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今日

　　上大学时，林楠就什么都懒得做。就像学校社团，不论社团本身就让她觉得无聊，就是姑且算得上有聊的社团，仅仅填一张入团表格，被问东问西就足够让她当她们一名不值，毫无吸引人之处。
　　这样说的话，如果是成立一个“空座”社团，进行类似不记名社员，活动单人，场地时间人员都自由，活动内容就是你洗衣服去洗衣服，睡觉就去睡觉，发呆就发呆，你逛街也行啊那种，连报名时都是全学校唯一一个不用登记什么的社团，林楠也许就会去，那种退社都不用报备的社团，参加一下，那么至少她还可以说，她参加过社团来着。
　　笑。
　　林楠大学以前，小学升中学，中学升高中，那时候，天天读书读书，她的时间，心安理得被学习主张，她也觉得读书考试的日子是那么简单单纯的事，那时候，她有事情做。在学校里看看教科书听听绯短流长，其实生活是难得的简单。
　　那时候，考第一，是可以当成一种目标的，虽然无聊，却也是一种意思。
　　因为读书是一个人的事。读书不用说话，不用填表格打申请，读书坐下来你就只要做着好了，真的很方便。
　　所以说，会读书的人，不一定就可以被夸为勤奋的，也许他就是太懒了才会去看书。
　　就像除了只会读书，而其它什么也不会的书呆子，唯一不同只是一个是不会，而另一个就是其它都不想做，懒得做，故意选择当书呆子一样的存在形式。
　　这是一种偷懒的方式啊！
　　读书的人读久了会忘了怎么交流，不知道社会规矩，如果不想交流如果不想参与社会那么多形势，就自己窝着看书。

　　林楠觉得看书是最干脆不过的事了。抱着书坐下来，你就可以开始看了。就那么简单。
　　所以林楠才会有那么多的书。所以林楠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看书。所以林楠才会一事无成。毫无实际用处。
　　没有办法，她只不过是因为想找最偷闲的方式。

　　而书越看，是越会觉得孤单，书看着看着，便是会有想说话的冲动。
　　林楠常常看着天花板发呆，林楠也会东一张西一张的写，这些都很偷闲。
　　闲里偷忙，在网上溜达溜达的时候，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写在电脑上的东西乱发一气。
　　她也不知道哪个发在哪里，她只想着有甩东西一样的乐趣。
　　这样，心情紧张的时候，她便这样乱点。
　　当然她也有认真的时候。网上要文案的广告，她会认认真真写一次，发过去，杂志上，她也会玩票兴致的去发。
　　这样也很好。运气好，还可以让他们往她卡里打些钱。

　　后来几年，她也有越写越认真过。
　　写了也认真的发出去。
　　其实这样也是很好的。对她来说，她也就做做这样的事，也算得上合她的口味，毕竟，这和看书没多大差别。

　　然后，后来有一天，她恍然大悟，她只不过是喜欢写字。单纯的那种写着字，有字可写。
　　就是不去想着心里想写什么有目的的写，为写而写的那种。而是只是想写一个个的字，她做那么多，就只是想有字可写。

　　从那以后，她便开始用铅笔写，用圆珠笔写，用彩笔写，用毛笔写小楷，也用电脑打字，一行又一行，写得满满的她就有成就感。
　　她写的东西，从来不曾言之无物。
　　只是她从来不在乎也看不见不重视她写出来的字里行间的内容，看着字她就能轻松吐出一口气。
　　她只把它们单纯的当字。
　　把字组合，让它整体大于个体，其中每一个字才会一字成千金。
　　林楠对他们的价值评价从不在此。在她看来，它们怎么组合，还是字，她写的字，所以，他们一点也不值钱。
　　除了纸笔钱。
　　林楠笑。
　　所以，她一无成就。就像和她一起上过课的校友们一般看到的，这个女生，和大家一样吃饭睡觉，不理人的，还常逃课，也不知道上学来是干什么，书呆子不是，另类，看她也没资本，没看出她身有所长，也没听说过她在学校里表现出什么让人可刮目的成就，大家都不怕个性得另类，可你得先给个个性出来是不是。林楠充其量只不过是个长得清秀，浑身懒散的废人。真要被吸引一下，特别注意一下，也无非就是她一般在人前的淡漠与视人于无物。可这年头，不学无术形而上学毫无内蕴却偏偏要东施效颦装出这种气质的更不是没有……
　　不得不说，林楠大学以前，小时候的，那种稍有的年轻的神采，熠熠的锋芒，如今早没有了。

　　她也曾玩脑筋游戏一样，把英文原装逐字逐句的译成过中文。
　　通本书的译下来，就像正职的翻译者一样的一门心思。
　　译完之后，她也会认真看一遍。
　　仿佛是专为自己看译的，也似是变想给自己找写字的机会，也仿佛是为打发时间，总之这样之后，她译出来的厚厚几百张纸，还是被扔在一边。

　　林楠英语没过四级。
　　她大一也曾不嫌麻烦报名去考过一次四级，准备考试用笔，准备身份证明，排队在教室外面等，在定好的位子里以不让人怀疑的姿势坐着和一个教室的人等开考，她开始觉得无聊，卷子发下来，听完听力，她便任其自然的看着卷子发呆。
　　一个句子一个句子读下去，选出正确答案，可她就是懒得拿出笔把答案填上去。
　　就这样，她把整张卷子看完，甚至连作文她都胡天海地的在心里详细写出了一篇。
　　然后，她就收拾东西走了。
　　那次考试，她就只有英语听力的分数。

　　林楠初中就看英语原文书。
　　高中时的外教，不去跟英语老师说话，却喜欢找她请教问题，听她说中国文化。
　　考研时英语是85分。12分是林楠觉得某几个提问太扭曲，懒得回答直接弃权，剩下扣掉的是林楠作文卷面分。

　　林楠说要非法翻译。
　　她是完全卖得出去有人要的。

　　林楠大三的时候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认识一个学妹。
　　那个小姑娘感动地说，学姐学姐，高中的时候我也是你学妹啊，我现在是外语学院的，学姐你呢……
　　林楠觉得她能被人这样激动的记住还真是难得，于是她当时也跟着感动。

　　小姑娘花钱太快，生活费总不够她用，又不肯同家里要，也不知道她问得谁，搞来翻译的活计。
　　那时候，林楠正要常出入图书馆找论文资料，小姑娘便也常搬了她的赚钱工具坐她对面咬笔头。
　　林楠偶尔看不过去，好心帮她译了几句。等林楠论文写完第二天，小姑娘就喜滋滋跑来找她说，林姐林姐，我们一起译吧！我赶不及啦，你帮我好不好？
　　林楠问，我不是你们专业的，我帮不了你。而且，你可以找你同学。
　　小姑娘嘟着嘴说，我才不要给她们赚我的钱嘞，不过我给你赚。最重要的是你的水平，我信你甚过信她们。
　　真得没办法。她在高一的时候，就知道林楠这个强人。
　　林楠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林楠是真的很奇怪，那时候，也很巧，林楠手机刚没掉一只，又懒得去买，省得轻松。可为毛那个小姑娘只要想找她就真得还能找到她，难道是“有志者事竟成”这话真的是显灵成真了？
　　小姑娘心绪难平似的说，我每次想见你都是要跑整个学校还不一定能找到的嗒。
　　虽然很夸张，但是林楠还是又跟着感动了一次。

　　事后，小姑娘果然要给她钱，林楠没要。
　　小姑娘就要请客。
　　那是林楠大学三年第一次答应别人请的客，也是林楠到这个城市后唯一一次吃带有学生时代特有味道的一顿饭。

　　大概是想起如今这个应该已是大四的女孩子。林楠才想起用译书来打发时间。
　　说是要非法勾当，可林楠也不知道，等她全都译完，她真会不会拿去赚钱。
　　至少，几个月她废寝忘食一心一意投入全副心力译出来的东西，还堆在那里，她也差不多已不再关注他们。

　　期间，柳雁还打过几个电话。
　　可她却不太想听到柳雁说话，于是常常说了几句，她便结束对话，然后，继续打字。

　　春节那天，她抽打印的空档有心的给赵原发了祝福短信。
　　前几天赵原过来，总是三更半夜，然后倒头就睡。

　　这一年，就是这样过去。

　　等着春天来的时候，林楠还是一头扎在电脑前，翻译着她自己的译文昏天黑地。
　　没有要出来的征召。
　　如果从今没有人打扰，她大概甘愿就这样一辈子吧。
　　就像普罗米修斯被鹫鹰食掉肝脏，肝脏又接着长出来一样，她想她沉迷这样的周而复始。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从林楠接到柳□□的电话，到回到家看到留下来等她一起去乡下的柳雁，她一直就只想着这句话。脑子里能成句的，只有这一句。
　　很应景，真的是相当的应景。

　　柳雁说：“他们都已经过去了，留我等你。”
　　林楠哦一声，突然想到什么问：“柳书言也回来啦？”
　　柳雁说是。
　　林楠惊叹好快。
　　柳雁说，他直接飞机票就过来了，然后无奈道，我那边一直等不上，才会拖那么迟。

　　坐在车上柳雁问，“你在想什么？”
　　林楠看着窗外文绉绉说：“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柳雁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林楠，没有说话。

　　林楠却突然指着山上那一片梨花林，说：“你看，梨花全都开了。”
　　柳雁依言看去，雪白一片。是满满一个山头。
　　林楠突然又问：“你的法国先生没同你一起回来，趁此机会见见岳父岳母吗？……不让外公看看吗？”
　　柳雁笑，带着无奈，“不想打扰爷爷。”
　　林楠也笑，笑得通透。舅舅是孝子绝对是孝子。只是柳雁这会钓到的是外国金龟，而且是龟上之龟，不同凡响的那种。
　　林楠理解甚至钦佩柳雁能周全到这样的孝心。

　　南方小村落，可通车的马路大多只有一条。
　　车子停在操场那边便开不进去。
　　两个人下车朝铺满青旧石块的小路一级一级抬阶的往上走，一个弯又一个弯的在这个村落里绕得越来越深。
　　远远的就能听到乡间唱班团的吹唱。大概还有请的法师，他们颂经的声音，嗡嗡的，绝对听不懂，可绝对无孔不入无缝不钻。那是笼罩在整个村子上空的。
　　打开车门的时候，她们就能听到，现在越走越近，在这些密密匝匝的旧巷子的空间里，旋转着，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像成群结队的蚊子，让人烦躁。
　　柳雁不自觉的说：“爷爷是昨天凌晨睡着的时候去的。……前几天他就突然要回来，谁劝也不听，那么老的人还跟小孩子似的不吃饭，不理人，没办法，只能让我妈陪着回来。妈妈昨天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都说要死的人都有预感，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听说在梦里死的人是死的最安详的。楠楠，是不是这样？”
　　林楠想了想说：“是吧！”

　　再拐过一个弯，巷子那里就是那座青砖灰瓦的老宅子。
　　林楠突然说，“你先进去，我去上个厕所。”
　　农村的厕所总是建在离每家每户很远的地方，以前他们小的时候来这里看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便是呼朋引伴等一起出发去找厕所。尤其是晚上，没有路灯提着手电筒，即恐惧又热闹。
　　柳雁说：“你呆会儿自己进来吧！”

　　看着柳雁抬脚跨进那个小时候他们要爬着才能越过的石条门槛，林楠继续一步一步沿石阶往上走，点烟的手不可抑制的抖。
　　上去一根烟，下来一根烟。
　　林楠边走边等着门里的物事就这样在她眼里展现，展现得越来越多，越来越详细。从铺着砖块的缝隙里长出的荒草，已经黄了旧了的门板，雕着花纹失了一角的窗棂，蛀了洞的墙柱……
　　从越来越阔的门里看进去，院子侧角里那棵石榴树也便一点点展现在眼前。
　　浓绿的树叶，今年还是长得很茂盛。
　　一如儿时，他们曾等枝头石榴熟。外公提着棒子给他们敲下来，外婆看到了骂：
　　石榴还没熟你们这群小崽子就不安分，贪心多不得！
　　然后，一群小崽子们就被一哄而散。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