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思量

　　愈发靠近西北，楼落时愈能感觉得到空气中的干燥。连天的戈壁荒漠四散，蓬草稀疏缀在其中，偶见一汪泉水在日光下闪着鳞光。

　　他们一行人走走停停，行至绿洲处歇息时，檀远铭将水壶递给楼落时。楼落时正倚靠在树下看远处矗立着的一座孤城。

　　“那便是西北甘宁城？”楼落时问。

　　“是的。”檀远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苍茫天地间，甘宁城屹然耸立，城墙万丈[1]，侧壁陡直，仿佛是利刃劈凿荒野上的巨石，凭空造出的一座城。可檀远铭知道，这不是凭空造出来的，是历关，是西北所有守将，一滴汗一滴血，一砖一瓦亲手垒砌出来的。

　　他望着甘宁城目光温柔如水，那是他八岁后生命中的故里，那里有他热爱和珍视的一切。

　　西北地苦，数万人却愿长驻此地，只为教那胡马不敢南下。

　　“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楼落时明白他眼里的柔情无限，她想，日后，她会同他一起，留在这甘宁城，留在西北。

　　檀远铭回过头来望她，两人隔空对视良久，他猝然圈住楼落时的手，拉着她往外跑。

　　“檀远铭，你又要干什么？”楼落时低声惊呼，檀远铭骨子里藏着野性，疯起来时，教人冷不防吓一跳。

　　“往北走，带你去看看北处风光。”檀远铭将她推上马背，自己也踩着马镫翻身上来。

　　“等等，先回甘宁城，”楼落时慌乱拒绝着。

　　“诸位弟兄若歇息够了，便直接入城。历总兵应该在城里候着，会给你们安排住处。”檀远铭将缰绳缠在掌上，对旁边人说。

　　“好。”旁边人点头纷纷应和，见着檀远铭搂住楼落时，都忍不住嘻笑。

　　“王爷，一路奔波，先让大人回城好好休息一番。”只有宁儿真正担心，出来阻拦。

　　“你家大人方才已经休息好了。”檀远铭说完，正要策马，楼落时却抓住他胳膊，说：“历总兵在那处候着，我该先去见见他。”

　　“不要紧，历叔不在意这些。”檀远铭哄道，又侧头叮嘱周围人，“若是历总兵问起来了，就说我带楼大人去北原了。”

　　“好，好。”周围人反应机敏，又同楼落时说，“楼大人，你且放心去，历总兵那处，我们会好好交代的。”

　　“你，”楼落时又要说话，可檀远铭不给她机会了，收指紧掌一扯，踏云便向着北处疾跑去。
　　“檀远铭，你慢些。”风俯冲着，朝他二人扑来，楼落时大声说。

　　檀远铭只是哈哈大笑，像是没听见似的，纵情跑着。

　　夕阳渐沉，周围景致更替，在金黄的笼罩下一切愈发柔和起来。翻过一个小山坡，连片的秋草直直往眼底奔来。秋日的原野，泛着股干燥又独特的气味，草是浅浅一层，轻轻覆在微起伏的平原上。几棵树，生长在上面，姿态各异。

　　檀远铭驻马，他二人在坡顶看着这原上的秋色。楼落时方才由于一路疾驰而显急促的呼吸慢慢缓和下来，甚至停滞住了。

　　“这是北原，等夏日时，更好看。”檀远铭在她耳畔轻声说。

　　“原野上的帐篷？”楼落时看着远处几处白色帐篷，问。

　　“再往北走，就是谷西。三十年前，兀哈内乱，余部逃至谷西，归附昭国。”檀远铭说。

　　“那，”楼落时话音未落，檀远铭便又策马疾驰。冲下山坡，踏上辽阔原野，踏云天生便是该在草原上奔驰的，它长长一声嘶鸣，远处有几匹马应和着。檀远铭松开缰绳，让踏云自在跑着，踏云寻声而去。

　　天上苍鹰盘旋，北原上暮烟轻浮。跑了一阵子，一带溪水淌在原野上。这是从更北边的石古山上流下来的。

　　几匹马在溪水边饮水，踏云放缓了速度，在不远处徘徊。檀远铭知道它的小心思，抱着楼落时下马，拍了拍踏云，道：“去吧。”

　　踏云轻轻打了个响鼻，亲昵蹭了蹭檀远铭衣袍，又望着旁边楼落时，停滞半刻，正也要上前蹭，却被檀远铭打住了。

　　“快去！”檀远铭轻呵。

　　踏云短暂一声低嘶，随后调转身子，往那几匹马身边跑去。

　　“踏云性子傲，从不轻易与人亲近。”檀远铭对楼落时说。

　　“那我这是托你的福？”楼落时笑问。

　　檀远铭傻笑着不答话，他二人坐在地上，看着溪水边的马群，踏云已经跑到了它们当中，正往其中一匹漂亮的白马身边凑。两匹马靠得近，举动颇为亲昵。

　　“那是兰玛，谷西那边送来的，历叔将它送给蒋姨了。”檀远铭同楼落时解释。

　　檀远铭提起历关和蒋莺莺，让楼落时想起了些事，她问一旁枕着胳膊躺在地上的檀远铭：“我们何时回去？”

　　“不急。”檀远铭眼底含笑，慢悠悠同楼落时讲。

　　楼落时轻推了他一下，嗔怨道：“历总兵那处，不能教他等久了。”

　　“呦——”檀远铭久久盯着她，黄昏的光勾勒住她的眉眼，发丝散乱，但愈发让人心动。

　　檀远铭抽出手，将人往后拉，勾进臂弯里。楼落时侧躺下，枕住他胳膊，推搡着要起身，可檀远铭却将人搂得更紧，用力往胸膛处贴。

　　他浑身散发着热，像是一滩滚沸的岩浆，翻滚涌动着要把楼落时融化。

　　“怎么，楼大人紧张了，你在朝堂上可是伶牙俐齿教人害怕的内阁重臣啊。”檀远铭调笑。

　　楼落时停了动作，她的确是有些紧张，可为什么呢？

　　不等她想明白，檀远铭便替她解答了：“媳妇要见公婆了？”

　　“嗯？”楼落时在他怀里抬头，杏眼看住他，朦朦胧胧，带着几分迷糊。这般懵懂样，欲而不自知，勾得檀远铭只想吻住她。

　　檀远铭这么想着，就翻身压上去，要捉住她狠狠吻一番。就在他低头要贴上去时，楼落时却推住了他：“胡说什么。”

　　檀远铭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丫头，这时候脑子怎么就这么不好使，才回过神来。他双手撑在楼落时身侧，舍不得将身子重量往楼落时身上压太多。

　　“真紧张了？”檀远铭暗暗发笑。

　　“哪有。”楼落时辩驳，目光挪开，却正好落在溪边的马群处。踏云和兰玛依然在亲热，瞧得楼落时脸上更热了。

　　她又将迅速将视线移回，撞上檀远铭那在眼里肆意的“勃勃野心”，简直要迸溅出火花。

　　“阿时，你在说谎。”檀远铭不怀好意地笑着，带着些窥破人心事拆穿人谎言后的骄傲。

　　“我的阿时这么好，历叔和蒋姨一定也会欢喜你的。”檀远铭轻轻拨理开她脸上的青丝，眼里的浓情更甚。

　　“不，”楼落时紧抵住他胸膛，可他野心勃勃的进攻怎会肯如此轻易退却，正在暴风雨蓄势待发时，溪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踏云？！王爷回来了？”一个稚嫩孩童声音响起。

　　“在哪呢在哪呢？”另几个孩童附和，他们四处望去。

　　楼落时心里一惊，将他推开。檀远铭也反应迅速，站起身的同时将楼落时拉了起来。

　　“王爷！”在他二人站起身的那一刻，这几个小孩子也看到了他们。

　　“王爷，你回来了！”孩童们欢呼着跑到檀远铭身边。他们是甘宁城里的守将的孩子，闲来无事，便替总兵府和王府照料马匹，当个小马童。

　　“听历英哥哥说，你打了胜仗，陛下重赏了西北边军。”阿月兴奋看着檀远铭，眼睛里充满崇拜。

　　“嘁——”檀远铭嗤笑一声，不同这群小屁孩说话。

　　“你这回要教我新招式，你之前教我的我都学会了。”三明缠住檀远铭的胳膊，吵嚷着。

　　这群小马童像是见着地上粮食的小麻雀，呼啦啦涌上来，围绕着檀远铭叽叽喳喳呱啦着。

　　檀远铭方才被他们扰了兴致，一腔怒火憋在胸中，可也不能对着他们宣泄。只得黑着张脸，听他们吵闹着。

　　“对了，历英哥哥还说，你拐了个”阿月不说话了，小手捂住嘴巴，只露出两个大眼睛，惊恐看着，闷闷发出声音，“不能说，不能说。”

　　她这模样可爱极了。

　　“不能说什么呀。”楼落时微俯下身子，含笑问阿月。

　　阿月看着楼落时，摇了摇头，依然捂住嘴巴，但过了会儿，又闷闷说：“姐姐，你真好看。”

　　“有什么不能说的。”阿牛是个爱装老成的小大人，觑了他妹妹一眼，一脸不在乎地将历英原话照搬了过来：“王爷拐了个小媳妇回来！”

　　说完，他又对楼落时问：“你就是王爷拐回来的那个小媳妇吧？”

　　说完，那一群小孩哈哈大笑起来。

　　此刻，檀远铭只想揪住着小子的耳朵将他撵走。楼落时面上有一丝尴尬，阿月乖巧拉住她的手，又冲那群臭小子凶凶道：“笑什么，姐姐这么好看。”

　　楼落时眉眼笑得弯弯，摸了摸阿月的脑袋，阿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楼落时，看得楼落时心中生出一片柔软。

　　“走走走，天快黑了，将马牵回去。”檀远铭寻个由头将这群小麻雀打发走了。

　　“王爷，历总兵和蒋姨在找你呢。”三明回过头来，对檀远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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