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陆成江

　　时间突然就快了许多，周一的早自习陆知航是踩着铃声从后门进的，他刚拉开椅子，班里的喧哗声像突然被掐住了戛然而止。
　　陆知航自顾自坐下，没抬头也能感受到前边那些视线有多强烈，几乎是要从他身上一点点细微的变化里寻找可以引起议论的苗头。

　　“他怎么还回来？”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尽管这句话被压得多低，也显得格外突兀，又像是一种引导，下一秒班里的议论声就炸开了锅。
　　吵是吵，但话语间还是会有难听的词流到自己耳朵里，陆知航低头看着手机，余光注意到前桌的人频频回头瞥他，也只是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他知道这群人现在就等着看自己笑话，稍微表现出点烦躁都指不定会被说成什么样。
　　忍了吧，又不是没这样过。陆知航在内心给自己泼冷水。

　　但那俩人的视线往他上方移了点，突然就愣住了，班里的声音也莫名被女生的惊呼盖过。
　　“……我靠。”“好帅啊。”“真的是……”“是你说的吗，真的……”
　　陆知航这才发觉后门的光被一片阴影盖过，他一扭头，也跟着愣住了。

　　那片阴影带着一股好闻的香味压了过来，夹杂着冬日室外冷冷的寒气，入眼却只有面前一截整齐的衣领，修长而白皙的脖颈透出青筋，向下藏进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里。
　　江行俯身把自己手机放在陆知航的桌肚里，顺带把插着的一只耳机塞进他的左耳，冰凉的指尖似有若无擦过他的耳垂。

　　阻隔了嘈杂，平缓的吉他声自左耳响起，每一个音色柔和得仿佛淋着微雨，下一刻温热的气息落在他右耳，压低的嗓音透着些疲惫：“我昨晚练的时候录了点曲子，你帮我听着选几个。手机不用急着还我，我上课不玩。”
　　说完江行帮陆知航把右边的耳机也戴上，轻轻碰了下他的肩，就回了过道的座位。

　　看着他坐下，陆知航才发现江行把吉他背来了，现在正搁在椅子边，只是他今天突然戴了一副黑色的细框眼镜，衬得他斯文又精致，和耳机里吉他声的温柔倒也不冲突。
　　怪不得那群女的一阵大惊小怪的。

　　陆知航低头拿起打开的手机，江行用的是手机自带的录音笔录的曲子，往下一划还挺多，估计得有十几首。
　　最后一首的时间是1：52。
　　这学霸居然也会睡得这么迟？

　　陆知航往边上一看，江行正好也看过来，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比口型问：“你近视了？”
　　江行摇摇头，朝他把眼镜往下勾点儿，陆知航就看出他眼下的乌青不要太夸张。
　　得，昨晚该是录完就抱着吉他直接倒了。

　　#

　　趁着几个课间没什么事，江行在教学楼里走了几趟，找了个顶楼没用的空教室，大概当了个杂物室的作用，缺胳膊少腿的桌椅乱七八糟堆满了大半，但只是上两楼的距离，总归还是方便。
　　中午打铃后，他借着直接去练吉他的理由婉拒了说要跟他吃饭的人，只是那人旁边还跟着两个女生，闻言还是踌躇地站在他桌边，小眼神飞来飞去扭捏地想要说什么。

　　“你们讲完了没，”陆知航凑过来手撑在江行椅背上，朝那几个人看，淡淡开口：“能轮到我了么？”
　　他语气里的不快有些太明显，几个人互相看看，表情好不到哪去，多半是觉得他这样插话实在没礼貌，但看江行没表态，最后还是皱着眉推搡着走了。

　　这下教室里除了他俩不着急吃饭的就没人了，陆知航终于得个清净，拖了椅子坐到江行边上，问：“还没定下来什么歌？”
　　江行本就是拖着等他们走，这会儿已经背好包了，听他问得没头没尾的，“嗯？定下来了。”
　　陆知航也站了起来，“我看你犯愁好一会儿了。”
　　江行背上吉他，整理了一下桌上的吉他谱拿在手里，不觉有些郁闷地说：“我在上面找了个空教室练吉他，课间也能练一会儿。就是他们有点想跟着，但我喜欢安静点，回寝室也麻烦，现在去应该没什么人了吧。”

　　陆知航还是第一见他这种神色。
　　课间练一会儿那晚上就能早睡了吧，他实在看不下去江行从校草到国宝的转变，突然问：“要我陪你去吗？”
　　江行抬头看他：“啊？”
　　安静几秒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那算了。”“可以吗？”

　　陆知航一下笑了，“到底要不要啊？”
　　江行犹豫着说：“就是为什么……会想陪我去。”
　　“我去了就没人来看了呗，我给你当看门的。”
　　陆知航嘴上说的随意，也听不出是玩笑还是真心的，但江行听着不好受，刚皱了皱眉，就听他继续说：“顺便提前听场演唱会。”

　　陆知航关了电扇和灯，手揣进外套兜慢悠悠地走出门，语气也懒懒的，“运动会我不会去，以前说了的，但我还挺想听听你唱歌的。”
　　他不去吗？江行一时走神。
　　“不行我回去睡觉了啊，”陆知航转身朝他甩了甩食指上缠着的耳机，“能告诉我你唱什么吗，将就着听听原唱。”

　　嘎吱作响的风扇逐渐停摆，无声下心跳骤然浮起，眼前忽的变得明亮。
　　指尖晃动的白色耳机，被风带起的衣摆，泛着懒懒的笑。
　　也不知道是哪个突然打乱了他的呼吸，悸动还是在瞬间冲上了他的脑海。
　　下一刻，江行一把拉过他的手转身就走，“原唱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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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江行提前去了那个教室打开窗户通通灰，现在到了也没有多脏。
　　“就这儿吗？”陆知航先推门往里一看，后面堆了半教室的桌椅，又退出去看了眼门牌，已经被摘掉了，回头看江行笑了，“你别说我还真没来过。”
　　“那你中午还要回寝室吗？”江行问。
　　陆知航也问：“你不回？”
　　江行走进去把吉他靠着讲台桌放下，“这里安静，寝室有点吵。”
　　“是隔壁吵吧？这寝室就是隔音不太行，”陆知航无奈摇头，又拿出手机敲字，“我跟他们说声我不回去了。”

　　介于这是个丢废桌椅的地儿，陆知航围着那堆破烂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个能好好立在地上的桌椅，回头看江行，问：“我下楼给你搬张椅子来？”
　　“不用了，太麻烦了。”江行一手压住自己的衣服不往桌上蹭，一手拿着块布擦讲台桌，“坐这个也行吧，反正没人知道。”

　　其实被人知道也没什么。陆知航想，但又想江行心里该有一套展现给别人的礼仪规矩，就随便坐在了旁边的讲台上。
　　他屁股刚触地，就突然被抓着手腕拉了起来，江行往他衣服后边看看，又拿布给他要坐的那片地给擦了两遍，“地上脏，来回给人踩的。”
　　陆知航到现在也习惯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才重新坐下，看向他，“你要现在开始吗。”

　　“嗯。”江行拿出吉他侧坐上讲台桌，低头开始试音。
　　陆知航坐在低处的讲台上，抬头看过去，江行背后的光线朦胧的笼在他身边，垂下的睫毛一颤一颤落下光影，柔化了他棱角的轮廓。

　　这不是他第一次觉得江行这个人长得好看，除了外貌，他也总是能让人感受到他的独特，仿佛望不可及却又就在身边。
　　陆知航默默地想：学校里那些喜欢他的，是怎么看他的呢。
　　是一颗伸手就能碰到的星星吧。
　　于是下一秒，陆知航伸手了。

　　江行试了好一会儿音，余光能撇见陆知航看着自己，一个个音节在安静中响起，平缓，温和，他的心却莫名地难以平静。
　　突然江行就见陆知航伸出手，轻轻按了一下吉他弦，还不等他开口，江行就轻声问：“要试试吗。”

　　陆知航没玩过吉他，事实上什么乐器他都没碰过，只小动作地勾了一下吉他弦，发出的音也小小的，像绷紧的筋绳。
　　江行左手调整按住他刚刚扫的那根弦，轻轻握住陆知航还未收回的食指，引导他用合适的力道又拨了一下弦，尽管心里害怕自己动作太出格，面上还是故作镇定地小声说：“按弦了会不一样。”
　　陆知航在他松手后又挑了两下，“哎，还是给你玩吧，这我肯定学不来。”

　　江行低头又弹了几个音，说：“那我练一下曲子，你听吗？”
　　不听我是得把耳朵闭上了吧，陆知航到底不会拆他台，说：“你管自己练吧，我就是来蹭个听的。”
　　江行暗暗过了个深呼吸，临了要开始时却又犹豫了，试手地又弹了几下。

　　陆知航是能听出试音和弹曲子的区别的，过了好一会儿还没听江行开始，笑着说：“我说学霸，午休结束前我能听到一首歌吗？”
　　陆知航边说手下也没闲着，起身拿了讲台桌上断了好几截的粉笔头在黑板上画着，说：“你没在人前表演过吗，这才我一个人，到时候在运动会上你怎么办。”

　　江行抱着吉他，倒是看着黑板突然笑了，“你这是什么？”
　　陆知航自知绘画技能差不多是属于无药可救的级别，一般他是绝对不会用画画来自取其辱的，但谁叫现在情况特殊，他要想办法激励这个正在笑话自己的人。

　　“这是个人你总看出来了吧，这儿飞的是围巾，这是朵花，你别管它是个多简单的五瓣花，把它当个玫瑰看，现在还不觉得他眼熟吗。”陆知航耐心地拿粉笔一个个介绍。
　　经他这么一说，江行才认出这幅抽象画是自己的微信头像，他还没笑完，就看陆知航把小王子原先伸向玫瑰的手画成了比赞手势，玫瑰也回应他比了个赞。
　　一朵玫瑰长手就算了，那只手甚至比它还大，江行无奈地看着被改得歪七扭八的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知航最后在旁边潇洒地写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江行，棒”，一丢粉笔靠在黑板边上，硬着头皮说：“我可从来不画画，这都能算我的珍藏了，感受到我深深的激励了没。”
　　江行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嗯。”
　　“看你这笑的，没下回了，”陆知航说，又看了眼那画，突然问：“对了，你为什么喜欢这个头像啊？”

　　“因为……”江行静静地看着黑板上的画，想了会儿轻声说：“因为我也有一朵玫瑰。”
　　“我也想保护他，跟他一起做任何事情，不在他身边的时候，我也总是想起他，”江行的声音像窗外静默的冬日，仿佛落了满天温柔的细雪，“我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因为他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江行缓缓看向陆知航，说：“你呢。”
　　我的小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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