，已经很苦了，何苦再作茧自缚？”

　　“哦，她在哪里？”

　　秦溪想了一下：“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一个你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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