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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暮霭
第四十回:玉清暮霭
次日平乐听说平轩去了一趟大理寺,她心下忽然咯噔了一下。心想:大哥莫不是去找江衍寻仇了?
但后来听小厮传来的消息,好像二人只是密谈了一阵子,平轩便回了府,收拾了几件东西,出了城。
这下平乐更加迷惑了。探索的眼神看向零雨,而后者也只是摇摇头表示不知情。今日天空放晴,地上还留着些许昨日的雨水,花木清新的紧,菊花有淡淡的清香传来。
平轩同江衍一起站在玉清观的门前,听着玄风的汇报,想来今日就是解开一切迷雾的时刻了。
这几日江衍派玄风和零雨在城外一路坚守,终于截获了玉清观一名小道士身上藏着的沉水香。
据他交代,这香是湘凝托他去城南落英香铺买的,而江衍回大理寺将香剖开后,却发现了里面的纸条。
他迅速带着玄风去了落英香铺,又在城外蹲点了几日。终于发现了那个胭脂山麓一个不起眼的竹屋。
今日江衍同平轩一同来了玉清观,就是想给这件事一个完全的交代。
湘凝着实是沉得住气,住在玉清观这些日子里,只一心炼香,大门不出,甚至连院子也很少去。若不是那个小道士身上的消息,怕是江衍真的无法察觉出线索。
二人商议了一阵,各自上了马一同上了胭脂山。
竹屋外便是树林,此时秋季,八角枫红如鲜血,时而还掺杂着几棵黄栌,一片艳丽之色好不耀眼。只不过二人都无心赏着风景,一心向着竹屋而去。
江衍与平轩皆是习武之人,因而走路都可悄无声息。只不过竹屋更是寂静,没有一丝的人迹。
江衍一个轻身翻进了院落之中,平轩紧跟其后,也翻了进去。
门户皆打开,这让二人更加疑惑了。
平轩看了江衍一眼,见他也摇头,便只得上前去,推开门。
“什么也没有啊?”平轩疑惑道。
江衍扫了一眼四周:“或许是他们得了消息?现在已然离开了。”
“怎么说?”
“你看这里,柜子上明显有放过东西的痕迹,但现在却什么也没有留下。还有这床铺,因为走得急,被褥都是散乱的。”江衍直着屋里的陈设道。
“线索又断了。”平轩无奈。
“不一定,”江衍看着窗子上的和合二仙雕花,忽然想到了什么,“从京城到姑苏,哪一条路最近?”
“姑苏?”平轩想了想,道:“胭脂山后面有条小道,因为不是官道,所以一般没有人走。但是却可以拐到通往姑苏的那条临川道上。”
“走。”江衍转身便出了门,二人的马就等在门外。
因为不是官道,所以这条路并不平坦。二人的马有些受惊,走得也艰难了许多。
终于转到了官道,此时日暮已然低垂。
“一路都没有痕迹?是不是我们走错了路?”平轩观察着四周,也有些迟疑。
江衍摸了一下腰间的烟弹,摇摇头:“我看到了独属于白莲教的图腾,就在落英香铺里。而这里的竹屋,用得也是荷花木雕。若他们是白莲教,那一定会往姑苏逃跑。不会错。”江衍眼中带着坚定,平轩只得点头,接着跟他上了路。
而那边,玉清观早已是一片血海。玄风去时,看到眼前这一幕,看守湘凝的黑骑全部七窍流血倒在地下,玉清观的道士也全部惨遭毒手,湘凝早就不知所踪。
玄风任是在江衍手下多年,如今看着这场景也是心痛万分。他将黑骑兄弟的尸体带走,然后去了广阳王府。
烟晚阁的后院,玄风敲开零雨的门,对她言道这件事。零雨听完后重重地垂了门框一下,大骂了一声,道:“我跟你同去寻大人。”
“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郡主了,免得她忧心。”玄风正叮嘱着零雨,便听闻后面一声:
“不告诉谁啊?”
玄风瞬间吓得一个激灵,行礼道:“郡主。”
“我都听到了。”平乐淡定地说道。
玄风这下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他自己轻声嘀咕道:“郡主怎么还爱听墙角啊?”
平乐这下就不乐意了,噘着嘴道:“我是看你来了,过来邀请你喝杯茶。谁知道就听见了。”
玄风审视了一下自己:现在轻功都差到这个地步了吗?竟然还被人发现了?
平乐则心里暗爽:要不是江衍常常半夜潜入王府,让她现在对这声音异常的敏感,她也发现不了玄风的踪迹。
“你刚刚说,江大人去追踪白莲教了?”平乐抓住了玄风话中的重点,问道。
玄风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眼零雨,见她也点头,只好道:“是。三爷和平轩少爷一早就走了。但是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来。”
“你说他们失踪了?”平乐这下惊得连手中提着的小茶壶都摔到了地上。骨瓷应声而碎,落了一地碎片。
“但以三爷和平轩少爷的身手,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只是属下不放心,所以想叫零雨一起去寻一下。”玄风赶忙解释,但平乐已然忽略了他的声音。
“备车,我同你们一起去。”
“郡主,别啊。”玄风还在后面挣扎,但平乐转眼已然走向了前院。
那一边,江衍和平轩此时被一群黑衣人围了起来。二人拔剑应对,但黑衣人却毫无所动。直到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大人倒真是有情有义,追了这么远的路寻我?”那声音温柔中带了几分狠辣,再看主人,自然是此时面容姣好的湘凝。
江衍看到她便已猜测到了玉清观发生了什么,此时只觉无奈。他似乎遇上白莲教的事情,都格外的不理智。这次明知事有蹊跷,还是顺着他们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到了这里,就是想探寻个究竟。却不想,如今真真走入了敌人的包围之中,倒还连累了平轩。
“到了如今,你身后的人还是不肯露面吗?”江衍朗声对四周道。
平轩一言不发,观察了一下四周,袖口渐渐隐在了身后。瞬时间,他左袖中便飞出了三个长镖。直指湘凝的方向而去。
湘凝也未料到平轩还有这么一手,眼中充满了惊恐,但镖来的太快,她连多的时间都没有。
但她却毫发无伤的站在了原地,随之而来的,是纪景明握着折扇,一袭烟霭色的蟒纹金线圆领袍,站在了江衍和平轩的对面。
“真是哪里都有世子。”江衍冷笑了一声,蔑视地看着纪景明道。
“这次还真是挺巧,光禄大夫也在。”纪景明将扇子放在手中把玩着,微微笑道。
平轩冷笑一声:“世子还是莫要寒暄了,先想想你勾结白莲教的罪行该如何解释吧!”
“我为何要解释?”纪景明冷哼一声,“你们以为今日还能够安然无恙的回去吗?”
“大话莫要说早了。”平轩微微昂首,不屑一顾地看向纪景明。
“是吗?”后者也毫不在乎,只轻笑一声,道,“光禄大夫若是想告发我,还是先想想,你外祖家的罪名如何开脱吧!”
平轩不解,但面色不动:“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啊!”
“怎么?难道你的母亲广阳王妃没有同你说,姑苏那场白莲教的祸事,就是你们陈家一手造成的?”纪景明装作诧异地看着平轩。
平轩此时背在身后的手,指节掰的咔咔作响,只道:“你的鬼话,还是留给阎王爷听吧!”说着他的袖口又备好了三个长镖,直直冲着纪景明的方向甩了过去。
纪景明侧身一躲,镖全部穿透了身后的树干,落在了地上:“光禄大夫还真是下手不轻啊!那就看看你们今日,有没有这个命活着回去了!”
说着纪景明一挥手,他身后的黑衣人便都挥起了刀。纪景明的桃花眼微微一弯,揽住湘凝的腰,一齐退到了后面。
江衍的剑早就出鞘,此时平轩也手握长剑,飞鸿般冲着黑衣人而去。二人各自到了自己的缠斗之中,一对十,倒还能撑上一阵子。
但黑衣人却远远不止于此。
江衍和平轩的身手任是不错,此时也有些捉襟见肘。而这批黑衣人不似寻常杀手,每一个的功力深厚,武功都不屈于人下,相互配合的十分默契,倒是一时间让人无法脱身。
纪景明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转头问湘凝道:“你觉得,他们还能撑多久?”
湘凝粲然一笑:“世子手下的精卫都在于此,半柱香的时辰,怕也难撑住。”
“还是你会说话。”纪景明轻刮了一下湘凝的鼻子,带着三分暧昧道。
谁知,下一秒,纪景明脖颈之上,就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而面前的湘凝早没了言笑晏晏的模样,与之而来的,是满眼的恨意。
她冲着那边的缠斗大喊一声:“都停手!不然,我要了他的性命!”
黑衣人皆是纪景明的精卫,此时一见纪景明的处境,都停了手。
这下连江衍都有些诧异了,他见平轩询问的看向自己,也摇摇头表示不知情。
纪景明冷笑了一声道:“你对大理寺卿,倒是痴情啊!竟连你的主子,都敢威胁了?”
“主子?”湘凝反问一声,“你可真是我的好主子啊!”
“你亲手将我毁了容,送进青楼之中。又逼迫我为你用香杀人,收集消息。我什么都听你的了,可你还是不满意!”湘凝看着纪景明,此时眼中的恨意达到了极致。
“你亲手杀了我弟弟,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说,你是不是个好主子?”她眼中的红血丝都泛着光,看着纪景明,像是随时就能将他千刀万剐一样。
“那你以为,你救了江衍,他便会对你感恩戴德吗?”纪景明反问道,“你真的相信他会爱上你吗?”
湘凝不言,但手上的匕首仍旧直直放在纪景明脖颈之间。
“他的未婚妻,是京城第一美人平乐郡主,你不过是个蝼蚁,又配和她争抢吗?”纪景明蔑视的看着湘凝,像在看一场笑话。
“你少拿这种眼神看我,”湘凝痛恨到了极致,“我知道,你们都喜欢平乐。她是好,家世好,人也好,可是凭什么?就因为我生来卑贱,我便不配去争取我的生活?非要被你们利用的团团转,为你们出生入死?凭什么?”
江衍也没想到湘凝的内心竟是这样的情况,他蹙眉站在一旁,平轩则一言不发,看着眼前的一幕。
平轩对于湘凝的看法一直都是带有主观意愿的,毕竟是她带来了自己妹妹的遭遇,而她如今反水,却让他不禁又蹙了眉。
“放了他们!不然我便杀了你!”湘凝眼中带着仇恨,此时已然失去了往日的安静宁和。
纪景明面色中带了几分谨慎,他冲那些黑衣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些围着江衍和平轩的人便散开来,为他们留出了一条道路。但他们的刀还是直直指向了二人。
“如此你满意了吧?”纪景明双手都放在外面,眼睛低下来看向湘凝问道。
“让他们走!”她大喊一声,声音中带着些嘶哑。
纪景明也点头照做。
江衍面容有些复杂,而身旁平轩与他也没什么两样。二人倒退着离开了包围区,可湘凝手中的刀刃还放在纪景明的脖颈之上。
“他们都走了,你还不肯放下刀吗?”纪景明言语之中带着些无奈问道。
见湘凝没有反应,纪景明微微抿了一下嘴唇,道:“才这么些时日,你便已然爱上了他?”
他指向的,正是江衍的方向。
湘凝仍旧沉默,但下一瞬,她便觉自己的心脏像是针刺般疼痛难忍,须臾间,一口黑血便吐在了裙摆之上。
她拿着匕首的手失了力气,人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是你?是你下了毒?”湘凝不可置信地看着纪景明,手指狠狠指向他,像是要用手指杀了他一般。
但下一秒,她指着纪景明的手指便被那自己刚刚掉下的匕首砍到了地面之上。
平轩看到这个场景也是忍不住的反胃。但一旁的江衍则似乎见惯了一般,静静看着纪景明。
“刚刚你喝的碧螺春,味道可还好?”纪景明带着笑意,俯身问道。
湘凝捂着血流不止的手,嘴角此时也淌了血丝。她知晓自己是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嘴角便渐渐扯出一个冷笑:“是啊,你是谁?堂堂江陵王世子,聪明一世。可你又如何?不过是聪明总被聪明误!”
“你将来的下场,不会好过我的今天!”湘凝像是疯魔了一般,忽然在夜中,大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中带着凄凉,林间的树叶因着一阵风而扬起又下坠。
纪景明也不恼火,只静静指向一旁一言不发的江衍,道:“你看看那个你用性命救下的人。他看着你如今的样子,竟连一句话都不为你说。你的一厢情愿啊,真是可笑!”
“哼,”湘凝轻笑一下,抬头正对上纪景明的目光,“你又比我好得到哪里呢?说到底,你才是那个彻彻底底的可怜人!你爱的女子马上就要另嫁他人了,而你呢?只能守着你的大业,守着你的白莲教,做你的春秋大梦!你说,我们两个,谁更可怜一点啊?”她的面容煞白的骇人,但目光却异常镇定,带着轻蔑看向纪景明,像在看着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
但此时她已然觉出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她怎会不知,那是白莲教的毒药。半柱香的时辰,就能毙命。
却不想纪景明听闻这番话,像是发了狂,一掌扇向了湘凝,又拿起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向了湘凝的心口。
江衍看不下去,飞出手中的长剑,刺向纪景明手臂的方向。
他感受到剑锋,忙着躲避,手中的匕首也落了地。
湘凝看着江衍为她而飞出的剑,忽然眼角落了一滴泪,也没了遗憾。她冲着江衍的方向大喊了一声:“替我同平乐说一声,说一声......抱歉!”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口中又吐出了一口黑血,她的心脏疼得难忍,紧紧蹙眉捂着胸口,却也无济于事。终于在喊完那句话后,她哀哀地望了一眼世界,看着不远处冷笑立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纪景明,和那边蹙眉独立的江衍,终于没了力气,也没了挣扎。
这一生,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受人利用,杀了许多人,骗了许多人,唯一拿她当做朋友的人,她却狠狠地伤了她。最终,她的结局如此,更是罪有应得。她怨不得旁人,只得怨恨自己。湘凝那一瞬,看到了自己人间的片羽。孩童时见证弟弟被人杀死,豆蔻之年落入青楼,她善制香,却也为香所累。在她的手里,香成了最悄无声息的武器,在觥筹交错间,无数人的性命就葬身于香中。
她的眉间从未有过舒展,除了平乐出现的那段时日。
她虽是利用自己,却也得见真心。只是最终,她还是背叛了平乐,将她最大的秘密,说与了纪景明。
可如今,濒死之际救自己的,却还是江衍,钟离平乐的未婚夫。
她又怎会不知,他救自己,只是因为平乐的关系。
有时她也在羡慕,为什么平乐生来高贵,恣意无忧,而自己便要这般,杀人不见血,日日活在黑暗之中。但渐渐她也明白了,平乐的一切,不过是她应得的。而湘凝,不过是世事之中的可怜人。
这一生的故事从眼前经过,湘凝便知,她的一生也到了尽头。
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她的双目缓缓合上,手腕上挂一串葡萄花鸟纹的熏香球,此时香丸燃尽,只剩下了灰烬。属于湘凝的一生,从这一刻起,就落了幕。
夜风缓缓吹在衣袍上,那位善制香的传奇女子,从此没了人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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