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欢

　　从开封府到白府，就是再磨蹭也就走个一盏茶的功夫。
　　白玉堂赶着马车，听着车里公孙筱玥和如意闲聊，他认识的公孙筱玥从不曾主动与谁说过这么多的话，可今天一路上都是她在引着如意说话，东一句西一句，没有什么特别，但他能从如意的声音里听出来，她已没有之前那样紧张和害怕了。
　　这就她的目的吧。
　　那串珠子也是。
　　她不过是想让如意忘了早上发生的事。
　　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温情，目光也柔和起来。

　　水如意要回白府，早已有人提前回来报了信，所以白府门口早早的就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只不过，那些等着接水如意的人在看见白玉堂的时候还是被惊着了，他们千想万想，却怎么也想不到架车送水如意回家的人会是白玉堂。
　　有机灵的，远远看见白玉堂的身影，赶忙就转身朝里面去通报。
　　白玉堂回白府，走的还是正门，没人当时喊出声来就算不错。
　　好在今儿卢方蒋平几个人都在，那小厮一个院一个院的去说的功夫，白玉堂已经带着公孙筱玥和水如意进了自己爹娘的院子。
　　薛氏见了如意，不免担心的责备了几句。
　　重了不行，轻了也不行，这责备的话也只能薛氏来说，白文渊看了一眼自己儿子随即目光却落在他身后的公孙筱玥身上，“玉儿，这位是……”
　　“爹，这是开封府公孙先生的女儿，公孙筱玥。”
　　“筱玥见过先生夫人。”
　　白玉堂恭顺，公孙筱玥垂眸，两人都是一副长辈面前听话懂事的模样。
　　只有水如意，一双眸子含着水汽，虽是委屈却也不敢真的落泪。
　　薛氏说了两句也就把这篇给掀过去了，不过去又能怎么样呐，说到底水如意其实什么也没干不过就是受了殃及而已，“算了，回来就好，杏儿你去让厨房顿一盅珍珠百合给如意，”说罢才又转头对公孙筱玥道，“公孙姑娘，失礼了，多谢你送如意回来，辛苦了。”
　　“不会，夫人您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孙筱玥没敢抬头，只轻声道，“既然如意没事那我就……”
　　还没等公孙筱玥说完，还没等白文渊夫妇客套，白玉堂在一旁却已淡淡开口道，“吃了饭再走吧。”
　　公孙筱玥差点扭头去看他，这人没事怎么想起这么一句。
　　不过这屋里觉得奇怪的可不止公孙筱玥一个人，白文渊和薛氏交换了个眼神，神情也全是不解，他们这儿子今天这是吃坏什么东西了？还是他们耳朵今天出了什么毛病？
　　“是啊，公孙小姐就留下吃了晚饭再走吧。”
　　屋里气氛沉默的有些尴尬，却听见屋子外面一个爽朗的声音传了进来，“虽是小事，但也没有不谢的道理，再说，这眼看就到了吃晚饭的时辰，若是让公孙小姐这样空着肚子回去，那传扬出去，岂不是人人都要说我白府不懂礼数。”
　　说话间，屋外走进一个身材魁梧长相英伟的男人。

　　这人虽是一身儒生装扮，却怎么也难掩他眉宇间的刚毅和眼神中的犀利。
　　公孙筱玥大概能猜出来这个人是谁，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是“护短”护的厉害，什么就不懂礼数，这怎么就扯出不懂礼数了，还什么眼看就到了吃饭的时辰，拜托，这会儿最多也就是刚刚过了申时好嘛，谁家大下午的就吃晚饭！？
　　“方儿，说的是。”
　　等那男人恭恭敬敬的朝着白文渊夫妇行了礼落了坐，白文渊这才缓缓点头开口道，“公孙姑娘不必客气，不过是一顿家常便饭而已，”他又看了一眼水如意，才又对公孙筱玥道，“如意这丫头从小被我们夫妻二人骄纵的任性惯了，今日想是也吓的不轻，还劳烦公孙姑娘多陪陪她，你们小女儿家，说话聊天都自在许多。”
　　“是啊筱玥，”说到底水如意心里害怕，所以她很自然的也向公孙筱玥那边靠了靠，伸手牵起公孙筱玥的手道，“五哥在府衙里当差，不如让他跟先生夫人说说，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几日吧。”说完，她又悄声附在公孙筱玥耳旁道，“我怕。”
　　“我……”
　　白老爷子的话和卢方的话她都能找出托词，可水如意说自己害怕，公孙筱玥就觉得这到了嘴边的话没法说出口了，好歹都已经到这儿了，她总不能真的转身就走吧。
　　“是啊，左右五弟在府衙当差，公孙姑娘在我们这里住上两日想来也不妨事，”卢方坐在白文渊的下手，脸上眼底都带着明朗的笑意，一眼看去满满的都是真诚坦荡，“公孙姑娘放心，我这就派人去开封府知会，定不会让先生夫人担心。”
　　“既如此，那小女就叨扰了。”
　　公孙筱玥应着，心里却将这一笔记在了白玉堂头上，要不是他先说什么留下吃饭哪有这后面许多的口水和心思。
　　不过想想水如意受的惊吓，公孙筱玥也认了，在这里陪她一晚，过了今天这件事淡些她再回家也不晚。

　　晚饭吃的十分热闹，卢方的夫人闵秀秀虽然是个医者却是爽直的个性，还有韩彰的夫人，她虽然腼腆但她怀里那个咿咿呀呀的娃娃却是活泼好玩的紧。
　　公孙筱玥前世说不上有多喜欢小孩，不过经历过一次生死之后，这样稚嫩幼小的生命在她眼里却有了另一番含义。
　　整个晚上，公孙筱玥就坐在韩彰夫人身边，稍微相熟一些，她便悄悄伸出一根手指逗逗她怀里的娃娃。
　　小家伙见有人跟自己玩，也是开心，时不时的就咯咯的笑，然后露出嘴里那两颗刚刚冒头的小门牙，说不出的可爱。
　　白玉堂眼角的余光一直就留恋在公孙筱玥身上，他看着她笑的纯真无邪看着她明眸流转，那眼底的光如星河如皓月，褪去了防备与锋芒，褪去算计与狡黠，此刻的公孙筱玥也如一个稚子孩提一般纯净无暇，这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公孙筱玥。
　　一顿饭吃下来，有徐庆韩彰这样浑然不觉的，自然也就有像闵秀秀和蒋平这样玲珑剔透看穿不说破的。
　　吃过饭，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也就渐渐都散了，白玉堂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水如意和公孙筱玥算是走的迟的，她们在薛氏身边又陪着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才出来。
　　等水如意拉着公孙筱玥走远，闵秀秀这才朝自己的夫君卢方身旁走了两步，轻声道，“夫君，咱们府里好事将近了。”
　　“是嘛。”卢方不置可否，只是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前路慢慢，你看着是近，我看着……怎么都觉得遥遥难及。”
　　“遥……”

　　闵秀秀看着公孙筱玥的背影，清秀的脸上显出一丝不解，卢方却只是笑笑没再接话。
　　水如意拉着公孙筱玥一路无话，今日白玉堂那句“留下吃饭”让她比早上见鬼还要不安，自从几岁时遇见他，她就从不曾见过他对那个女子多说过一句，可今天，他却为了让公孙筱玥留下而费了心思，这说明什么？
　　穿过游廊一路都没人说话，公孙筱玥忍不住开口道，“如意，你不会还在想早上的事吧？”
　　“没，没有。”水如意缓缓摇头，“筱玥，有件事……我想问你。”
　　见水如意这般模样，公孙筱玥忍不住皱眉，这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这副模样了，“怎么了？”
　　“你喜欢我五哥吗？”水如意的声音很轻，轻到她自己都差一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不敢问更不敢想，可是她却又不得不问，不问，她心里不知要惴惴不安到几时。
　　“你说什么？”公孙筱玥看她，开始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水如意那神情……要不是看她神情里带着戚戚然的神色，公孙筱玥差点以为这丫头八成是被吓傻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无奈开口道，“你想什么呐，我怎么会喜欢白护卫。”
　　见水如意不信，于是她只能狠了狠心闭着眼睛开始编瞎话，“我有喜欢的人，所以怎么可能会喜欢白护卫。”
　　见水如意还是不怎么相信，她只能又加重了语气道，“真的。”
　　“你……”水如意眼神里闪过光彩，一颗心也稍稍安稳了些。
　　看她那又戚然又欢喜的模样，公孙筱玥忍不住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真是……
　　她带着几分开解又带着几分戏谑道，“你呀……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别说我知道你的心思，就算我半点都不知道你的心思，我也不会跟白护卫有什么。他是谁啊，白家五公子！堂堂的锦毛鼠！庙堂江湖，谁不知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多少人连抬眸看他一眼都不敢，我公孙筱玥何德何能，你也真是抬举我。”

　　“才不是，”水如意撇嘴道，“即便五哥是人中龙凤，可你也不差呀，你聪明，漂亮，心地也好，若五哥真的喜欢上你，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说到后半段话的时候，水如意的声音里分明就透着失望和委屈，这么多年的默默守护，可却不能靠近半分，这换谁都会觉得委屈吧。
　　“算了吧，我再漂亮有你漂亮吗？还有什么聪明心善，你告诉我，如何才能看见一个人的心是善还是恶？”公孙筱玥故意扬起声调，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水如意的鼻尖上轻轻划过，嗤笑道，“你这口是心非的丫头，你心里想的和你嘴上说的，我怎么觉得完全就不是一回事！一面说着我和你五哥般配，一面却又想着，我可千千万万不要喜欢上他才好！！我说的对不对？口是心非！亏我还当你是朋友！”
　　“你胡说！你笑话我！！”水如意抬眸看着公孙筱玥，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光彩。
　　“是啊！”公孙筱玥也不分辨，只是点头道，“我就笑话你了，你能耐我何？”
　　“你！”
　　见公孙筱玥认了，还认的如此大方，水如意不禁佯装生气伸手就要去打。
　　公孙筱玥那会让她得逞，她一边笑着躲开一边朝前跑去。
　　等她们走远，游廊旁的树影下才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她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白玉堂眼底的痛色一闪即逝，这本就是他早已知晓的事实，所以又何来难过。
　　两个丫头打打闹闹的，声音消失在夜色里，白玉堂始终站在那里未动分毫，知道是一回事，听她亲口承认那又是另一回事。

　　心口上，那迟来的痛楚让他剑眉微蹙，那种顿到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平生第一次让他觉得苦涩难当。
　　&
　　是夜，风带起一阵树叶的微响，不知何处传来笛声。
　　侵染进暗夜的空气中，带着悠远的空灵。
　　公孙筱玥站在窗前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水如意，闹也闹了哭也哭了，说了那么多话，想是真的也累了。
　　悠悠的笛声飘进来，清脆婉转似有说不尽孤单和寂寞，不过这笛声也只是让水如意微微皱眉却并未被吵醒。
　　公孙筱玥悄悄退出水如意的房间，夜凉如水，此刻也只还是暮春而已。
　　她站在水如意的院子门口双手抱着肩膀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真的睡不着，反正最后她还是寻着笛声踩着夜露找到了花园里，这里的花园比起开封府的后院又是另一番不同景色韵味，多了几分江南细腻精致，少了一点随性和淡然。
　　天上，一轮上弦月时隐时现，水色中，微波潋滟凉亭台榭，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背对着她。
　　她看见他手中的玉笛，忽然就想起那日在金銮殿前，他说自己不懂音律所以不争。
　　原来，他也是会撒谎的。
　　公孙筱玥不觉扬起唇角露出浅浅的笑意，夜色下，她看着他清冷的背影有些出神。

　　喜欢嘛？
　　这样一个风度翩翩一身才气武功的男人，任谁都会喜欢吧。
　　只是喜欢和喜欢终究还是不同，像他这样自带男主光环，时时处处都散发着光芒的人，她怎么可能，又怎么敢去喜欢。
　　她不过只是想求的一世安顺平淡，而他，注定永远都不可能是个平平淡淡的人。
　　他这样的人，任谁能接近分毫，任谁，又能有那样的自信与他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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