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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乱
年与在下人房里窝着,他自那日便没敢再贴着月桉。上一世与这一世性情的截然相反让他觉得有些应付不来。有时年与认为自己若是再对着他,不多时便会被吃干抹净了,月桉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他搓圆揉瘪的小鬼。
月央没让他变得畏缩,反而让他成长,成了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青年。
那些忙活一日的,身上都是些臭汗。他们即使有魔息也不兴抹,平常就随性惯了,光着膀子便躺在地上。年与此时是女身,纵是男身也看不过去,自己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却不想坐着人了,那人身上都是汗味,粗喘着气,显然是方才落座的,年与道了歉想起身,手却被人拉住了。
“小娘子,哪里去?”那人生的脏面,眉眼都要挤兑到一处去,年与心里泛着恶心,用力抽开了手,“打搅。”
旁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围了上来,在他身边上下打量。年与从前在人间戏游,纵然有觊觎之色,也未如此般□□,他退了一步,魔息在手中化形,月桉下了令是不可厮斗,但他管不了这么多。
“看这小娘子,定然是被大人玩腻了给送回来的!”刚才那人大笑,“啧啧,这姿色,什么时候也让哥几个看看,也享享大人的清福。”
周遭虽没附和之声,但有几个已经面露凶光。年与皱眉,礼貌道:“请让开。”
有一个先来捉他手腕,年与侧身避过了,那些人看有人带了头,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齐齐拥上,想来撕他前襟。年与挑眉,将手中魔息击出,那些人见他羸弱,便不多防备,骤然受击,都是挨个倒下。有一些被激怒的,便出手还击,年与避开了,魔息打在房梁上,木柱倒了下来,一会就见了血。
“死婆娘!”他身后的人突然大骂,使了全力击出,年与本可轻易躲开,但他余光瞥见什么,便装作不防硬生生扛下这重击。
月桉听着响动来的,便看到年与衣裳凌乱地站在中间,仿佛是很痛苦般,呕出血来。那些方才倒下的人此刻迷混地站起,便对上月桉阴沉的眉目。
年与还笑着,云淡风轻地道:“没事。”
月桉面色愈发沉了,屋子里没有人说话,年与踉跄了一下,月桉上前扶住了。他皱眉看着他:“怎么不还手?”
那些人似乎想说什么,但被他平淡的眼神唬住。年与咳了咳,觉得这已经够了,便坦诚道:“还了,只是没有大动作。方才疏漏了……”说是故意接下的一击,但创伤定是有的,年与感叹失策,贪恋了那怀抱一会便想脱身疗伤。
月桉却将他抱紧了,遮着年与讶然的眼眸,耳边是作响的剑声,年与颤了一下,月桉抱得便更紧了。他抬头,月桉面无表情扫视周围:“余下的人皆削去三成修为,往后再有人敢再犯,便死。”
四下都是不平之声,这件事明面上还是碰了月桉的女人,月桉平时和善,因为一个人便要与他们动手,的确一时有些说不过。月桉皱眉思忖,道:“各位既然来了这里,便不是混的。因着这些事伤了弟兄们的和睦,不是更叫人寒心?况且方主逐走,尚不知可有人里应外合……”他抬首,嘴上是一派春风和煦,眼神却如剑刃出鞘。年与离他近些,看到的更多是沉怒和隐忍,“在这紧要关头,无论是不是刻意表现……上下齐心最好。”
年与觉着月桉的应变着实娴熟,他跟在竹元恒身边,学到的或许比他自己意料的要更多。若是上一世来,与竹元恒也应当是棋逢敌手,而这一世竹元恒,却是他实实在在的,为人上的师父。
年与受了殷言的打击,自以为扛得住了,这样想来还觉得自己颇有道理,对徒儿也很有为师的大度。手上却诚实地环紧了月桉,让他莫名地一僵。
原来屋子自是不能呆了,月桉领着年与到自己的旁边,路上便有些不满道:“你果真不会躲,还是在等我来?”年与以为他看出来了,低下头觉得有些委屈,却听得月桉悠悠叹了一声,“往后再有人欺你,”他拉过他的手腕,看着上面被掐出来的红痕皱眉,用魔息抚去了,还是那双皓腕,如月般干净皎洁,“我给你施个咒,敲手腕三下,我便来了。”
年与连忙道:“不麻烦……”
月桉就屈了食指,轻轻在他手腕上扣了三下,年与觉得腕上酥麻,下一刻,月桉来到他身前,是比方才站得要更近的地方,他的鼻尖几乎要擦过他的前额。
年与看着那双沉静的眼瞳微垂,有些迟疑地,缓慢地落入了他的眼眸。像天上的清辉,折进了旁逸的清泉之中。
月桉笑了笑,带着半真半假的歉意:“没算准距离。”
年与自以风月场中过,花前月下何种风情无赏,却于他片刻的温柔里尝到了独享。世间良辰美景千万,凡人万世轮回百态,他偏偏于此刻从过往镜花水月的缅怀中脱离,坠入了他如今随心编织的罗网。
未有此刻,晓月伏夜,淡光漫过,他才真正认识,也彻底接受面前的人是月桉。何处春江无月明之月,终期举桉欢笑同之桉。
他是林子初,但他更是月桉。但轮回过后,他更多是悔悟,年与为仙几百年,绕过了沧海桑田,也始终无法回望那夜他向他凝望的最后一眼。他甚至恨自己当初不晓世事,自将无情作有情,落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的收尾。
现在他明了了,只觉愧疚良多,却不知如何去面对月桉。只见那人风情如初,连略一瞥眼也叫他无法消受。
“我……我不好。”年与干涩道,“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月桉愣了,以为他使小性子,便刮了刮他的鼻尖,也没敢用太大力。年与反而更为推拒,向后挣扎着要逃离。月桉耐性有限,便将他腰搂过:“怎样不好?”
年与又不说话,挣扎着不看他,月桉看他,年与才道:“我待你不好。”
月桉沉默了一会:“我从前猜你亏欠我,虽不知为何,但若果真如此,我定然也会原谅你。因为现在的我不怪你,从前的我定然也不会怨你。”他看年与死死咬着唇,停下了挣扎,将头埋在他颈间,“你便受着,最近动乱多。”
月桉看着他,忽然叹了一声。
这海市蜃楼方起,便于旦夕间倾塌。
竹元恒立在宅中,看着不请自来的月桉,沉默了一阵:“你可知,阡陌山南,灵山北,此山灵秀胜过三分,旧来为何地?”
月桉仍然行礼,道:“属下恭听。”
“北吕用毒,僵魔息生生淬炼为毒瘴,方圆十里没有生息。吕氏子孙皆不过百年,却撑起一个大家。方主当年也不过其门下走狗。”竹元恒淡淡叙述着,“南竹器物,毒物难侵,却还需化形潜入,结界掩蔽,方可与之抗衡。”
月桉了然:“那便是南部的殷氏,月氏。”
“抵抗北吕扩大,殷氏出力最多,三门屠吕时月家剩了一人。”他看向月桉,月桉避开他的眼睛,“殷也受创,唯有竹家还可支撑。南部便倚仗竹家。吕氏强盛,屠不净。便借着一点残力东山再起,那时三家疲惫,也无力再管,那新立的,我们便称他后吕。”
月桉似乎意识到什么,看向脚下,他翻了翻,土壤鲜红。竹元恒看着他:“这山便是三门屠吕之处,亦是殷家故地。”
“大战三月,血流飘橹,遍地尸骸。”竹元恒抬头,似乎有些不忍,“月氏守山,便是月末屠尽,我去时,月央倒在正中,四下血肉流尽,只有他还成人形。”
“便是这般救回,让他也得了个阎王垂首的名号。”竹元恒眼眸淡淡,近似有了笑意。
月桉没有笑,他端详竹元恒,觉得他愈发莫测,也愈发简单。“你厉害,若是此刻冲出,方肆拦不住,我们舍了便是,不会重蹈当年三家的错。”
“我的杀手,尚能拼杀,便没有退的道理。这回若不是有人走漏风声,也不会有人趁着我入定时朝北部开了门。”竹元恒看着他,果真笑了出来,“你可会助我?”
月桉觉得他心上生疼,便知是契起了作用,他无法不回应,竹元恒随时能要他的命。月桉点了点头,他似乎满意了,又道:“灵山舍了,方肆从北侧来,我们从南侧出,能带出多少便是多少。我手下都是都是当年殷氏杀手,而一些殷氏残众也会汇合,到时才可不奋力与之拼杀。”
月桉点头:“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倚仗殷氏旧部了。”
竹元恒听了这话眯了眼,嘴角还是衔了笑:“是,只有殷氏。”
“倘若殷氏不出……”月桉犹豫道。“没有什么不出,竹家当年对殷家不只是收容之恩,还是百年世交。若非吕然横插一脚,如今南部何不胜北?”竹元恒打断他。
月桉仍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几番,又沉默了。
竹元恒双指在他颈上一点,月桉方才惊愕,却觉一阵暖意涌过经脉,便下意识开始运气疏解,又感这暖意直达肺腑,通窍间竟是心有灵犀。
竹元恒头一回有了赞赏,他修为长月桉百岁,平时都是淡漠无情,偏这时的话语有了显而易见的欣悦:“我收了许多人,你算最好的一个。”
月桉比较月央和殷言与他说的方肆,由衷地点头。竹元恒长叹一声:“若是过了这关,往后你莫跟着殷言,跟着我罢。”从前他扮过殷言几回,随后便觉着有兴趣,好几次瞒着月桉来。月桉着实分得清,因为竹元恒来时从不会备那山泉,举手投足的气度也透着傲意。偏偏他乐在其中,月桉也沉默地看着他,二人都心如明镜,却都没有点破。
从竹元恒口中得到肯定,可能是方主也求不来的。可月桉没有惊异和狂喜,只是淡笑而回:“是属下荣幸。”
宅门外火光冲天,月桉不禁有些急了,竹元恒却仍是坐怀不乱:“从前殷言与我用魔息不小心点了半座山,也是这般。”
月桉这回倒是真切地惊住,转头去看,竹元恒摇了摇头:“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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