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椎心苦
慕容恪苦笑一声,道:“难怪你最近如此热络,原来是为了凝碧丹。”
黎乔也有些尴尬,求人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是求大楚的端王殿下。
“臣知道殿下为难。”黎乔道:“殿下若能设法成全,多宝斋十年收益臣自当双手奉上。”
慕容恪凝视着他,半晌笑道:“阿乔,你的毒已经解了,凝碧丹对你根本无用,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呢?”
他的毒是解了,但是慕容晗明还没有。黎乔已经按照胡医师的指点,以鬼针草煎服之法试探过,寻常人当腹痛难惹,慕容晗明却毫无反应,这就意味着他体内仍存有噬骨之毒。
解毒的凝碧丹深藏宫中,黎乔无可奈何,也不能再等下去,即便万般不愿也只得亲自来求慕容恪。但他不能明说,只得谎称道:“臣多方搜集解毒灵药以备不时之需,既然噬骨之毒重现人间,将来未必不会有别的受害者,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他知道这个谎话不够高明,但这本身就是一场交易,只要双方价码合适便可以成交,而交易的借口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
慕容恪却摇了摇头:“阿乔,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给你,但凝碧丹……”他深深看着黎乔的脸:“你吃下的那一颗就是这世上最后一颗凝碧丹。”
黎乔哑然,半晌才惊讶道:“什么?这怎么可能?”
慕容恪黯然道:“本王没有骗你。这药本就是前朝之物,相关医书早已失传。你若是不信,自可以去问太医院。”
黎乔靠在椅背上,只觉思绪纷乱,浑身僵硬。世上唯一一颗解药,慕容恪竟然不动声色地给了他,那以后若有人再中毒,岂不是必死无疑?他摇摇头,将那点微末的感动晃出脑海。本来就是慕容恪下的毒,此人虚伪狡诈,绝非善类,他所作所为都有自己的目的,不值得感激。
但在此事上,慕容恪却没有必要骗他。
那么,上一世温澈是如何解毒的呢?无论如何,最后一颗解药被自己吃了,这……
黎乔心乱如麻,又颤声问:“殿下,您说实话,那噬骨之毒可还有旁的解法?”
慕容恪怔愣片刻,若有所思道:“据本王所知,没有。但你大可放心,本王向你保证,绝不会再用这种毒。”
黎乔根本不能放心,他身边现成就有一个病人,还是他万分在乎的人。
这人如今生机渺茫,那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何意义?
离开端王府,平安见他恍恍惚惚神思不属,忙上前道:“二公子,您没事吧?”
黎乔像是丢了魂,转瞬就要跌倒。平安慌忙把他扶住,又招呼小厮把他扶上马车。
“快回兰院,请胡医师。”
谁知那人却忽然挣扎起来:“不,不回去……”
平安忙按住他:“二公子,好,不回去,那您想去哪里?”
是啊,他想去哪里?
若天下之大,再寻不见那人,若又要过上日夜悲鸣,悔恨苦痛的生活……黎乔打了个寒颤,这种恐惧如跗骨之蛆,让他急迫地想要逃离。
靖北王府。
慕容晗明匆匆而回,看着停在院中的马车,疑惑:“何事?”
管家忙上前道:“黎二公子不肯下车。我们也只能先让马车进来了。”
平安一言难尽地点了点头。
慕容晗明虽然疑惑黎乔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但是一听他要见自己就立刻赶了回来,他根本没想那么多,上前道:“二公子,我回来了。”
马车内却悄无声息。
平安无奈道:“王爷,您还是上去看看吧。”
慕容晗明登上马车,掀开车帘,愣了片刻,回身,有些诧异道:“怎么回事?”
“……小的实在不知,刚从端王府出来就这样了。”
慕容晗明沉默了片刻道:“你们先下去吧。”
他转身进了马车。车中相当宽敞奢华,平常就算是供人躺着也是足够的,只是此刻,那个白色的身影却瑟缩成一团,他将头埋下,乌黑的长发有些散乱,白皙纤细的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连指尖的粉色都褪下不少,可见它们的主人用了多大力气。
慕容晗明靠过去,低声道:“二公子?”
黎乔瑟缩了一下,把头埋得更深,仿佛害怕般,他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慕容晗明心中一紧,黎乔的情况很不对劲。
“黎二公子?越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方仍然毫无反应。
慕容晗明心中一急,顾不得什么了,他伸手把人圈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脊背,缓解他的颤栗。“到底怎么了?你不是要见我吗?现在我来了。”他从未见过黎乔如此脆弱的模样,也有些慌了神,种种不祥的思绪折磨得他快要发疯。
慕容恪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会变成这样?
就在慕容晗明耐心耗尽,就要跳下车去端王府兴师问罪时,他忽地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停止了颤栗,同时,那人伸出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并且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前。
慕容晗明呼吸一窒,刚才的急切激流而退,取而代之的是比浪潮还要汹涌的心跳声。
他们靠得这样近,夏季的衣衫又单薄,他几乎能感觉到黎乔的呼吸在灼烧他的胸膛。而只要他一低头,便能触到怀里人的额头。
慕容晗明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纷乱的绮思,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很艰难,这也导致他再开口,声音都是嘶哑的:“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他本意是安慰对方,并且顺势躲开这个让人几乎沉沦的拥抱,但是黎乔完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察觉到他的用意后反而把人锢得更紧。
在战场上纵横捭阖的靖北王,此刻却完全傻眼了,他从未面对过如此棘手的问题。上一次还能拿喝醉了、认错人来搪塞,那这次呢?他又要找什么理由去解释自己无法掩盖的反应?
他对这个人,实在思念了太久,太久了。
从十二岁相见的第一眼起,这个纯白的身影就深深烙进了他的心底。这个人给了他所有的一切,食物、屋檐、身份,甚至还有任何人都没有给过他的尊严,他曾是他心里唯一的神祇。
后来,在云浮山,他的神祇抛弃了他。
再后来,这个人落下了神坛,却不知为何,在他白日的怨恨中,又逐渐化为了无数个夜晚,梦中纠缠不休甜腻无比的海棠香。
每每从梦中醒来,他都会愣上大半夜,为什么他的内心会如此肮脏污浊?为什么他会如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为什么他连心中最后一片净土都无法保留?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无端想起母亲歇斯底里的诅咒。
“你就是个怪物,你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他开始控制不住的杀人,仿佛唯有这样,才能稍微减轻心中的罪孽。
好在战场上有很多人。这些人有的是蛮族,有的是周国人,还有些,是楚人。人杀起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尤其喜欢的是大楚的贵族。在夺回一座被敌人占领的城池后,他悄无声息地杀掉了城中所有有身份的贵族,并成功嫁祸给了蛮人。他们的血洗清了曾经的屈辱,让他亢奋无比,又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是啊,一切都是他们自找的。如果不是大楚的贵族,他不会来到这世上,也不会变成如今令人作呕的模样,他们自作自受,他们罪有应得。
他本应在战场,享受杀戮,再死于杀戮。但战争带来的杀戮远远不够,他还想要更多。从内部瓦解这个腐朽的王朝吧,杀尽所有的贵族,他这样想着。他忘记了神祇教给他的一切,想要回来掀起腥风血雨。
但再见后,他终于绝望地发现,他连这个人的一根头发丝都舍不得毁坏。更可怕的是,这个人能毁掉他全部的计划,牵动他所有的情绪,他的眼睛,他的手,他的心,全部都不再受控制。他一再退让,妥协,放弃除夕宫中对楚帝的暗杀,放弃挑起端王和太子的争端,放弃离开大楚……
他笑,他便欣喜若狂。他哭,他便椎心泣血。
这早已经不是什么“喜欢”“仰慕”“心悦”所能涵盖的范畴。
再没有比这更糟的了。
靖北王垂下头,看着怀里终于熟睡过去却依然不肯放开他的人,无奈地苦笑。
这个愚蠢的贵公子根本不知道他心里的恶兽有多么恐怖,它会撕碎面前的一切虚伪假象,让所有人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一旦知道了他真正想要做的事,只怕他会迫不及待的逃开,甚至恶心得吐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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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距靖北王回府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平安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没一会儿,他眼前一亮。
慕容晗明抱着一个人轻轻跳下马车。那人盖着黑色的外衫,看不清面容,但平安知道,除了他家二公子还会有谁?
他忙迎了上去。
“唔……”黎乔紧紧扒住慕容晗明的衣襟,在颠簸中似乎要被惊醒。
慕容晗明叹了口气,轻声道:“没事,我不走,我送你去休息。”
怀里的人仿佛得了承诺般,在他胳膊上蹭了蹭,又睡熟了。
“你派人回去报信,就说二公子今日宿在靖北王府了,我这就让大夫给他诊治。”慕容晗明轻声安排道。
平安一脸菜色,他们家公子真的不是在趁机占王爷的便宜吗?而且王爷耐心未免也太好了吧?他可是等得腿都酸了。
他晕头转向的走了。反正二公子和靖北王交好是不争的事实,既然是二公子吵着要来找人家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王府的医师看过之后,说暂时也看不出什么问题。二公子面色红润,虽然眼圈也是红的,但现在似乎睡得很香。
“那他为何总是这样?”慕容晗明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黎乔紧紧抓住他衣衫的手。
医师上前道:“有人乍惊乍喜之下,会得癔症。也有人受到巨大打击,会选择忘掉这段记忆。按照王爷的说法,二公子当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发生这种情况。不过这也只是臣的猜测,一切要等二公子清醒过来之后再下定论。”
慕容晗明皱眉:“可有大碍?”
“暂时应当无妨,只不过为免多生事端,今夜恐怕要委屈王爷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慕容晗明无奈地看着怀里的人,轻轻将他转放在榻上。他想要抽出手来,却又被对方一把抱在怀里。
耳畔传来几声呓语:“别……别走……”
慕容晗明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索性合衣躺在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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