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雪佛莱车里的热吻

　　猫厂这两年有个休闲类的游戏，挣得盆满钵满，财大气粗，赞助了好几个省份的网咖联赛，颁奖典礼现场搞得有点像漫展，观众不少，还现场直播呢。

　　盲僧领着十人亲友团，走观众通道。
　　他很庆幸提前见过纪晚，不然真会被她这一身吓得魂飞魄散，其他人纪晚都是第一次见，盲僧正准备给她一一介绍，头刚一偏，手机一震，连忙对纪晚说不好意思：“我女朋友，说她在后台看见我‘跟一个妹子举止过密’。”

　　盲僧自觉远离了。
　　其他人嘛，标准社恐，光偷瞄纪晚，还没人敢去搭讪。

　　直到去完洗手间的赵浩回来，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卧槽，曹神花钱请的coser？”
　　“他光请人cos他老婆，怎么不cos我老婆呢？”

　　纪晚：“……”

　　盲僧在边上装死，实际上憋笑憋得很辛苦。

　　赵浩最近熬夜做游戏做得废寝忘食，眼睛泛红，也真眼红了：“小姐姐，你是？”
　　纪晚想了想：“曹神的……老婆啊。”

　　赵浩：“……”
　　“我知道，你cos的角色，就是他老婆嘛，我是说，你是coser吗？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我给你看看我女神，你能还原吗？”

　　盲僧憋不住了，噗嗤一声。
　　纪晚也笑嘻嘻的，感觉赵浩实在是太好玩，看出来曹和易说的中二属性了，而且对二次元重度发烧。

　　“我说，字面意思，”纪晚友好地伸出手同他握手，“赵师兄你好，你叫纪晚，比你们低四届，我是曹和易的……”

　　赵浩反应过来了，在格子衬衫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激动地打断了：“赵浩，孟浩然的浩，我就说曹神最近有状况！卧槽卧槽，对不起，我那个情绪有点激动，那个粗口不是不是，我是说，你太好看了，曹神卧槽，他奶奶的，藏这么好，什么狗屎运啊，我跟你说，他是我们宿舍最闷骚的，从来不把妹，你找他找对了，出名的好男人。”

　　盲僧可算忍不住凑过来抖八卦：“你们下一届校花。”
　　“下一届？不是王星瑶？”赵浩瞬间捂嘴，“不不，我操，我这个破嘴。”

　　纪晚大方道：“没关系，我认识王学姐。”
　　“啊？”
　　“直系学姐。”
　　“哦哦。”

　　赵浩一拍脑袋：“纪……我记得你是一个单字的。”
　　“纪晚。”
　　“我好像知道了，我看过帖子，只是毕业了满脑子工作。那时候真是思路没打开，不像曹神这么厚脸皮，毕业了还在祸害学妹。”

　　纪晚噗嗤一笑。
　　看得出来，曹和易他们宿舍关系很好，她还指望传说中最八卦的赵浩给她爆料呢，那边颁奖就开始了。

　　等亚军季军颁完，到他们冠军队伍小熊战队。

　　一上台，曹和易愣了，颁奖人也愣了，猫厂派来的是一位曹和易之前一起共事过的同事，后来大概是跳槽去猫厂了吧。程序猿真是最不会伪装的人类之一吧，他俩眼神一看就有事儿。

　　主持人瞬间捕捉到了：“看起来，两位是认识吗？”

　　猫厂的员工镇定下来：“是的，我们共事过，他是非常优秀的一位游戏制作人，也算是我的前辈，之前教过我很多。”

　　曹和易点头：“谈不上教，我们是组队制作游戏，就像和我身后的朋友组队打游戏一样。”

　　“‘前辈’这个词真是充满了分量呢，看来网传是真的咯，‘易水寒’选手，有人猜你是老年人选手，你想怎么回应呢？”

　　曹和易抿唇一笑：“确实是老年人，万幸还没痴呆，谢谢其他队伍的尊老爱幼。”
　　大家笑了。

　　他又接着说：“我上次参加这种比赛，还是十年前了。后来，我就开始制作游戏，从飞鱼厂走出来，我和我儿子决定一起做一款属于自己的游戏。”

　　主持人配合地吸了一口气：“你都有儿子了？”
　　“就在台下。”
　　“好的，请儿子给我们打个招呼好不好？嗯，好的，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有眼熟的上一季选手，‘盲僧’是不是，很有个性的昵称，咦，这位美女是谁，cos的是游戏角色吗？”

　　盲僧趁机站起来讲了几句，宣传小熊网咖。

　　曹和易遥遥地望向纪晚，两人对视一眼，她举起配剑摆了个很酷的姿势，像高不可攀的神女。他说：“是的，是我们做的一款游戏，叫作《不羡仙》，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不羡仙’，她cos里面的‘青冥神女’。”

　　“好的，感谢我们的神女，真的让我对这款游戏充满了期待。”主持人将目光重新回到曹和易身上，“另外，我想请问一下神秘的‘易水寒’，你之前打比赛时候一起戴着口罩，今天为什么选择露面了呢？”

　　提问接话的契机不一样，注定要部分临场发挥，曹和易尽量不紧张，双眼注视着前方，纪晚在台下为他举起的加油手势。

　　“在游戏行业沉淀了十年，我有很多认识的伙伴们，就像今天会碰到熟悉的面孔一样，或许在直播室还有更多老朋友们会惊讶，也可能更多人对我一无所知。我过去很害怕失败，加入小熊战队是一个巧合，正是因为我们做的这款游戏遇到了瓶颈，到了解散的边缘，即将放弃了。我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的失败，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在无所事事地打游戏。”
　　“当然，这不是无所事事，虽然大家说过了二十多岁，就成了游戏界的老年人，好像就没资格玩游戏了，但我想，我们在任何年龄都可以玩游戏，休闲玩，竞技玩，想怎么玩怎么玩，都是我的一生所爱。”
　　“那天我‘儿子’喝醉了，问我为什么不能陪他一起玩游戏玩到80岁，我说‘能，但我们还没到80岁’。”

　　观众笑得很大声，曹和易先鞠躬再介绍：“这款游戏，研发了三年，对于开发期游戏来说也是老年人，目前，Demo已经上架了，三周后会上架正式版，希望感兴趣的朋友们一起修仙，一起长生不老，这是一个很有爱的仙侠世界。”
　　“另外，我很感激队友们，小熊战队是个很优秀的战队，网咖的氛围也适合真正热爱游戏的人。”

　　曹和易知道时间有限，将话筒又递给方舟，让他们能挨个说几句感言。

　　*

　　颁奖典礼结束以后，几人最高兴的是奖金到账了。
　　曹和易中途加入，除了盲僧部分，他不好意思跟他们平分，他们表示没关系，让曹和易务必大出血请客，最近他没少请宵夜。

　　今天是demo上架，大家回去盯bug和下载数据，说好了明晚庆功宴。绿毛妹子小小拜托曹和易一定要带上观众席的青衣姐姐，她比其他几只闷葫芦嘴快，替他们说了。

　　她话音刚落，他们从后台走出来，看见一个排队队列，少说十来个人，队伍的尽头，是和cos青冥神女的纪晚合影。赶上纪晚今天心情好，难得早起打扮了这么久，笑着同意了各种合影请求。

　　排队人里，男生居多。
　　肉包闻到一股醋味，拍了拍曹和易的肩，深表同情：“那我们先走了。”

　　另一头，方舟单肩背包，沉默地甩了甩，对于心目中的偶像为爱当三这一点，方舟内心还是纠结的，到底要不要看他继续堕落下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俩看起来又该死地般配。
　　CP感强烈，要是放在游戏里，一个是深藏不露的沉稳少主，一个是万众瞩目的宗门神女，下山历练时候宿命相遇。

　　曹和易嗯了一声，站在队伍的最后。
　　她真是会发光的美貌，有一种独特的“纪晚美学”，美得很自在，很轻盈，让人无法忽视，他随着队伍慢慢靠近她。

　　赵浩纯属吃瓜，曹和易让他先走他不肯。
　　等最后一人照完相，曹和易将手里的背包和手机一齐交给赵浩。

　　赵浩疑惑：“干嘛啊？”
　　“咳，帮我拍合影。”

　　纪晚笑着伸手，挽在他的臂弯，轻靠在他肩头，曹和易略显局促，四肢僵硬，果然，被赵浩调侃了：“转性了？你还会拍照？你看看，你一木头人，站在人家校花旁边，你好意思嘛？”

　　曹和易黑着脸瞪他，被赵浩精准捕捉了：“哟嗬，这表请不错，生动，像抢了女神压寨。”

　　曹和易：“……”
　　他如此抗拒拍照，绝对少不了损友的功劳。

　　纪晚可不维护他，她还巴不得赵浩多说点，爱听。
　　她举起剑，抵在自己脖颈间：“那正好，我来个宁死不从。”

　　曹和易要被他俩气死，又无可奈何，低声对纪晚说：“你真是胳膊肘向外拐。”

　　纪晚笑得浑身在颤，剑穗晃个不停，曹和易满脸不愿，还是配合地作出恶霸姿态，反正他此刻确实一脸“凶神恶煞”。

　　赵浩拍完笑得蹲在地上。
　　“不容易啊，难得有曹神一张丑图，我赶紧做成表情包，发到我们宿舍群里。”

　　曹和易：“……”

　　好在，赵浩很快说了句人话：“纪晚学妹，我代表我们宿舍哥儿几个感谢你，精准扶贫。就属曹神嫁不出去，你看看，他一把年纪了，直男癌，不知道咋跟妹子讲话，还装高冷，内心极度闷骚，最近写代码，‘my list’写成‘my love’，‘lower’又写成‘lover’，一半bug全是他出的。”

　　纪晚笑疯了，转头向曹和易确认：“真的假的？”

　　曹和易被黑得最严重的一次，但他没否认，阴恻恻地威胁赵浩：“老赵，你等着。”

　　赵浩趾高气扬：“等着啥，等着我找对象啊？我是单身我怕谁。”

　　曹和易：“等着今晚上号单挑。”
　　赵浩笑容僵住了：“呵呵，我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我先走了。”

　　*

　　纪晚太喜欢轻松欢乐的江湖氛围了。
　　次日，早早地完成了稿件任务，去参与他们的庆功宴。

　　他们首日demo效果不错，统计了玩家容易流失的点，还有职业之间的轻微不均衡，过于简单过于难的关卡任务，都计划在正版版本时候做数值调整。

　　曹和易从门外接了她一起进烧烤店，忽然安静下来了。
　　纪晚不知道是为什么，照样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包括之前已经算是认识的几位，还有些新面孔，她猜是一起开发游戏的，或者是电竞社的学弟学妹们。

　　曹和易正式介绍她后，他们依然神情诡异。
　　“怎么了？”

　　赵浩硬着头皮：“刚才，我们在路上接了张传单。”
　　小小犹豫一下，从背后递过来，被他们传阅揉皱了。

　　是百年校庆日，乾坤资本的传单。
　　上面印着两对“夫妻”照片，郑乾和纪晚，林少坤和夫人，说是两对校友夫妇的创业经验分享。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往纪晚身上看，也往他俩拉着的手上看去。
　　纪晚明白了原委，反倒镇定下来：“我离婚了，这是我前夫。”

　　起初他们还将信将疑，方舟知道纪晚的，一查14级校花，网络简直毫无秘密。听到纪晚说是前夫，他们还松了口气。
　　赵浩到底是铁哥们儿，生怕曹和易受伤，揪着不放：“那这张传单？”

　　纪晚恼火：“我前夫，答应我公开离婚消息，他食言了。我不会骗你们的曹神，我有离婚本本的。”

　　见她真要翻找手机相册，曹和易按住她。

　　曹和易没有责怪她，其实丢脸的人是他，他目光幽深，还隐隐愠怒地扫了一圈他们：“不用找，诸位，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有我的判断。”

　　曹和易愈发明白，为什么直男癌可怜又可恨。无法分辨恋爱的直男，往往抱怨被女神戏耍，等女神一句“洗澡了”等到天亮，转完520又要发帖吐槽说被甩了。太多这种自作多情的案例，导致了程序猿内部的同仇敌忾，一见到漂亮女人就觉得像蛊惑人心的妖精。

　　曹和易不想纪晚平白遭人冤枉，态度难得强硬几分。
　　结果在座皆社恐，见过欢乐嘴贱氛围，游戏里喷人一个顶俩，现实里唯唯诺诺不敢出击，应对这种尴尬场合，人均抠出三室一厅毫无办法，气氛陷入凝固。

　　忽然，吧嗒一滴泪，滴在曹和易的手背上。
　　他被烫了一下似的懵了，纪晚一双桃花眼红通通的。

　　曹和易愧疚，初见纪晚那晚，她哭得多伤心，今天当着众人面又提起她的伤心事了，他握紧纪晚的手，面色严肃：“不好意思，是我没有提前和大家说清楚，如果大家不欢迎，我先和她离开了。”

　　赵浩连忙起身：“别，误会嘛，我给晚妹子道歉。“
　　方舟也难过地站起来：“是我跟他们说的，怪我，学姐，你别走。”

　　纪晚哽咽地摇头，拽住曹和易的手：“不是的，我是高兴。”
　　她用手背蹭了蹭眼泪，向他们浅弯一腰：“谢谢你们，师兄，师弟，师妹们。”

　　纪晚拉着曹和易落座：“我坐下说行吗？”
　　一群直男们哪里招架住美人落泪，懊恼不已，齐刷刷站起来给她让道。

　　纪晚是真心喜欢这群心思单纯就爱打游戏的人类们。
　　真心想和曹和易的好朋友们和谐共处。

　　曹和易小声对她说，随时能走，不要委屈自己。

　　纪晚拿纸巾擦了擦，没那么狼狈了，开口道：“我说谢谢你们，因为你们让我知道，这个世界没那么糟糕。不怕破坏和他的关系，也要告诉他真相，你们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几人没有明白。
　　赵浩瞥了眼曹和易，仿佛明白了：“妹子啊，我们不缺沙子，是缺眼珠子。二次元可以娶很多个老婆，现实里多难啊，要有一个，打死也不会背叛她。所以，刚才说话冲动了一点，见谅。”

　　“对对对，坚决维护一夫一妻制，啥时候赐我个妻，充钱也行啊。”
　　“噗。”

　　小小鄙夷道：“你们整天这么说，还不是一个个死宅，等着天上掉妹子。”
　　“别听小小瞎说，我们多珍惜机会啊，是你非要看上那个谁。”
　　“谁？”
　　“最高冷那个，跟曹神有的一拼，不是打工就是打游戏，上次小小托人约他看电影，人家说了，忙着代练。”

　　曹和易还在低声和纪晚道歉。
　　纪晚没事，哭了一通，怪难为情的。
　　她内心是高兴的，这是一片守序的江湖，他们不会对奸夫□□网开一面，他们有着少年似的路见不平，嫉恶如仇。

　　记得以前和老郑应酬，有老总喝多了，还开玩笑对带来的年轻女孩说：“秘书当情人用，情人当秘书用。”纪晚刚要发作，被郑乾按住了，他说人家是喝醉了。纪晚心里明白，那分明是醉后吐真言。

　　经过这一茬笑闹，大家注意力都在八卦小小和她暗恋对象的故事，氛围轻松起来，等回去网咖，他们收到了学校发来的邮件。

　　学校表示，他们申请的校庆日分享会申请通过了。
　　因为没有其他地点了，再加上负责电竞社的社长方舟的请求，允许使用电竞社的教室作为分享会地点。几人欢呼雀跃，对于即将上架正式版的《不羡仙》而言，这是个太好的宣传途径了，电竞社的人几位都在盘算着怎么把室友拉来撑场子。

　　“我们来这么多人，会不会把电竞社挤爆了。”
　　“挤爆了才好呢。”
　　“一人至少带三个，再加上电竞社全体成员，咱们这就凑出来五六十人了，看起来不要太冷清。”

　　不知道是谁，又默默掏出来那张乾坤资本的传单。
　　方舟理亏，赶紧让他扔了，那位同学尴尬道：“我是说，我们是不是得学这个，做个传单。”

　　曹和易点头：“是。”
　　他伸手：“给我吧，我负责。”

　　*

　　庆功宴后，今晚大家都喝了些啤酒。
　　有酒量差的，比如不法，趴桌上睡着了，不法本人跟网名【不法狂徒】实在有些出入，认识他室友的通知了来领人，大家说好今晚放假吧。

　　纪晚和曹和易难得有一晚闲暇时间。
　　对视一眼，去了久违的汽车电影院。

　　错过了新映的场次，到了怀旧场，好在是他俩都看过的一部战争片，缺了前面半个小时无关紧要。

　　纪晚吃是吃饱了，小嘴不能停，想起来在这儿的储物柜里还存了些鸡尾酒，她拿了两瓶出来：“喝点？”

　　两人碰了下瓶口，纪晚感慨：“哎，老曹，觉不觉得恍若隔世啊？”

　　“真不敢相信，”纪晚笑了，“第一次见面，你多管闲事说让我别哭了，我还讨厌你讨厌得要死，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烦人啊。”

　　曹和易同样怀念这里的时光。
　　他轻笑：“你可不是心想，你是直接骂我了。”

　　“哦，你有意见咯？”
　　“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

　　曹和易的眼眸染了几分微醺，慢慢笑了：“是我求之不得。”

　　纪晚伸手：“那张传单呢，给我看看。”

　　曹和易看她片刻，从兜里掏出来。
　　她刚才扫了一眼，现在仔细看，老郑他们借机在宣发一款游戏。郑乾他们投资是很内卷，比企业自己还上心，以她对郑乾的了解，他们在宣发阶段投入巨大，买量什么的不在话下。

　　而曹和易他们，是自来水策略。之前，他们卡在联系发行和商务这一环节，现在决定倔强一把，就试试相信游戏本身，靠自行剪辑的工作室宣传视频，靠网咖试玩的宣传，靠学生之间的口耳相传，靠颁奖典礼直播的流量，目前来说demo的下载量不错，他们所希望的逆风翻盘，更像一个靠口碑逆袭的情怀神话。

　　到时候，两款游戏在打擂台。
　　别人不对比，曹和易肯定会对比，如果输得太难看，她怕他心里不好受。

　　纪晚给他打预防针：“校庆那天，你们俩都要宣传游戏。”
　　曹和易噙着笑，丝毫不恼：“不一样，我宣传的是我们的，他宣传的是别人的。”

　　“所以……”
　　“所以，”曹和易紧握住她的手，“我不怕这种竞争，我相信《不羡仙》，我们想试试，在游戏行业宣传成本日渐增高的情况下，我们能不能靠情怀取胜一回。输了，就输了。可能会给你丢脸，对不起。”

　　他是无意卷入的，怎么反倒要向她道歉。

　　纪晚摇头：“我在这个圈子里，就没有真心的朋友，她们是一群看见别人老公出轨装没看见的人。要是怕丢脸，我就不会离这个婚了。”

　　他们又碰一杯。
　　电影中的战争惨绝人寰，平民无能为力，纪晚一如既往，又菜又爱看，但凡血腥的场景，带着武器的军人，要发现瑟瑟发抖手无寸铁的平民时，曹和易提前捂上了她的眼睛。

　　纪晚拽下来他的手，笑嘻嘻地倒在他怀里，被方向盘挡住了视线，想起来以前，她要的删减版，全靠一把红彤彤的扇子，现在是他的手，可以零距离接触，亲密接触。

　　他们越来越默契，两人相视一笑。
　　纪晚举起手里的鸡尾酒，跟他碰杯，她贪凉，口感好了就吨吨吨地喝，曹和易一会儿没留意，看她喝完了两瓶。

　　纪晚打了个嗝，眼神逐渐迷离。
　　曹和易勾着她脖子起来：“打完了。”

　　她不太想起来看，就懒洋洋地歪在他腿上，嘴里嘟囔着：“老曹，你要去打仗，我是你的大后方，我支持你。”

　　曹和易哭笑不得：“谢谢。”
　　纪晚忽然眼睛微红，仿佛他真要去打仗似的：“我怕你成功，也怕你失败。”

　　曹和易配合她，问道：“为什么？”

　　纪晚很沮丧，她抠自己指甲上的小星星，她低垂着眼眸，睫毛长而翘，在眼下投了一片阴影，忽闪忽闪地像翩翩欲飞地蝴蝶：“我怕你成功以后，会变成老郑的翻版。”

　　哦，原来她说这个。

　　曹和易沉默着，轻轻地抚着她发顶，柔软蓬松，像一片软乎乎的云朵，让他内心同样柔软。她看似很喜怒皆形于色，其实没从上一段婚姻的不安全感中走出来。她是纪晚，独一无二的纪晚，她太害怕变成千篇一律的太太，变成一件可有可无的花瓶。漂亮明明是她的武器，却成了别人定义她的标签。

　　曹和易很想安慰她，说他不是老郑。
　　可惜他做不到对于她和郑乾的婚姻里那些过往毫无芥蒂。他不想讨论她前夫，不想和她前夫作对比。

　　他能承诺的唯有自己。

　　“不会的，我成不成功，我的工作性质都是996，一个普通的程序猿。认识你的第一晚，你说你毕业不到十年，你和毕业时一样。我现在可以说，我毕业足足十年了，但是我还在做毕业那年做的demo，我不知道算不算我的诚信度，爱你这件事，我也可以从始至终。”

　　不知道纪晚有没有听进去，她哦了一声。

　　“你要是失败的话，”纪晚一伸手，揪住他领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曹和易低头，近到他们的鼻息互换，她是淡淡的酒味和熟悉的专属甜美。

　　纪晚红唇一张一合，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扎伤的是曹和易，她说：“我穿地摊货也很美，我不是只知道花钱，我可以共患难，只要你不抛弃我。”

　　纪晚这番话，更多是说给前夫听的吧。
　　曹和易不知道该心疼她还是心疼自己。

　　他们讨论过雪中送炭，她说，希望她前夫哪天倒霉了，才能想起她的好，她是愿意共患难的，无论跟他还是和她前夫。

　　曹和易轻轻地啄了一口她的唇。
　　好在她前夫犯蠢，他目光邈远，他不会让她置于患难境地的。

　　纪晚的眼神越来越朦胧，像喝多了中秋桂花酿的玉兔，找不到回广寒宫的路，在说胡话：“曹神，你也会害怕失败吗？”

　　怕呀。
　　曹和易心想。

　　即便纪晚意识涣散，曹和易还是郑重保证，“要是失败了，我真的不再做梦了，重新找工作。”

　　纪晚迷迷糊糊一听，伸出小手堵住他的唇：“不许失败。”
　　她眼眸微阖，面色绯红，身躯柔软，在他怀里化作一滩水：“你是曹神，你不知道你多厉害，什么比赛都不会输的。”

　　曹和易哄她：“好，不失败。”
　　纪晚挣扎着坐起来：“拉钩。”

　　两人拉完钩，纪晚努力定睛看他。
　　他怎么有重影，她这么好的相机，怎么对不上焦啊，他是不是又不肯配合拍照了，纪晚按住他的肩，他还在晃来晃去。

　　她闭上眼，嘟着唇，放弃对焦了。

　　纪晚还没来得及哼一声，被会错意的曹和易气势汹汹地吻上来，撬开了她的唇，吮着她残留的酒味。
　　她下意识回应他，揪着他的领口，今天他没有领带，可依然被她死死地勒着脖子，两人难得有时间亲热，纪晚从迷糊变得清醒，吻她的是曹和易，他比郑乾吻得动情多了，她很快陷入情迷意乱，不知道碰了什么，两人一齐往后座倒去，以为要摔疼了，一睁眼，是她的超豪华气垫床发挥了用场。

　　纪晚揽住他脖子，摩挲着他的肩，用最后一丝模糊意识问他：“这算庆功宴？”
　　曹和易轻咬她唇瓣：“嗯。”

　　*

　　纪晚半夜惊醒，低头一看，是她压了人家，反倒被曹和易硌疼了，大概是她一个姿势保持太久了。

　　摸出手机看了看，凌晨三点。
　　午夜场刚刚结束。

　　好在，她给母上大人发过了消息，说要去夏夏家里留宿。

　　曹和易的呼吸均匀绵长。
　　单手搭在她细长的脖颈下，给她充当枕头，指尖轻搭在车门扶手上，除此以外，睡姿太标准了。

　　纪晚愣住了。
　　她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见他睡觉。

　　上次在外面过夜，他醒得比她早。
　　此刻还是深夜，她一番动作并未吵醒他。

　　纪晚猜测，他最近是不是从未睡过一天好觉。今天demo上架，数据不错，或许如大石落地，他终于告诉了自己一个不用再纠结的答案，如一剂强心剂，安心到让他终得好眠。

　　他一看就是常年戴眼镜的人。
　　脸侧还有一道浅浅的痕迹，深入鬓角。

　　不戴眼镜的曹和易，比戴眼镜要顺眼了不少。
　　他鼻梁挺拔，那点少年血性和中年男人的岁月气息一起揉碎在他面庞，意外地势均力敌，相安无事。

　　纪晚托着腮，下次陪他配个潮流的眼镜，不知道是什么效果。
　　不对，还是老干部金边眼镜好了，她不是少女了，怎么可以让他这么年轻，成天热血少年似的，社恐，打游戏，聊梦想，跟学弟们混在一起完全看不出年纪。

　　*

　　次日醒来，曹和易吻了吻她。
　　纪晚还在睡懒觉，哼哼唧唧的，他没吵醒她，买了早餐回来搁她的奶茶神器槽里，打车回网咖工作了。

　　等纪晚醒过来，又是日上三竿。
　　她伸了个懒腰，面色红润，一副被滋养的模样，她同样好几天没睡得这般好了，有肉.体疲劳的助眠加成，也难得她昨天没拖延，早早赶完了稿子，收到的返稿意见晚些再改。

　　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
　　纪晚洗漱完，光速跟郑乾电话吵了一架，简直心力交瘁。

　　郑乾死活不认账，他说，是他下属搞的，他完全不知情，既然已经发了，不好撤回了吧，问纪晚能不能校庆日以后再说。

　　纪晚哪儿能答应呢。
　　她都说好了，校庆日是要带她好久没见的室友见一见她的新男朋友的。

　　郑乾挑明了说：“你有人了，是吗？”
　　纪晚无语：“什么叫我有人了，说话真难听，你是不是还想加一个偷字？”

　　郑乾沉默了，他知道纪晚受欢迎，大把人追她，可她一向眼光很高，寻常男人压根儿入不了她的眼，否则她怎会一直到遇见他都还保留着初恋初吻。

　　郑乾快被折磨疯了。
　　最近晚上回去，睡在双人床上，自动会躺在床的右边，因为左边是她的位置，即便她早就不在这个空荡荡的家了。
　　一打开衣柜，满满的都是她的衣服，她还没拿走，满房间都是她的气息。他以前被工作充斥着大脑，没觉得她存在感有这么强，她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宠物，每天快快乐乐地吃东西，看电影，打游戏，再美美地出门。郑乾不是读不懂她的眼神，她希望他多陪她，可他做不到，只能选择性忽视这个眼神，给予更多物质上的补偿。

　　郑乾的语气堪称乞求：“小晚，别跟我置气，好吗？他能给你什么？”

　　纪晚明白了：“你最终还是调查我了，是吗？“

　　“老郑，我没有置气，”纪晚平静道，“结束了就是结束了，爱情消亡了。就像生老病死，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没有对不起你。”
　　郑乾不想提曹和易的名字：“我没有直接去找他谈，我想跟你谈，我出钱，投资他的游戏，宣发得漂漂亮亮，你离开他，回来我身边，可以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以前陪你很少，你又喜欢玩游戏，我现在投资游戏，你喜欢什么我陪你玩。你找他，我客观地跟你算一笔账，就算他这个游戏卖10万份，我不黑他，按照30块上下的价格，Steam抽成30%，他再和合伙人分一份，能拿多少呢，更何况他如果卖个几十份，你总不至于要跟他露宿街头吧，你难道要补贴他，让他吃软饭吗？”
　　纪晚无所谓道：“这是第一部啊，以后还有第二部第三部，你怎么知道他永远只能卖这么点呢？就算做不成独立游戏，他以前在游戏公司也做到工作室负责人了啊。”
　　郑乾苦涩一笑：“你对他的工作倒是清楚。”
　　纪晚今天彻底跟他说清楚：“那么你也知道，我们之前有多畸形。先不提我是否清楚你的工作内容，就算是我以前的工作，公开刊物，你想了解大概不费吹灰之力，你读过我几篇影评呢？”

　　“我错了，”郑乾的声音晦暗，沉入深渊的痛，流露出无助感，“你能不能告诉我，离婚的时候，你明明还爱我，我以为……我以为我们还有希望，为什么没有了？”

　　当时纪晚要闹离婚的时候，郑乾忙得要死，没时间陪她闹。
　　那天她在他出差前逼他，拿着他的护照不给他，他急着赶飞机，就先签了字。出差回来，郑乾拉不下脸，去了民政局，她戴着墨镜，掩饰了红肿的双眼。他想，她还喜欢他的吧。两人冷静冷静，他没犯错，工作忙算什么错呢，她没地方可去，过不了几天再哄哄她，她一定能回来的。

　　郑乾是游刃有余的，在任何时候，他不曾暴露出脆弱的一面。
　　长期以来的婚姻，唯有她，情绪不稳定，骄纵，爱哭，爱笑，爱闹，她年少时候以为他是爱她才包容她，后来懂了，他是无所谓才让她闹。

　　纪晚心头茫然了片刻。
　　她承认：“刚离婚时候，我是还爱你。”

　　那时候她张牙舞爪，说自己考虑清楚了要离婚。实际上，如果他出现在她面前，像今天这样说一番，她说不定会头脑发热地跟他重新进一回民政局。

　　可惜，没有如果了。

　　电话那边，郑乾的呼吸变得急促。
　　纪晚却不得不说出更残忍的：“你说你错了，有一点，你确实说错了，我从来不指望‘他能给我什么’，就像我从来不指望你给我什么，除了爱情。不是我不爱你，是你不爱我了，每一天醒来，你看我的眼睛，光黯淡了微不可察地一点，我真怕有一天，这点光彻底消失了。我没法接受那一天地到来，就像知道爱病入膏肓终将死亡，我煎熬地等着它死亡。不如我直接判了死刑，一了百了。”

　　“离婚那天，我是还爱，但死刑了。”纪晚嗤笑一声，笑话自己，“婚姻是坟墓，这一点，怪我现在才认清。”

　　结束通话很久，郑乾还在原地。
　　他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大拇指顶着太阳穴，窝着身子低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直到助理敲门进来，见到他阴沉的脸，吓得退出去了。

　　郑乾调整了下姿势：“进。”
　　他嗓音低哑，声带之破碎，像是扎到了纪晚让他放在办公室仙人掌，“校庆方案，通知他们调整吧。”

　　*

　　在校庆日的前一周，纪晚收到了订制文化衫。
　　她们宿舍群里在商量穿什么下装搭配，另外一个在外地工作的小美很着急，她当时忘了下单，她们买的最好看的那款水手服直接缺货了。

　　纪晚表示没关系。
　　她多买了一件，赶紧约了快递。
　　她不仅买多一件水手服，百年校庆出了七个款式的文化衫，纪晚每个款式都买了，还集齐了所有的文创纪念品。

　　夏夏深表无语，问她是打算召唤什么出来吗。
　　纪晚说了，要召唤曹神。

　　宛如当年嫁给郑乾时候的神情，哦，更胜一筹。

　　夏夏表示：尊重，理解，不祝福。

　　纪晚知道，她对曹和易有意见。
　　夏夏有偏见，她说，曹和易当年是神，现在根本配不上她。

　　尤其是见过曹和易后，夏夏不得不说，猜测他是个秃头死肥宅是个错误，他还挺白皙的书生气，除了略带有技术男的呆，再加上他那些文艺强调的隐藏技能，还不得把纪晚吃得死死的，生怕把纪晚骗光了。

　　纪晚听完，亲闺蜜是亲闺蜜。
　　但她打算多问几个闺蜜的意见。

　　【二胖丫头】：哭泣，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我第101次减肥失败，没办法跟你们一起美美的了。
　　【美美】：没关系，第102次一定成功！
　　【纪小晚】：你现在也是美美的呀。
　　【夏夏】：对呀，我们说好一起拍校园写真呢，我请了我们杂志社的摄影助理来跟拍！
　　二胖和小美，工作相对忙碌，毕业以后纪晚见得少了，但一年总归能见上一次，当年大家玩得还是很好的。
　　纪晚打算正式带曹和易见一见姐妹们。
　　当年宿舍里说好的，谁有男朋友都要请客的，可惜，大学时代，纪晚一直没脱单，和老郑闪婚以后，是婚礼上才邀请的她们。
　　【纪小晚】：咳，我也有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家，我离婚了。

　　二胖始终觉得纪晚是人生赢家，肤白貌美，年纪轻轻，嫁个事业有成又忠犬的老公，在校友圈里都是知名恩爱夫妻，简直不要太幸福。不像她，到现在被家里逼着相亲，还要努力减肥。

　　群里安静了一会。
　　【纪小晚】：还有个好消息。
　　【夏夏】：您说吧[白眼]。
　　【纪小晚】：内什么，我交新男朋友了，也是咱学长。
　　【二胖丫头】：我刚还在想怎么安慰你！你你你你！
　　【美美】：你一个人收两回份子钱，这说得过去吗，我还没收到过一次，抓狂。

　　纪晚笑死了。
　　下一秒，二胖发起了群语音，她们集体声讨起纪晚，非要问学长是谁，怎么认识的，纪晚被她们问得不好意思，说保持神秘，等校庆日介绍。

　　曹和易他们寝室。
　　瘦猴和脑白金也回来了。
　　他俩各自抛下手里的事情，说什么也要回来热血一把，紧急投入了《不羡仙》第一部上架前的最后准备工作里。主打一个过过瘾，其实这么多人加入，任何一项迭代，几乎是吹毛求疵级别了。

　　【浩天锤】：采访一下两位，回家后悔不？
　　【瘦猴（增重版）】：肠子已青。
　　【浩天锤】：你好恶心。
　　【瘦猴（增重版）】：说人话。
　　【浩天锤】：你天天拉肚子，别让我想象你的肠子。
　　【瘦猴（增重版）】：艹，没死良心的。
　　【脑白金】：我还能回来吗？
　　【易水犹寒】：随时欢迎。
　　【瘦猴（增重版）】：我可不想回来，为什么，曹神又成了人生赢家，我错过了什么？
　　【脑白金】：我一向不骂人的，我都很想骂了。
　　【易水犹寒】：？
　　【脑白金】：狗粮悠着点发，谢谢。

　　曹和易很冤，他还没带纪晚见他们呢，怎么就发狗粮了。
　　他随手发了个截图给纪晚。

　　一发出去，赵浩就凑过头来，扯着嗓子喊：“报告，他又在撒狗粮，还出卖我们。”

　　曹和易：“……”

　　这是他们几个的毛病，社恐，手速比语速快，四个人一起坐在办公室里不说话，群里疯狂99+，还能各种表情包斗图。自由多年，曹和易没有摸鱼被抓包的压力，忘了切换到桌面，失误了，被他们几个群起围而攻之，眼镜都要被压歪了，好在纪晚陪他配的眼镜快到货了。

　　正式版上架前的最后这几天，宣传工作依然如火如荼。

　　曹和易陆续收到前同事发的消息，游戏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们有的是看见了猫厂的直播或回看，有人是听说的，反正是知道了，好在当年他为人一向是和为贵，同事缘相当不错，即便是意见不和，他从来没跟人急眼。
　　消息里，大家都说，帮他在现在的工作室群里发了。
　　正式版上架时候，一定会支持的。

　　他们将免费玩游戏的活动，铺开在整个滨市的网咖。
　　正值暑假，学生都有空，后台统计的数据来看，效果真的不错，连公众号之类的游戏测评，都有自来水在测试和提及他们了。

　　怎么说呢，这几天在网咖里，说得最多一句——“平常心”。
　　经历了过高期待，再到冰点，现在重新升温，他们都是三十多的人了，没那么天真无邪，就算做梦，也该保持部分清醒，等上架数据处理再高兴。

　　*

　　百年校庆转眼即至。

　　清晨，校园就迎来了返校高峰，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直播间全天候开启，放着校庆宣传片，像纪晚她们参与拍摄的，是其中的几秒。

　　纪晚和夏夏，毕业多年不曾离开，时不时回学校附近小聚的，没有那么强烈的感受。直到这天，才明白毕业和光阴的意义。一旦走出了校园，有几个人能归来仍少年呢。

　　耄耋之年的老学长老学姐，满头银丝，坐轮椅的，拄拐杖的，纷纷在校门口垂泪。

　　以往年年校庆，纪晚都陪着郑乾——
　　当一个完美的假人。

　　听他演讲，适当时候介绍她，听学生们惊呼，两人趁机秀恩爱。结束后的宴会上，陪他见成功校友们，当一个合格的“郑太太”，哦不，她是喜欢校庆的，她会短暂地当一下“纪学妹”,大家更爱以校友身份称呼她。

　　纪晚挽着夏夏和她们。
　　她鼻头一酸，想着妆不能花，咬紧牙关，忍住了这一波触景伤情。

　　郑乾守了承诺，转角的宣传立牌重新做过，没有再拿夫妻噱头。
　　指引着“乾坤资本”的分享会地址，在主楼阶梯教室。

　　那天见过的“世故”学弟卫理，似乎资历最低，被派到宣传牌旁边做介绍。见到纪晚，他惊喜一笑：“学姐，你来啦，郑师兄先去做准备工作了，让他们给你买了早餐，我去拿过来。”

　　郑乾惯会收买人心。
　　估计无论遇到谁，是个卫理认识的，他都会这么说。

　　纪晚不为难他：“不用啦，我们说了要去食堂吃的。”

　　这倒没骗他，夏夏约的摄影师还没到。
　　她们先去了人满为患的食堂，纪晚看了眼排队的队伍，简直惊叹，怎么这么多人啊，她最爱吃的灌汤包是不是吃不到了。
　　在纠结要不要排队，二胖最响应纪晚，二比二。

　　纪晚直跺脚：“你们俩就不想吃嘛？”
　　小美自律狂魔：“我今天的裙子好紧，正好不吃了。”
　　“夏夏呢？”
　　“我……算了算了，舍命陪君子。”

　　她们刚要挤进去排队，一转身，纪晚惊喜道：“方舟？”
　　靠谱的社长方舟，承载了整个社的希望，手里直接抱了个泡沫箱，里面装得满满的食堂早餐，额前挂满汗珠。

　　纪晚不好意思地开口：“能不能，能不能卖我四份？”
　　方舟一笑：“曹神让我买的，有你的四份，走吧，去电竞社吃，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其他几位学姐去给我们捧个人场？”

　　夏夏：“掐一下我，我好像穿越了。”
　　小美：“我也是，这真的不是大学时候嘛？”
　　二胖：“每天都有几人给晚晚送早餐，吃不完的都归我。”

　　纪晚：“……”
　　咱就是说，也没这么夸张吧。
　　不至于每天吧，顶多叫隔三差五。

　　她嘘了一声：“你们一会儿嘴严一点，别瞎说，我家那位是醋缸。”
　　“知道了。”

　　直到穿越一样地进了电竞社。
　　现在还没到校友经验分享会，要到10点以后，目前仅有核心团队在里面。再怎么说，也是百年校庆，不能喧宾夺主，直播间在介绍校园历史和文化，有几队志愿者在校园内导览，各个分享会在做准备工作。

　　纪晚笑着打量曹和易，他今天戴上了新的眼镜。
　　被她瞧得不好意思了。
　　向她们做自我介绍。

　　小美和二胖，这回总算想起来哪里不对劲，刚才方舟说什么来着，“曹神”，这个外号简直如雷贯耳。
　　二胖：“你就是曹神？”
　　小美：“你就是曹神？”

　　两人齐刷刷地发出惊叹，是那种，好像秒懂了些什么的惊叹，八卦的眼神，迅速在他俩之间徘徊了八百遍，可算理解纪晚，为什么离婚了。

　　夏夏上次替纪晚聊投资时候见了他，两人直接打了招呼。

　　纪晚哼了：“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真是离婚以后才认识他的。”
　　二胖呵呵：“你就这么一说，我就这么一听。”

　　纪晚也被他拉着和他兄弟们见了面。
　　她笑眯眯地制止他的介绍，“我来猜。这位一定是瘦猴，这位是脑白金，对吧？”

　　脑白金不善言辞，就知道点头。
　　瘦猴内心不平衡：“不是，低四届的学妹啊，她们咋都知道你呢，我当年也是风靡万千少女的对不对，怎么一毕业就成过期糊豆？？？”

　　二胖接话：“因为……晚晚在宿舍念叨曹神，我们耳朵快起茧子了。”
　　瘦猴脸更黑了：“这口狗粮，我先吃为敬。”

　　赵浩脸色也不咋滴：“拜托你，呼吁一下你的万千少女，全来下载我们的游戏，爸爸今晚给你加鸡腿。”
　　瘦猴脸色一红：“你怎么知道我没呼吁？”
　　“你呼了？”
　　“呼了。”
　　“然后呢？”
　　“然后糊了。”
　　“……”

　　曹和易对纪晚小声说：“他俩在宿舍时候，经常这么说相声。”
　　他又不好意思地看了她的室友们，表达了他想请她们吃饭的意愿。

　　纪晚调侃他：“挺懂事啊，又是王学姐教得好？”

　　曹和易尴尬住了。
　　不知道怎么回答。

　　赵浩看他吃瘪，笑死了，不嫌事儿大：“学妹，你好好管教他，这人真的是，最不爱social，从来不追妹子，实际上妹子缘最好的是他，总有人打听，说曹神长什么样啊帅不帅啊。我统一回复，秃头四眼大胖子。”

　　曹合易：“……”

　　艹。
　　纪晚好像明白，夏夏听过的风言风语是哪里来的了，不能全怪夏夏胡诌，人家还是有点依据的，有但……不多。

　　赵浩继续黑他：“这人，眼高于顶，大学时候问他找个什么样的，说要找个画中仙子，什么什么这那的，背一通文绉绉的，就聊斋似的怪瘆人。”
　　曹和易握起纪晚的手，精准反击：“我找到了。”

　　行。
　　任谁也不能说一句纪晚不似仙子。

　　赵浩吃瓜：“你俩到底谁追谁啊？”
　　曹和易很肯定道：“我追她。”

　　纪晚疑惑：“有吗？”
　　“我追你了。”
　　“没感受到。”

　　扑哧。
　　这回笑的可不是赵浩一个人了，集体喷了早饭。

　　瘦猴笑得肚子疼：“一会我笑得阑尾炎复发，曹神，你还得负责再把我背去医院。”

　　曹和易难为情了，对纪晚小声辩解说：“我不是约你看《卡萨布兰卡》吗？我还……我还。”
　　纪晚歪头看他：“还什么？”

　　曹和易确实想不出来他还做了什么，他还觉得三十岁的他，对爱情又勇敢又主动，结果一回忆，满脑子都是纪晚纤细雪白的手，揪着他的领带，轻轻拨弄的场景，好像沉浸式的恋爱体验都是她给予的，他就像在玩男性向乙游，以为自己在攻略女神，其实是女神拿着剧本撩他。

　　曹和易陷入深深的自责：“对不起，我追得太不努力了。”
　　赵浩咦了一声：“你看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俩秀恩爱注意点分寸，让咱单身狗怎么活，我先去干活了，你陪学妹说会儿话。”

　　赵浩想了想，转头对纪晚说：“妹子，我刚要说的是，你说的‘王学妹’，那是死缠烂打他，绝对不存在教他什么，哥哥作证，我们曹神是原装直男一枚，你放心改造。”

　　纪晚领他的好意，是担心她吃醋心里不舒服，替曹和易说好话呢。
　　其实，这样的话，大家都会说，三十岁的人了，谁没个过去呢，过去就是成为别人口中的轻描淡写，成为自己心中的翻页日历，纪晚心里明白，她同样在日渐放下郑乾。

　　显然，有人并没有将过去变为过去。
　　教室后来传来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我怎么不知道，当年是我死缠烂打么？”

　　众人齐刷刷回眸，唯有曹和易没有。

　　王星瑶气场全开地进来，穿着一席小礼服，是主持人的打扮。
　　前两天听夏夏说她好像是商学院分会场直播间的主持，果不其然，纪晚瞥了眼她身后，她应该是独自来的。商学院距离艺体楼很近，或许她趁还没播到分会场时候，想看看前任的分享会。

　　小美和二胖平时很少吃瓜，在校期间，基本是安静美女子。她们光认识王星瑶，院学生会主席，却不知道她和曹和易的关系。此刻她们懵了，夏夏怕她俩吓着，低声解释了。

　　王星瑶既已撕破脸皮，不顾忌淑女礼仪了，冲纪晚含怒冷笑：“学妹，上次看我笑话开心吗？我就说怎么会那么巧，你们三个人一齐出现在咖啡厅。”

　　王星瑶提着裙摆，径直走过来，高跟鞋在没有地毯的瓷砖上发出刺耳声响，一如所有人不美丽的心情，她对曹和易说：“方便单独聊两句么？”

　　曹和易缄默不语。
　　纪晚大大方方：“去吧，上次是我们没说清楚，总该说清的。”

　　曹和易是真不想去，王星瑶在学校期间没少参加辩论赛，说起话来咄咄逼人，一二三四有理有据，再加上他理亏，上次赶上那样的情景，仿佛专门涮王星瑶似的。

　　“带着现任看前任笑话，”两人走到楼梯间，王星瑶讥讽道，“曹神，你现在的趣味真是够低级。”

　　曹和易皱紧眉头：“对不起，上次不是故意想隐瞒，正好……”
　　“正好看到我被人泼了咖啡，就不说了，是吗？我换个问法，我问过你是否想复合，你明明不想，有了新恋情，你直截了当告诉我不行吗？”

　　曹和易冤枉：“我是直接说了。”

　　王星瑶摇头：“你直说你不想复合，但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你在和她交往了，我难道是很恶毒的人，不会祝福你们吗？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形象吗？”

　　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呢，让曹和易怎么说，他还组织语言，王星瑶的下一句接踵而至，眸光更冷：“我找你复合，你有告诉过纪晚吧？”
　　“是，”曹和易承认，“但那时候……”

　　王星瑶语速飞快地打断了他：“不用说‘但’，我只知道‘有’。你对前任没有最起码的尊重么，我想和你复合，你想追她，大可不必把我说得像跳梁小丑来取悦她，你现在真不像曹神，你还有一丝以前的风骨吗，说我对你死缠烂打，她就高高在上，舒舒服服地在食物链顶端，我为什么要这么贱？”

　　曹和易：“……”
　　谁来救救他。
　　他下意识地往教室方向回看了一眼。

　　曹和易当然知道，王星瑶的角度来看，确实是这么回事。在他和纪晚没在一起的时候，甚至说了更多王星瑶的“坏话”，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她们会认识啊，也不知道王星瑶疑似出轨的事情，她比他还清楚。

　　巧合到了一定程度，加上她和纪晚的陈年恩怨，从人道主义来说，实在对她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曹和易唯有道歉：“对不起，我……”

　　王星瑶恼火死了，完全恼羞成怒，一想到纪晚知道她挽留前任，知道她劈腿往事，知道她和安总暧昧不清，她怎么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纪晚怎么就可以毫无污点，连离婚都是一句不爱了。
　　“你是在报复我吗？”
　　“什么？”

　　王星瑶咬碎银牙：“她比我漂亮，比我富有，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不需要投资了，你已经有了。”
　　曹和易否认道：“没有投资，我把飞鱼的股票卖了，又找爸妈拿了些。”

　　“好好好，”王星瑶怒极反笑，声音发颤，“我当年劝你不要投这么多，留一手备用金，现在全成了我的错，你有了退路，自然爱投多少投多少，关我什么事呢，我祝你成功，我祝你幸福。”

　　她的高跟鞋像战靴，咚咚走得很清脆，掩盖了脆弱的呜咽声。无数次，她总是习惯了一个人哭泣，用最短的时间内消除泪水的痕迹。被老板骂得在洗手间里哭，从县城背着包出来的大巴上啜泣，被纪晚挤下校花哭完再回到寝室装得若无其事。

　　好。
　　好极了。
　　王星瑶内心劝自己，及时调整出怡人笑容，她不就盼着一回纪晚落魄么，今天算是盼到了，她自讨苦吃，非要捡她看衰了的男人。

　　王星瑶回到电竞社的教室，环顾一周，曹和易的兄弟们，她始终没能处好关系，因为他们社恐，她又不爱打游戏，插不进去话题，维持在表面礼貌，如今表面的礼貌都不存在了。

　　她落落大方：“纪学妹，祝你幸福。”
　　纪晚颔首：“祝你，唔，你应该更愿意听到——前程似锦。”

　　王星瑶还想恶心她一把，笑着凑近她半步，贴耳说道：“告诉你个秘密，你游戏里去找一个湖，坐标131.4N,52.0W，坐上那把秋千，一定能给你个惊喜。”

　　纪晚倒是还高看她一眼，没想到她忙着和Michael勾勾搭搭，竟然还记得这回事呢。

　　纪晚笑了：“学姐，那里现在已经迭代成我名字了。”

　　王星瑶被他俩骚操作惊呆了。
　　并不知道是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纪晚觉得好玩，要求曹和易做一个她名字看看。

　　王星瑶不屑地嗤笑：“行，老曹真有他的，缝缝补补，借花献佛。”

　　纪晚很实诚道：“小本游戏呀，开源节流，要不学姐在直播间帮我们推广一下？”

　　王星瑶肉眼可见地快维持不住笑意，她叹了口气，有过来人似的，语重心长，“学妹，你吃够了山珍海味，想寻求新鲜感，也大可不必捡破烂。我要是你，就找个年轻腰好的弟弟，找老曹有什么意思，你又体会不到他年轻时候的心动和疯狂，当心别把自己赔进去。”

　　纪晚眨眼：“多谢学姐，我抄底了，赔不了的。”

　　王星瑶：“……”
　　摄影那边在催，王星瑶来不及继续斗嘴，保持一个趾高气扬的态度走了。

　　曹和易和他兄弟们如梦初醒。
　　“走了？”
　　“学妹，你等着，我们给你出气。”
　　“来，我三米大刀何在？”
　　“角色背包里。”
　　“……”

　　纪晚和夏夏笑成一团，她笑够了，去抚平曹和易的领子：“行啦，我每次对上她，可没有吃过瘪。”
　　“是，你伶牙俐齿。”

　　纪晚得意地双手插肩：“那我来保护你？”

　　曹和易一抱拳：“还请神女行侠仗义，替天行道。”
　　赵浩：“为民除害。”
　　瘦猴：“劫富济贫。”
　　脑白金：“吊民伐罪。”

　　纪晚冲瘦猴一笑：“好像我就挺富的，今晚略备薄酒，请各位好汉一聚，如何？”

　　噗嗤。
　　他们现在明白了，纪晚和王星瑶有什么区别。
　　她漂亮又不端着，毫无架子，不走精英派作风，不会看不起所谓不务正业的游戏，很认同他们那套世界观，伶牙俐齿不是用来谈判和辩论，可以和大家笑笑闹闹。

　　纪晚和室友们一起去校园里拍照了。
　　留下曹和易和陆陆续续进来的电竞社成员们再次布置检查会场，做些准备工作，一边焦急紧张地等待着正式版的售卖情况，数据还算不错，和他们预料之中差不多，今天上架第三天，总共卖了近一万套了，同时在线玩家数峰值(CCU)突破两千千。

　　赵浩最激动，还总说让大家稳住，他原本杀回来的预期，是卖个一千套出去。这才第三天啊，就远远超过了，而且校庆的直播间活跃有数百万人，晚些到了各个分享会滚动直播的时候，那才是最好的宣传机会。

　　等百年校庆的直播到了尾声，都快到午夜了。
　　小美和二胖好久不回学校，打算四处逛逛继续重温校园夜景，夏夏累了一天，说改天再吃宵夜，老江来接她回去挑照片。

　　纪晚托腮在电竞教室后面等，她不催促，是觉得有趣，他们没搞什么热血宣传，光直播打游戏。

　　结果弹幕刷了好些条。
　　【多给一些电竞社的镜头好嘛】
　　【游戏好玩，妹子好看】
　　【是校友吗，还是家属】
　　【没看错的话，好像是某一任校花？】
　　【好像是，找到了，14级的，她老公也是校友，搞投资的】
　　【神仙啊，曹神也出来了】
　　【今天好多死去的回忆在攻击我】
　　【曾经的校园风云人物】
　　【但是两位校园风云人物，怎么就牵上小手了？？？】
　　【不是，镜头你别切啊，让人看个清楚行不行】
　　【同学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
　　【前排吃瓜】
　　【求求了，导播切个镜头】

　　纪晚可没想到有这种效果，她就是去曹和易旁边放了一杯奶茶，方舟这孩子孝顺，买了一堆，她这杯甜度不对，喝了一半可惜了，习惯性扔给曹和易。他明明专注在打游戏的，怎么还有功夫摸她手呢。

　　纪晚白他一眼。
　　哒哒哒哒地回到后排座位上。

　　弹幕还在继续滚。
　　【注意看曹神面前的奶茶吸管】
　　【这是什么口红色号】
　　【他喝了】

　　纪晚：“……”

　　好在到最后半个小时了。
　　结束以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西门撸串，没想到，和在主楼阶梯教室结束演讲直播的郑乾一行人碰了个正着，主打一个大型社死现场。
　　纪晚不想给郑乾难堪，退后半步，躲到电竞社人均一米八的雄性人墙之中。

　　郑乾冲曹和易伸手，两个男人握了手。
　　“五万套，恭喜了。”

　　曹和易纠正道：“五万两千，你们的游戏数据更胜一筹，恭喜。”

　　数字可真够讥讽，显得郑乾他们投资的这款游戏轻松破了十万都不美了。在国区一个月上架100+游戏中，可以冲进热销榜了，雪球是越滚越大的，三个月内再持续宣传，总销售额相当可观。

　　郑乾在人群中寻觅熟悉的身影，她始终不愿直面他。
　　他略显消沉：“对我来说，已经输了。”

　　曹和易不知道该说什么。
　　郑乾爽朗一笑，向身边同事介绍了曹和易，以校友身份，话中有话：“曹师弟，心想事成啊。”

　　曹和易听懂了，仿佛说他觊觎纪晚多年似的。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早就该认识，甚至他自己也遗憾他们没能早些认识，从未有时刻像现在一样，有一种由衷的高兴，他们仅认识月余，比世界上所有其他都都要互相了解，他不想解释美丽的误会了。

　　当晚，纪晚一次性见了N多人，电竞社数名成员，曹和易他们半个系的人，连小刀夫妇都来助阵，久违的聚会，所有人都激动地三两下将自己灌醉了。

　　唔，不包括提前享受过“庆功宴”的两位热恋期情侣。

　　曹和易悄悄约她：“今晚能不能不回去？”
　　纪晚暧昧一笑：“去哪？”
　　“电影院。”

　　纪晚大笑，梨涡荡漾，曹和易被她笑得羞赧，解释道：“我想再好好追一回你，一部《卡萨布兰卡》不够，多看几部，可以吗？”
　　“没有升级版恋爱副本吗？”
　　“我想申请一个新手保护期，留在新手村，在初遇的地方追你。其实，我听见她跟你说什么了，你不知道，你才拥有了我的最初的心动和疯狂，你是梦里青冥，你是意中神女。”

　　曹和易低垂眼眸，任由自己落入她亮晶晶的桃花眼。

　　“约君切勿负初心，天上人间均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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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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