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嫁

　　【40】

　　赵承郢抬脚，还未落地，他见到持枪得士兵分派三路朝着花雪包裹而去，他长身玉立，眸中生寒，下道：“薛惠，你亲自去把那个扰了父皇雅兴的士兵抓来问罪。”

　　他侧目，余光不动声色地扫向薛惠，作为赵承郢的心腹，薛惠明白该怎么做。

　　薛惠带兵朝着花雪而去，他不动声色之间就给花雪留了一条后路，因着花雪身边有狼，给薛惠放水留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花雪在薛惠和赵承郢的暗暗联手下被赶出了军营，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步兵打扮的人跑向花雪。

　　见他身上没有刀剑长戈，花雪才堪堪打消了点疑虑，刚才薛惠偷偷和她说，让她放心离开军营，她要找的那个人，他很快就会送来。

　　“你就是李炎信？”花雪求证道。

　　李炎信跑了这么一大段路都不带喘气的，为了掩人耳目，他身上穿着太监的宫服，他刚点头。

　　花雪就催他，时间来不及了，刚才在军营里耽搁了好一会儿，今日不宜出门，没想到官家居然也在军营。

　　“赶紧跟我走，你祖母还在家等着你。”

　　半个时辰后，两匹骏马一路踏起飞扬尘埃，马蹄声哒哒地响，像湍急的雨珠打在镜面上，甜水巷后面较为安静，这里面的一条巷子年久失修稍许破旧，稍微有点家底的人都搬出去住了。

　　马蹄声远远地就穿透了一里地传到空巷里，李炎信惦记家中的祖母也有半年之久，他归心似箭地下马开门。

　　屋内昏幽一片，院子里还飘散着一阵小米粥香，清白的香气浮在虚空中，添了几分生气。

　　“祖母！”李炎信立在门口，定睛瞧着一年不见就衰老迟暮的老人。

　　吊着一口气没咽下去的老人家此时已经虚弱地睁着眼睛跟闭着一样，她听见了一声饱满的“祖母”，她激动地嗡着薄薄的嘴唇。

　　李炎信扑跪到老人家病榻前，这一跪，跪的是他没能在老人家面前尽孝，他颤抖地握住了老人家羸弱的手，一遍遍地呼唤着：“我回来了，祖母。”

　　老人家费劲地睁开一点眼皮，她瞧见了模样更显锋芒的孙子，她笑的不太明显，脸上往下坠的皮肉轻颤着，“信儿。”

　　“是我，祖母。”李炎信知道这是见祖母的最后一面，老人家吃足了力气才勉强抬手去抚摸孙子脸上的棱角。

　　“你长大了。”老人家有些感叹，更多的是高兴，或许她心里清楚，自己即将油尽灯枯，脸上没露出一丝害怕，更多的是坦然。

　　李炎信眼眶止不住微红，薄弱的日光从狭小的窗户里斜照进来一缕，夕阳西下，打在十五六的少年郎面上蜡黄的日光也缓缓下移。

　　他说，“祖母，我听你的，投军在瑜王殿下的麾下，你曾经还说要听我当兵打了胜仗回来说瑜王的事，我现在与你说，好不好？”

　　老人家面上岁月静好，混浊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静止般的平静，只是她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才打破这静止的画面。

　　“瑜王和那些只晓得求和辱-国的将领都不一样，他有勇有谋，在济州与辽国打仗时，天大旱没有水喝，是瑜王带着薛将军翻山越岭的找水，终于找到一处地下水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在找到水后，薛将军打了水给瑜王，可瑜王却说，先给士兵们喝。”

　　李炎信其实只远远的见过瑜王一次，不过这事并非他道听途说来的，是他亲眼所见，那日士兵们又渴又晒，给点火星似乎都能烧起来似的，主动跟随去找水的人没几个，他就是其一。

　　也就是那次的事，李炎信坚信这场仗一定能凯旋而归，果然便成了事实。

　　李炎信知道的赵承郢的事情并不多，他说完了这件事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于是和祖母商量道：“祖母，我和你说我在战场上发生了的事情好不好？”

　　老人家没有回应，其实从刚才李炎信讲赵承郢的事迹讲到一半时，他就注意到祖母的手开始慢慢变冷。

　　她枯树皮似的手就搭在他掌心一动不动，李炎信嘴角难掩难过地往下拉，他唤道：“祖母？”

　　“祖母！”李炎信紧紧地握着老人家的手，不愿意这么快就接受事实，他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日落西山，官家也准备起驾回宫了，赵承郢在打了胜仗回来之前，永远是站的离天子最远的地方，如今，他是天子手中一把利剑，佩剑随身携带，他在有资格站在天子身侧。

　　“陇儿和栩儿的射箭精准不少，看得出来，是下了苦功夫的。”官家夸赞道。

　　赵承陇得了便宜还卖乖，在天子捧自己时明目张胆地踩赵承郢，他说，“父皇谬赞了，今日还多亏了五弟让着我，不然我这个做大哥的又要现脸了。”

　　赵承栩心照不宣地给赵承郢出难题刁难他，不过他高明聪明得多，不像赵承陇那样明火执仗，而是足够委婉，也更加用意歹毒，“五弟如今是我们大宋的云麾将军，这次出了口恶气，朝野上下谁人不夸，五弟这回打仗回来没能好好休息，一时失手没正常发挥倒也不足为。”

　　赵承郢心里一寸寸变冷，太子蠢，三皇子是条毒蛇，时不时出其不意地蛰你一口。

　　赵承郢话没说完，他笔锋直下，“只是，五弟虽打了胜仗可切莫松弛了军营中的纪律，今日父皇都还没，就有一个不尊上下的士兵跑出来搅乱，连薛惠都出马斗没能把他抓住，我这做臣弟的实在堪忧啊。”

　　他这话直接把赵承郢的把柄送到了赵承陇的手里，赵承陇那个性子不用来对付赵承郢那才是怪事。

　　“五弟，我看今日冲撞父皇的人像是你的熟人啊，他都直呼你的名字了，虽说你也是依仗士兵了打了胜仗，可切莫骄纵了他们。”赵承陇乜了赵承郢一眼，就看他怎么接话。

　　太子和三皇子搭戏台一唱一和的，官家怎么看不出来，更何况，官家曾经放下过狠话，哪个皇子能带兵收复幽云十六州就立为皇储，如今这个人偏偏是赵承郢。

　　官家看不上赵承郢，可他打了胜仗回来，京城和朝堂中的呼正高，官家正没处找他的错误，现如今就送上门来了。

　　官家别有深意一笑，他道：“瑜王毕竟还年轻，虽通打仗兵法，可到底驭下不严，还有的学。”

　　他这话的意思是赵承郢只懂得打仗，可为天子不像打仗这么简单，赵承郢年轻资历浅还不足为重任。

　　“父皇说的极是，儿臣已经罚了薛惠半年的俸禄，定当严肃军纪，再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赵承郢一句都没辩解，因为欲加之罪的人说辞一定比想要辩白的人更多。

　　而且，他不想深究此事，担心会给花雪带来麻烦，倒不如他应下此事。

　　赵承郢越是想要按下的事，赵承栩越是想连根拔起，他暗悠悠地提醒其他两位盟友，“今日那个士兵，我怎么从未见过？”

　　幸好当时官家等人离得远，并没有听到花雪那一句“要借个人”的话。

　　“三哥恶疾缠身，常年在府中静养，少来军营，当然不曾见过。”赵承栩不依不挠，赵承郢自然不会放任他一层层往下扒，“三哥身体抱恙，还是好好休息，这些事情倒不必三哥操心了。”

　　赵承陇原本是侧妃所生，身份上不及赵承郢尊贵，不过他后来送到如今的小李氏膝下生养，理所当然地冠了嫡子的身份。不过他冲动易怒，个人想法一箩筐，害人的主意不少。

　　比起赵承陇，三皇子赵承郢聪明得多，做多了坏事，也是片叶不沾身，他闹肚子弯弯绕绕的心思，可就是身体羸弱，是个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病秧子。

　　最合适当太子的莫过于赵承郢，可惜赵承郢的生母花城颖出事后，赵承郢的待遇直降，朝中支持他的呼小，要争取的东西，他不仅要靠自己努力，还得过五关斩六将。

　　赵承栩轻笑着，刚才压在喉下的咳意猝不及防地涌上来，咳得撕心裂肺，可他不忘笑里藏刀地威胁，“多谢五弟关心。”

　　回到瑜王府时，月上西头。

　　赵承郢和薛惠一前一后地走着，待进入书房重地。

　　薛惠述职：“殿下，今日花雪姑娘和李炎信离开时，有两撮人跟在后面，已经被解决了，花雪姑娘的身份没有暴露。”

　　“这段时间你派人看着点，别让人盯上她。”

　　书房的旁边是云天斋，花雪就住在这里，不过这个时候她还没回院子，她还在后花园里，那个要是闹出点什么动静，能在最快时间传遍府里的各个角落。

　　瑜王府甚至比东宫还危险，这里不止有官家的眼线，还有太子和三皇子的眼线。

　　花雪今天很难过，虽然她让李炎信见到了他祖母最后一面，可是亲眼目睹亲人分离，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过。

　　她坐在阶上，环玉刚才劝了她李回后花园风大，劝她回屋歇着，可是她偏偏不走，环玉去给花雪拿披风去了。

　　花雪借着薄弱的月光看着手中的珍珠，心里五味杂陈，花姨要真的是大宋的先皇后，那她便是赵承郢的生母，这样一来，她想通了，花姨含泪离世前叫唤的那声“小五”是赵承郢，赵承郢在皇子中排行老五，小名赵小五。

　　赵承郢虽然没说，可他背负这样沉重的身世，心里应该不好受罢，该怎么和他说，花姨有可能是他的母后呢？

　　想的正入神时，花雪肩上落下一件披风，她还以为是环玉，便抬手拢了拢披风，指尖轻触到凉玉一般的手。

　　她猛然抬头，赵承郢的脸近在迟尺，被月光照的半明半暗，可他眼神坚毅。

　　“听说李炎信的家人离世了，我给他放了几天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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