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罅隙

　　直到政治老头堵在面前重重地哼了一声，闻吟才意识到已经下课了。

　　他挑了几个问题考闻吟，见后者勉强都能答上来，也就不再刁难。老头走前还不忘再次向两人强调小高考的重要性：

　　“……四个A就是五分，跟你们数学填空题一个分数，第14个填空你们能保证每次都做对嘛……还是要好好听课，别想着高二再补，这个也高二补，那个也高二补，别弄得最后都不行……”

　　“……在江苏三分一个小档次，五分一个大档次，你们自己也可以去看看历年的位次表，肉段一分有多少人？……别要看不起这一分，错过了要想再从语数英里挣回来，这个是很难的……”

　　老头拧开保温瓶喝了口茶：“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反正卓越班每次没有4A的也就十来个人吧，更别说你们是比卓越班更好的实验班，到时候别又坍台又没有加分……”

　　闻吟呐呐地点头，目送老头背着手悠然离去，往墙上一靠呼出一口气。

　　“中午要不要去小书店看看？听说最近读书周有活动……”萧昼铮靠在他旁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随意，但心里早就竖起耳朵朝他倾过去。

　　闻吟拒绝了，说是中午有别的事情。

　　“那你有什么事？”

　　迎着他略带俯视的目光，闻吟冷冷淡淡地回望过去，堵得萧昼铮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闻吟就差把拒绝二字写在脸上了，他知道自己再问下去也只是自讨没趣。

　　好似时间倒转又回到了高一刚入学的时候。
　　闻吟几乎不会主动与其他人交流，要么一下课就不见人影，要么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安安静静地当个会呼吸的雕塑。

　　课间，闻吟戴着耳机听歌。萧昼铮的注意力又在不自觉中偏移，眼神不住地瞄过去好几次，问他在听什么。

　　闻吟温吞地看了他一眼，英语听力。

　　萧昼铮呵呵笑了两声：“那让我也听听？”

　　“不了吧。”当着他的面，闻吟把耳机收了起来。

　　萧昼铮脸上的笑消失了。

　　整个班里，很少人注意到闻吟身上悄然发生的变化，但即便发现了也不会多在意。

　　还是语文老师老荣在某天讲课时忽然讶异道：

　　“闻吟你头发这么长了？刚我还差点以为边上儿坐着个女孩儿，结果细看才发现不是哈哈。”

　　闻吟抬起眸，半长的发滑到耳边露出侧脸的线条，抿着唇，冷冽又有些阴郁的气质看起来很不好接近。

　　萧昼铮心里倒是“咯噔”一下，觑着闻吟的脸色，却触及他眼里的某种攻击性。

　　他无端生出几分说不上来的委屈。

　　老荣在课后还饶有兴致地顺嘴一问：“怎么，准备做文艺青年了？”

　　发梢的一小截绕在手指上，闻吟神色恹恹：“忘了，明天就去剪。”

　　结果没想到这头发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剪。

　　萧昼铮正准备回教室，在门口看到一个长得很帅个子又高的男生，似乎正是冲着他们班的来的。那男生应该是认识萧昼铮，朝他打了个招呼，笑得有些腼腆：“你好，那个，我来找一个人，我听别人说好像是你们班的。”

　　“谁啊？”

　　“头发有点长，大概到这里？”他比划了一下长度，“长得蛮好看的。”

　　萧昼铮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眉头紧锁：“你有什么事？”

　　“哦哦，是这样的，我们班有人想参加一个绘画比赛，想找他做模特……”

　　“你是美术班的？找别人不行吗？”

　　男生脸上有些为难：“额，其实是我们班长她想的……嗯，只是她不太好意思就让我来了。”

　　萧昼铮看出他其实挺社恐的，话都有点说不清楚。男生笑得有些憨憨的，露着大白牙：“那个，你能帮我叫一下他吗，麻烦了。”

　　“我们其实平时挺忙的，不一定有时间……”

　　“不会占用你们忙的时候，很快的，就三天的体活课就行……”正巧闻吟从教室出来，男生眼睛一亮，“诶，同学你等一下。”

　　闻吟看了眼立在一边的萧昼铮，又望向他：“有事？”

　　男生又把刚才的说辞向闻吟说了一遍。

　　“哦，什么时候？”

　　“就从今天下午的体活课开始可以吗？”

　　闻吟点点头：“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谢谢你哦。”

　　男生道了声谢很快离开了，萧昼铮拧着眉，低声问：“为什么答应他？”

　　“别人找我帮忙。”

　　“什么人找你帮忙你都答应？”

　　闻吟对这种车轱辘式对话感到很无力，不想再说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

　　两人不欢而散。

　　*

　　男生告诉闻吟的美术教室在一幢独立的教学楼的二楼。

　　此时教室里还有零零落落的几个同学正在抓紧完成作业，班长姚倩倩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一笑便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很是俏皮。

　　“你来啦！”闻吟还没进教室，姚倩倩就迎上去，“这次真的很麻烦你！”

　　闻吟：“没事。”

　　姚倩倩带着闻吟走到教室外的一个露天小平台，靠墙的一侧是一排水池，其他三面被栏杆围了起来。

　　“你没穿校服吧？等一下我找姜澄让他借你一下。”

　　姜澄就是之前那个笑容憨憨的高个男生。

　　“稍微有点大……姜澄你长得太高了！”姚倩倩嘟着嘴抱怨。

　　姜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笑出一口白牙。

　　闻吟披着校服，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姚倩倩忙道：“诶呀，那个是道具！”

　　“哦，需要抽吗？”

　　姚倩倩连忙摆手，口中不停念着：“不用不用不用，点燃之后你夹在手里就行。”

　　拜托！现在在她面前的可是年级第一的大学神，就算再给她一百个胆子，姚倩倩都不敢带坏闻吟。
　　不然，她很可能第二天就被一中的老师们暗杀了。

　　燃烧着的烟飘出一股呛人的刺鼻味，闻吟低着头，忽然有抽一口的冲动。

　　“好！学神你就这样！”

　　姚倩倩像是挖到了宝藏般兴奋。

　　闻吟皱着眉，浑身有一种冷冽感，淡得像一幅尚未着色的极简黑白画，可偏偏他身上的校服边角溅着五彩纷呈的色斑，有一种极强的违和感。

　　这味就很对！
　　看上去很神经质。

　　想到这里，姚倩倩一巴掌把身旁帮忙的姜澄打得晕头转向：“看看人家怎么会这么帅！你呢，就像个憨憨！”

　　姜澄：……

　　姚倩倩寥寥几笔便勾出大致的轮廓，一时间小平台之上只有风掠过的声音。
　　吹得闻吟有点发冷。

　　风里忽然混入了钢琴的乐音，叮叮咚咚，清脆动听。

　　“诶，楼上今天是乐团他们在排练吗？平时不都周三才社团活动吗，今天周一怎么就来练了？”姚倩倩自言自语，给了姜澄一个疑惑的眼神，而姜澄也不清楚。

　　从楼上琴房的窗边，正好能将下方小平台一览无余。
　　萧昼铮从一开始便在这里默默看着。

　　直到确定没有意外状况，萧昼铮才把心彻底放下。

　　他坐到钢琴前，身体早已形成的肌肉记忆化作流畅的旋律，飘出窗外。
　　萧昼铮就以这种方式默默地陪伴他，尽管闻吟应该不知道是他。

　　“天啊，楼上又是哪位大神，弹了这么久都不带休息的吗！”这边姚倩倩已经完成了作品的第一阶段，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吐槽。

　　姜澄突然道：“倩倩，明天的光线跟今天肯定不一样吧，那该怎么继续画？”

　　姚倩倩：“唔……不要紧的，当天是啥颜色就画什么颜色，不接也没关系，要的就是那种迷幻的效果。”

　　姜澄：“最开始不是说的要‘颓废’吗……”

　　姚倩倩：“……都一样！”

　　闻吟把校服还给姜澄，却偷偷留了一根烟。他跟两人打了声招呼，准备去楼上看一眼。
　　为了确定他心中的那个猜测。

　　脚步轻轻落地，闻吟无声地走到窗边。
　　……果然是他。

　　“闻吟？”

　　萧昼铮追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闻吟了。

　　听见萧昼铮的脚步声从洗手间的门口经过，闻吟将目光落回到手中的那根烟上。

　　他把小窗打开，风灌进来。

　　“咔。”
　　烟夹在指尖静静地燃烧。

　　“咳咳咳……”
　　闻吟只觉得呛人，特别呛。

　　紧接着好像有人快步冲进来，夺走他手里的烟掐灭在窗台。

　　“学别人抽烟啊，你知不知道对你自己的身体很不好？”萧昼铮忍不住还想再说几句，见闻吟还在咳嗽，一张脸又皱又白，心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闻吟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便抬起头，眼角还渗着泪：“你，咳咳，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是不是就准备把烟抽完？”萧昼铮的声音有些冷，“是那个美术班的，还是谢忱？”

　　闻吟别过脸：“我自己想的。”

　　萧昼铮伸手摸摸他脸侧微长的发，语气稍稍缓了下来：“是最近压力很大吗？还是……”

　　“……可能有点吧。”
　　闻吟压力的源头此时就站在自己身前，有些难以自持，匆匆道：“我要回教室了。”

　　“等等。”萧昼铮拉住他，微微低头在他脖颈处轻嗅了嗅，“我闻闻还有没有味道了。”

　　一瞬间心率就快爆炸。
　　闻吟闭着眼睛，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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