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凶妻镇宅

　　“我当时着实吓得不轻。”一回想起御书房情形，汤慈就忍不住后怕，“直视龙颜不说，竟敢连连质问，这脑袋现在能完好无损是上辈子积德。”

　　“嘿嘿，积没积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多亏了大少奶奶。”文青乐哉乐哉的摇晃脖子，证明这脖子上的重量很实在，“大少奶奶说了，第一，皇上不滥杀；第二，我年轻，又算不上真正的汤家人，皇上压根不屑与我计较；第三，皇上最关心什么，当然是他的天下，他的子民，我就拿子民往他窝上戳，怕什么，反正我知道我死不了就行。”

　　听听这话，不怪那位憋出一句无奸不商！

　　别人听见此评价好歹辩解两句，文青倒好，居然没脸没皮的顺着话接。

　　“皇上您也说了无奸不商，草民是商人，当然奸了，但草民‘奸’的是正道，是正义，绝不是那些偷奸耍滑之辈。您也别老是咬着那两成粮不放，汤家往宫里送的东西价值远高于两成粮，草民看您这宫里也不缺什么，到时候您可以把那些玉器卖了嘛，保管您不止买两成粮。”

　　论诡辩，汤慈自叹不如。

　　“谢谢你啊，让我重新认识了‘无奸不商’。”何芝柳嘴角一抽，冷冰冰吐出一句毫无感情的话。

　　虽然最后汤家承诺每年往宫中送二十件玉器，比原先计划的多了一倍，但终归是皆大欢喜。

　　首先，朝廷出粮两成，在与喀蔼和谈前由朝廷派人与汤家共事，一应交易由汤家出面；其次，在军队缺药材时汤家必须以低于市场价供应给军队；最后，若真有一天家国有难，汤家需起带头作用，响应一众商人出粮出力。

　　这可把汤家子孙的路都给安排上了，不过仔细一想，虽听来是牢笼，却如同虚设，当真国难来临，一切家产守得再牢也是为敌人做嫁衣，不给自己的同胞用留着给谁用。

　　说时迟那时快，朝廷派来的同盟很快来到了椒城，何芝柳以为来的不是户部便是礼部的官员，却没想来的竟是那位的贴身公公十全，呵，看来那位对汤家的信任不过如此。

　　不过想来也是，皇室中人生性多疑，又凭什么对汤家放一百个心，难道就凭汤善在朝为官？不见得，恐怕连汤善这下也一并给提防上了。

　　十全很年轻，见过那位的文青说，他是当时在御书房当差的公公，看着竟比那位还年轻，可何芝柳却知，十全比那位大了将近十岁，别看端着一副温和的笑脸，实则是位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若非有他的保驾护航，那位不可能好端端的坐上皇位，至少得缺胳膊断腿，或者晚上个五年十年登基。

　　“公公是独自前来？”汤慈左看右看，没看见四周还有什么人，惊疑问道。

　　十全故作可怜道：“哎哟，汤老爷太看得起杂家这身老骨头了，一路上豺狼虎豹不知多少，杂家一人岂非连骨头渣都不剩。”

　　哦，意思是说这会儿汤家的不知哪根房梁，哪片屋顶，亦或哪棵树上就蹲着侍卫，何芝柳掩耳盗铃般微微抬头瞥了瞥头上的横梁，不料与上面的人来了个四目相对，吓得她心脏一抖，赶忙收回视线。

　　好家伙，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会连一片衣角也未发觉？

　　“杂家庆兴十二年入宫，算算日子也有三十个年头了，皇上怜惜杂家多年未见外面光阴，给放了个长假，让杂家也跟着汤老爷一起去看看边境风采。”说起这事，十全感激涕零，“皇上还安排了任务，让杂家回宫后将所见所闻一一道来，要是记不住就写在纸上，皇上这可就为难杂家了，磨个墨是杂家本分，可写字真就能要杂家半条命，临出宫时，皇上还笑话杂家，说就该让杂家借此机会好好锻炼锻炼，别整日的丢他的脸。哎，杂家是看汤老爷不是外人，才敢这么唠叨两句。”

　　“皇上对公公如至亲，叫人好生羡慕。”汤慈亦是端着恭敬的笑脸回道。

　　十全先是受用的笑了笑，而后眉梢一抬，无甚威严的说：“出的这门，汤老爷这话就不能再说了，皇上何等尊贵，岂是杂家这等贱身能挨着边的。”

　　汤慈愣了愣，嘴里连连道“是是”：“公公教训的是，有些话在心里知道就好。”

　　看着两人装模作样的一来一往，何芝柳心想，那位打得真是一手好算盘，美其名曰是同盟，实际就是赤裸裸的监视，对这位公公，汤家纵然不满，也不敢有丁点怠慢，好吃好喝供着，时不时还得奉上一点汤家的玉器给人家把玩，拿着汤家的银子游山玩水，却满心满眼的防备着汤家。

　　可叹哪！做人难，做光明磊落的君子更难！

　　这边何芝柳唾弃人家的做法，那厢十全也早已打量着这位从进门起只问候了一句“公公万福”便再未开口的何芝柳，在宫里时，派出去的探子将汤家媳妇说的如何聪慧，如何隐忍，如何利落，今日一见，怕是探子的消息不及真相的万分之一。

　　陌然浅笑，目光坚定，有礼有节，不卑不亢，若为男儿，颇有大将风范，不怪汤家其他女眷均散，却偏偏留下了她，也不怪外面对她有“凶妻”一言，可不是比当家的汤慈看着还厉害三分。

　　面对着何芝柳，十全笑意更浓：“大少奶奶可是同去？”

　　何芝柳忙摆手：“公公唤我芝柳便可，您这么唤我，我寝食难安，回头瘦了我家相公该心疼了。去的，虽然我爹正值壮年，但汤家事情繁多，弟弟年幼，尚帮不了忙，我作为儿媳自是应当为爹、为这个家分忧。”

　　她不说自己去了可能也是多余的话，因为她很清楚，十全早对汤家的每一个人了如指掌，没必要做谦虚那一套。

　　十全不置可否，只笑眯了一双贼精贼精的眼道：“杂家进城时，偶听得有人议论，说汤家儿媳是个悍妇，眼下得见，当真是口出妄语，杂家猜是那些个人嫉妒，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难不成在那位面前当差的人都这么爱笑？

　　十全越笑，何芝柳越觉得渗人，太高深莫测，完全看不透他这话里话外藏得是哪门子心思。

　　何芝柳强撑着得体的笑颜道：“我爹常说‘万事以和为贵’，可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我想，与其让人欺我辱我，不如由我来做这个能欺人的人，从小到大我信奉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好在至今大家都相安无事。”

　　既要坦诚，何芝柳也不整那些虚的，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大好人或受害者不是她的本心，也逃不过十全的精明，索性实话实说。

　　不料这一番说法博得了十全的赞赏，既不贬低埋怨那些好事者，也不声呼冤枉求可怜，更不高看亦或踩低自己，难得的通透之人。

　　当知晓汤慈的为人时，十全还叹息汤慈与汤善两兄弟相差甚大，而汤慈两个儿子，一个是智障，一个尚小，汤家偌大的家业不出三代铁定玩完，哪怕在探子传回消息后他也未改此看法，心想一介女流再能干，还能扭转乾坤不成？

　　嚯，可不就是能力挽狂澜吗，若不是早知道何芝柳是汤家的儿媳，说她是汤善的私生女，十全定然毫不怀疑，简直与汤善一模一样，圆滑世故。

　　皇商就是皇商，不仅能一代一代支撑下去，还能在沉寂三代后屹立不倒，甚至有再领皇商一职的资本，汤家不容小觑，十全忽然对这趟喀蔼和谈的前菜异常感兴趣。

　　不管汤家怎么想十全的意图，人家公公是真的搭顺风车去边境走一圈，对汤家的安排不置一词，不问要去哪些人，也不问怎么实施计划，虽然何芝柳猜想可能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在汤慈去宫里时，何芝柳已与付爷爷达成共识，付家只剩付爷爷与付瑄祖孙两人，所以只消何芝柳一说，付爷爷便满口答应，付瑄自然只能停止他的猪肉生意，跟着一起去蔚沅镇，估计从此会在蔚沅成家立业。

　　总之，万事俱备，只待择日出行。

　　意外的是，在出发前两日，十全将何芝柳叫到无人的地方，看起来心事重重：“杂家并非怀疑芝柳你的能力，只是在初期汤老爷不去真的好吗？另外，芝柳舍得与汤大少爷分开？我看汤大少爷很是不舍，再者，虽临近冬日，但汤府到底不是普通人家，府里鲜花正艳，谁说得清蜜蜂蛰不蛰。”

　　何芝柳愣了愣，不明其意，心想汤家院里确实有不少花卉，可冬日寒冷，的确难见蜜蜂。

　　“鲜花即使落了花瓣也依旧是惹人喜爱的鲜花，蜜蜂总归是不愿放过的。”十全接着意有所指的说。

　　此话已说的够直白，何芝柳垂下眼帘，好似纠结的思索了一番，良久抬起头道谢：“芝柳多谢公公挂念，蜜蜂虽采花，却需掂量用性命去蛰人是否值得，换做我，我还是宁愿活着。”

　　痴人啊，十全摇头哀叹，不知叹的是世人的执着，还是何芝柳不合时宜的单纯。

　　“记住杂家一句话，如若将来有一天，蜜蜂采了花却还好端端活着，一定不要心软，务必斩草除根。”

　　这……除了白芷，十全是第一个这么叮嘱她的人，她想不通，他们有这么熟吗？

　　熟或不熟，她都应重视这个问题，头疼，难不成真的要带着汤平安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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