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卫映擅闯东宫的消息京中耳目灵通者早有听闻，皆以为此事虽大逆不道，但以皇帝对他的纵容最后必然又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是以次日卫映破天荒地来上朝，面无表情地向太子一一陈述自己擅杀东宫门客时并为之请罪时，朝臣倒各个面露惊色。

　　卫映念完了请罪折子，接下来便是等太子多言几句做个大度姿态，这事便算揭过了，太子上前，却是居高临下地对卫映道：“无礼事小，然孤不知留朔侯为何一意孤行杀孤门客，且现下直面圣上，亦不见丝毫悔过。”

　　“在邺城便该杀了的人，本不必留到长安杀的。”卫映冷冷道，心里已经开始后悔听了阳渊的话来走这一趟，太子掀袍一跪，却是对阳渊道，“儿臣有一事奏报父皇。”他的心砰砰直跳，但踏出这一步，他便无法再回头了，“儿臣收容斛律景深，乃是因他禀报儿臣称他曾奉留朔侯之命在灵武阻杀圣驾，事涉龙体，不敢大意，儿臣本想带他面见父皇，未曾想留朔侯先行闯入东宫，才致死无对证！”

　　满朝哗然。

　　当年阳渊险些丧命灵武，在朝臣中并非秘密，只是他们只知是彼时的上柱国尉迟肃伙同宇文五王行事，未曾想竟同卫映有关。“既然死无对证，又为何攀诬大将军？”阳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太子，你知晓攀诬大将军是何等罪过否？”

　　“儿臣不敢有半句虚言。”太子叩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当年北齐留朔侯同尉迟氏密谋，约定以朔北铁骑阻断父皇去路，信末正是煌昭将军私印。”

　　北齐崇尚奢华，卫映更是其中翘楚，他昔日的私印乃是以白玉雕刻为旭日状的千瓣莲花，精巧至极，无从模仿。那纸上莲花被奉陈自阳渊案前，阳渊没有动作，只是问卫映道：“留朔侯，这件事，是真的吗？”

　　周元象四年，他巡游至灵武时为尉迟肃设计，本以为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却被一支精兵阻住去路。他一直认为是尉迟肃收敛锋芒，暗中练出这支精悍军队，可原来是卫映吗......

　　铁证如山，他必是信了，不，或许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从那本暗讽他旧事的画册，斛律景深，他今日入朝赔罪和太子的发难，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是真的又怎么样？你曾事周，我曾事齐，各为其主，要把对方置于死地，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他自顾自站起身，不顾礼数地对阳渊吼道，“是我舅舅心软，没有他，没有我，你能有今天吗？”

　　他承认了！太子暗喜，想着今日即便不能将卫映置于死地，也能教他失却圣心，永世不得翻身了。“来人，押他入诏狱。”阳渊闭上眼睛，极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

　　立刻便有羽林卫上前欲挟住他，卫映猛然挣扎，只是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几下便被他们按在阶下，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处境......“滚开！”他微弱地吼道，“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们统统杀了......”

　　“留朔侯慎言。”太子凉凉道，“羽林卫不过奉命行事，反而是你，留朔侯，你谋害君父，如今还不知悔改，难道不是死罪吗？”

　　死罪，死罪，阳渊要杀他.......“阳渊！”他霍然抬头，隔着白玉陛同阳渊四目相对，整个人都呈现出摇摇欲坠的疯狂，“你的江山，帝位，哪一样不是我为你挣来的，你敢杀我，你竟敢杀我......”

　　满堂皆沉默寂寂，不时有幸灾乐祸之色，想来认定留朔侯大势已去，现下已然是失心疯了。周遭情状卫映自然尽收眼底，尔俸尔禄，尸位素餐，蝇营苟且，同北齐君臣又有何两样？

　　他仰面大笑，万念俱灰，只剩对明堂之上那人的恨意犹雪亮，高喝道：“阳渊！阳渊！尔杀我来！吾死，愿为龙首原上松，见尔帝业何日亡！”

　　阳渊霍然起身，帝冕上白玉珠剧烈相撞，太子亦一凛，生恐阳渊会一怒之下直接血溅明堂，可阳渊数息之后，竟还是坐了回去，神色如常。

　　“带他下去。”他冷冷道，“不要再教他胡言乱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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