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吼

　　这是寻曳入院的第二周，她觉得自己好的差不多了，就和来查房的医生提出院的事。

　　主治医生摇摇头，“这个事不是我们医院能决定的。”

　　检查完伤口，他说，“你有什么困难和需求尽管提，我们能办到的都会尽量办，实在没办法也会反映给领导。”

　　正常来讲，受了这样的伤肯定是要通知家人的，但寻曳坚持不要，医院和警局了解了她家的情况，就也没急着告知寻青建，难道能指望一个靠着捡垃圾的老头子来照顾孙女？显然不现实，要再出个什么意外，更麻烦。

　　这个通知迟迟没发出去，再加上寻青建也猝不及防地进了医院，就算门口的信箱塞了张纸也不知道。

　　寻曳的情绪有些低落，但是她尽量表现得很好，就像在初中时表现得人畜无害的那副样子。

　　等人都走了以后，她慢慢下了地，站在全身镜面前与里面的自己对视。

　　仍是那副有点怯的样子，但野性却消磨了很多。

　　刚开始住院的时候，她心里的喜悦是大于恐惧的，因为受伤已经是家常便饭，这里比学校安全得多。

　　她伤的是左边小腿和右臂，这些日子她试着用另一边的胳膊和腿协调，因为她并不习惯有护工陪着的日子。

　　她试着抬起右臂，僵硬发麻的关节发出“啪嗒”脆响，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活动着。

　　苦难对她来讲已经算是平常了，她相信自己不会一辈子都这样，无论是怎样的黑暗、多么艰难的境地，总会有出路，也总会看到光明降临。

　　在美好的未来来临前，她必须要好好地安排自己身边的一切，她想过得好一点，给自己一个家，让爷爷也能放心。

　　她把手机拿出来，这是那天秦槃看过自己后，特意让人送来的新款手机，背后是一个苹果的标志，她没用过，但也知道带这种标志的手机都很贵。

　　要还的债又多了些。

　　这些天她都没用这个电话，只把电话卡安了进去，当然她的号码也只有几个人知道，她没有什么能经常联系的亲朋好友。

　　她不太会这个手机的操作，但磕磕绊绊地找到了通讯录。

　　之前她答应过爷爷，不管怎么样也要一周打个电话报平安。

　　上周是打过了，但是……寻曳咬了咬嘴唇，唇齿磕碰间撕掉了一小块皲裂的死皮。

　　这是她的一个不太好的小习惯，思考或紧张的时候都喜欢这么做。

　　她还没想好怎么打这个电话，病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她一回头，看见护士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这个护士她最开始的时候总见，是这个医院的护士长，能让她亲自领进来的人，身份都不一般。

　　寻曳有些紧张，她张嘴，说出的话却有些磕绊。

　　“赵……赵警官？”

　　赵黎星笑了笑，对身边的人说着，“你看，我就说这个小丫头见到我总是过于严肃。”

　　他身边站着的女人捧着一束美丽的花，她整个人透出一种青瓷般的美丽，气质优雅恬静。

　　她只是微微一笑，护士长主动将身后小车里的果篮和一些包装精美的食品拿出来，然后就退了出去。

　　赵黎星对她道了谢，两人都走到了她面前，寻曳仍是有些惊讶地张着嘴。

　　她的眼眶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却没溢出来。

　　赵黎星给她介绍随青蔓，随青蔓非常和蔼可亲地和她打招呼，寻曳却低下了头，她努力握紧拳头，却还是忍不住抽噎。

　　“对不起……”

　　她小声地念着，身体紧绷又颤抖着。

　　赵黎星明明对她那么好，就连他的朋友也那么温柔，可是自己却一次次连累他。

　　她根本不敢看两个人的眼睛，赵黎星虽然拆了石膏，但动起来没有之前那样灵活。

　　他用左手覆盖上寻曳头顶，温声说，“没事，怎么能怪你呢？”

　　随青蔓把花放在了床头柜上。

　　寻曳没忍住，泪水啪嗒掉在地上，她倔强地不肯承认自己哭了，偏过头用手背抹眼泪。

　　“刚刚护士长说你恢复的不错，怎么样，在这里住着还习惯吗？有没有觉得孤单或者无聊。”

　　随青蔓像一个气质亲和的老师一样牵着她的手，引导着寻曳坐在床边，两人面对面。

　　“你小随姐姐可是很厉害的大人，有什么问题她都会给你解决的，就像一只哆啦A梦。”

　　寻曳知道他们是故意营造一种温馨放松的气氛，这令她感到很舒服，但心里的愧疚却没有减少。

　　“我没事的，我已经很感激了……”

　　寻曳的声音不大，随青蔓两只手握住她的一只手。

　　“你喜欢吃什么？我和你黎星哥哥买了一点健康的果蔬干和什锦豆，其他的也都带了些，你要不要尝尝？”

　　寻曳微微抬眼，随青蔓就像一座散发着光辉的神像一样，温柔慈悲地注视着她，搞得她又想流眼泪。

　　“我不挑，你们买什么我都喜欢。”寻曳似乎找回了一些勇气。

　　赵黎星在随青蔓的示意下拆了一袋秋葵果蔬混合包装递过来，他貌似不经意地提到。

　　“小叶子从前在学校打架不是很厉害吗？估计没有人敢欺负你吧。”

　　寻曳完全愣了一下，但她也不知道赵黎星是出于什么会这么说。

　　“我……”

　　“没关系。”随青蔓安慰道，“不想说我们就不说。”

　　寻曳的眼神摇晃了一下，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她不知道戚温柔的背后是谁，她离鱼死网破这一条线总是差那么一点，戚温柔很知道用哪样的方式可以拿住她。

　　寻曳勉强地笑了下，“没事。”

　　除了这两个字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青蔓坐着，赵黎星站着，两个人的眼神一交汇，他看到随青蔓轻轻摇了摇头。

　　她打开一袋新的吃的和寻曳分食，“尝尝这个呢，杏林果脯，很开胃。”

　　“谢谢。”

　　寻曳接过来，只是抿了一点，她像一只破碎了的布娃娃，蒙了层灰暗的色彩。

　　随青蔓就像一个知心姐姐一样，慢慢和她唠着家常。

　　“我听说你在读高三，明年六月就要高考了吧。”

　　“嗯，是的。”

　　她看了眼周围，窗前的小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一些工具书。

　　“你哪科学得好？一般女孩都是文科比理科好，不过你们现在的孩子应该比我们当时更聪明了。”

　　寻曳的心防卸下来一点，她抬头看着随青蔓。

　　“我……没有特别擅长的，自选科目是地理、生物和历史，成绩都差不多。”

　　“那么……你有想去的大学吗？”

　　寻曳虽然闭塞，但她所处的德林一中却是招考的香饽饽，和一般的纨绔学校不一样，这所学校对于真的想走高考这条路的学生还是很重视的，重点大学的上线率可以达到60%以上。

　　要不是门槛高，外加招生条件苛刻，恐怕都要被塞满了。

　　到年底的三个月，学校会陆陆续续地请一些负责招生的老师过来办讲座，但寻曳如果一直出不去，那就赶不上了。

　　“德林大学吧。”

　　“是考虑家里人吗？你爷爷年纪大了，所以担心走太远照顾不上。”

　　寻曳起先有些惊讶，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赵黎星和随青蔓是朋友，怎么会不知道。

　　“是有这个考虑。”寻曳突然想到什么，他看向赵黎星。

　　“赵警官，你去过我家吗？我爷爷他……怎么样了。”

　　寻曳不知道这件事，赵黎星也完全没打算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事，而寻曳现在不能再受多余的刺激了。

　　“很好，老爷子说等你回家要给你炖十全大补乌鸡汤。其他的不必担心，你照顾好自己，有我和你青蔓姐，不会让他出问题的。”

　　……

　　两人从病房出来，这医院人不少，随青蔓把车停在了外面车位，两人沿着围墙边的人行道慢慢走着。

　　“你刚才那么骗小姑娘好吗？”

　　“好不好的，都到这份上了，我不这么说她得失眠一礼拜，说不定还会偷偷翻出去回家。”

　　随青蔓略一惊讶，“可她看起来很乖。”

　　“青蔓，你见了这么多病人，哪个是外表和内心完全一致的。”

　　赵黎星额前略长的几缕刘海在眉眼下打出略显尖锐的阴影。

　　随青蔓看着他说，“你又熬夜了。”

　　赵黎星笑了下，“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出门前还特意看了看自己的脸，有那么憔悴？”

　　随青蔓看着眼前笔直的人行道，旁边的树木已然提前进入冬眠期，枯萎前留下一片红红绿绿，煞是好看。

　　“入冬了。”

　　她轻轻地说着，纤细修长的一只手抓住了赵黎星的胳膊握了握。

　　“还穿秋天的衣服，太薄了。你这样脸色苍白、眼睛发红的，哪是做刑警的体质？”

　　两人走到红绿灯路口，赵黎星看着那只如玉的手，忍住了心中痒痒的念头，没去捉她，但还是轻轻攥了下她的手臂，谁知攥住了就不想拿开。

　　“是，只有我自己，确实难熬。”

　　赵黎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看着她，那眼神明亮又灼热，像是一把冰里烧起来的火。

　　随青蔓浅浅地笑起来，她的手沿着赵黎星的手腕摸下来，摸到了腕骨，直到手指。她没有穿过去，手轻轻地覆在上面，眼神却像水一样，始终柔柔的和他对视，眼神里好像有从水雾里出来的轻纱带，绕起来，缠住他。

　　她清楚地看到赵黎星的喉结上下滚了一下，她感到一时情难自抑，低头在他的左手食指背上轻轻吻了下。

　　赵黎星再看时，那靠近手掌的指节上有一个浅浅的牙印，痒痒的。

　　随青蔓一抬头，露出像小兽一样的漆黑眼睛，她让赵黎星低低头，他照做了。

　　随青蔓非常高兴似的，两条天鹅臂缠着他的脖子，让他低下头。

　　“黎星，我好想要你啊。”

　　酥痒的声音宛如一把火，将赵黎星的耳廓烧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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