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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上官不醉越过君莫别，大江的轰响在远处回响，森林发出深沉浑厚的呼吸声，不是错觉，上官不醉能感受到那种呼吸，古老而原始，让人心里玄冰一样腾起一阵寒气。
森林尽头是巍峨险峻的雪山，夜空在那里接壤，月亮有两个，一个银白色，一个血红色，那颜色已经有些妖异。
“两个月亮……”他压下心头的怪异，周围只剩下寂静和暗的震慑，重重包裹，一切仿佛在窒息中死亡。
他小心地走着，慢慢听到纷乱的人声。
“啊——”前面划开一声惨嚎。
上官不醉听过人内脏被穿透发出的惨叫，听过人手足被砍断的惨叫，但没有听过这种从灵魂深处发出的绝望瘆人的叫声，像灵魂也被啃食殆尽，那声音猛地含糊下去，周围又悄然无声。
“跑啊！”密林深处有人颤声大吼。“快跑！”
“妈的！！！老子宁可死在鳄鱼嘴里也不想被来来回回凌迟！”
“草草草！”有人边逃边狠狠诅咒。“什么鬼任务！根本是骗人来送死的！”
几个玩家的身形迅速窜出来，异常迅捷，身后跟着浪头一样的蚂蚁，上官不醉从没有见过这样多的蚂蚁。挨挨挤挤，重重叠叠，潮水一样疯狂地飞速跑动着，一个玩家显然倒霉了点，被绊了一脚，他回头望着身后的那黑压压的大军，惨笑着，脸色发白颤抖地拿起刀，居然自我了断了。
“白痴！复活点就在蚁巢自杀没用的——”骂声戛然而止！然后上官不醉看到那大骂的人脑袋被一朵巨大妖娆的花无声无息包住了，那个人痛苦地挣扎起来，旁边的人一刀把花削开，只那么一会功夫里边的头颅都化了！
“倾葬花！倾葬花！”有人惊恐地叫起来。
“什么鬼林子！有几样东西是正常的！”那愤怒的嚎叫当真是比哭还难听。
冰冷的危机压迫得心脏前所未有的激痛起来，上官不醉猛地一激灵，转身就跑，身后陆陆续续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和衣服被树枝刮破的声音，他没命地发足狂奔，不辨方向，不敢停歇不再回头。
前面蓦地看到了非常眼熟的一个人，那是……化潆？
只一错眼，化潆就两眼放光地扑过来，上官不醉顿觉不好。
“师弟！”
上官不醉没撑住，整个人被压进厚厚的积叶里。
化潆爬起来拍着他大声道，“失踪那么久到哪里——咦！好多蚂蚁……”
正面近看的画面比远看骇人，整个大地仿佛在蠕动，那些玩家前脚刚踏过的地方马上被蚂蚁占据，四处都被黑色铺满。逃命的玩家身后有两个人形的蚂蚁堆远远高出其他的地方，化潆错愕地发现那人形的蚂蚁堆突然挣出的半张脸，月下猩红的血映着森白的骸骨，那些残存的肌肉还在做着无意义的抖动，化潆突然觉得自己两足生根，连动弹都不能了。
月下密密麻麻的蚂蚁在那骷髅的眼窝里爬进爬出，很快，白光起来了，蚂蚁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朝两人的方向涌来，上官不醉连忙站起来拖着二师兄后退几步，背后就撞到了树，手臂碰到什么冷腻的东西，不及反应，他身上先起了一层疙瘩，有什么粘滑的东西贴着他的肩膀滑下，很快他就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是一条斑斓巨蟒，足足有一人粗。
那巨蟒游落到地上，蚂蚁争先恐后覆盖上去，很快，巨蟒在地上打滚，被淹没。
“跑！！傻站那干什么！！”
“师弟你快跑……”化潆总算回过神，惨白着脸哆嗦道，“不用管我，我一天没吃东西实在没力气……”尤其现在，脚更软了！
来不及了！上官不醉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维持平静，“你能让这里着火吗？”
“可以。”二师兄颤抖地从怀里摸出两个灰不溜秋的东西，赫然是两筒火药。
上官不醉迅速咬开外壳围着树撒了一个圈火药，化潆颤着手把火石用力一敲，轰的一声，在黑潮涌来的瞬间，迸落的火星把火药点燃了。
两个人靠着树灰头土脸，但好歹，火生起来了，森林水气重草木并不易燃，好在蚂蚁好烧些，很快就在周围壮大出一个火圈。
蚂蚁前仆后继地爬进来火圈里，烤焦了，又燃烧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焦香味。后面的蚂蚁仿佛没有知觉，血肉的味道就是它们饥饿的根源，不断地有燃料补充进来，这火一时半会是不怕熄灭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任务。”死里逃生的化潆一屁股坐地上，“大师兄在后面，我先来探路！”正说着，冷不防二师兄腹中一声雷鸣。
上官不醉面无表情看着二师兄。
“呵呵呵呵……千药门断炊好些天了……”脱线的二师兄摸着肚皮很无辜、很无辜地笑着。
不可能，那笔银子应该够他们精打细算吃个几个月，上官不醉不动声色，“我留下的那块印章，你们换了多少银子？”
“当了七两！想不到吧！”化潆邀功地凑过来，显然师弟和他一样不敢相信，那张情绪不轻易显露的脸居然出现了空白，二师兄完全理解他的心情，他忙不迭重复一遍道，“七两！石质虽然平常，但刻的非常不错……”
上官不醉轻声道，“原来是当掉了……”
看看！不愧是他的师弟，反应能力都比平常人好，这样快就明白过来了，二师兄喜赳赳点头，情绪激昂，“那老板厚道，最后还多给了我一串铜板……”
七两啊……
上官不醉垂下眼，“他们说的？”
“是啊，”化潆痛快地点头，师弟果然比他还高兴，你看连那手上的树枝都失控握成两截，明晃晃的火光突然滚进火圈里，他转过头，不由目瞪口呆，“呃……师弟，好大的火球啊……”
“不是火球……”上官不醉盯着球状的烈焰，沉声道，“把你身上所有的药都给我。”
化潆忙把身上的瓶瓶罐罐倒出来，那硕大的火球在周围滚了会，外面一层烤焦了脱落下来，但里边的蚂蚁完好无损，已经朝这边过来了，悉悉索索密密麻麻连化潆也觉头皮发麻。
上官不醉每瓶都打开嗅了一下，迅速分辨出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
化潆紧张地看着，咽了咽口水悄悄挡在师弟前面。
他很怕死，尤其怕死得太难看，要是惨不忍睹的尊容不小心惊吓了哪方佳人那多不好！
蚂蚁窸窸窣窣陆续爬上他的鞋，眉尖的一滴汗缓缓侵入化潆的眼睛，他不去管地上的沙沙声，撑着酸涩的眼球盯着垂眼配药的师弟，即使下一刻就要陷入绝境，对面那张脸上也是从容的，那双手每一个动作也始终完成得迅捷准确，稳定得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他撼动。
果然一点也不可爱啊……蚂蚁覆过了膝盖，化潆反而淡定了，就在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准备叮嘱师弟为了二师兄英俊潇洒的形象千万要闭眼时，上官不醉蓦地出手了，几个药瓶碎裂的声音响起，一蓬不知道用处的药末同时扑了化潆一身，他身上的蚂蚁陡然残暴起来，丢下化潆这块肥肉相互撕咬着，啃噬着彼此的残肢，那症候仿佛会传染，相互吞噬的蚂蚁很快抽搐着变成一滩水，地上雪化一样干净。
化潆还没有出口的遗言就这么噎回去，那些都是补药伤药解毒的药吧，怎么会调制出这样恐怖的东西还这样直接地撒在他身上啊啊啊——他猛的抬起头，不抬头还好，一抬头心脏几乎停摆，“师、师弟……” 眼见平日冷静自持的师弟突然挥剑相向，化潆背贴着树魂飞魄散。
上官不醉连眼都没眨！
“啊——”化潆撕心裂肺号着。
不痛？二师兄后知后觉地摸着完好的脖子，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蜘蛛突然挂下来，二师兄两眼发直，是吓的。
蜘蛛被剑穿透稳稳钉在树干上，上官不醉拔剑，那蜘蛛掉下来，八只毛脚有一半扒在化潆脸上。
“吃了有力气逃命。”上官不醉显然不知道自己的话怎样惊世骇俗。
“吃、吃……”化潆的手不小心碰到蜘蛛，那毛毛的大蜘蛛还没有死透，猛地痉挛了下，二师兄一颤，“师弟……那个，我突然想起我一点也不饿，就不……你自己慢慢吃……慢慢吃哈哈……” 二师兄惊恐万状，边笑边努力倒退着。
蜘蛛不容置疑地扔过来，熟了燎了毛后不仔细看倒和螃蟹差不多。二师兄艰难地吞着口水干巴巴道，“师弟，其实这里能吃的东西很多的……”
上官不醉停住，看着他没说话。
化潆声音小了下去，这个师弟脾气温和，但在一些时候，那双眼睛的颜色会莫名地变得深重，让人兴不起忤逆的勇气，对视了几秒，二师兄窝囊地屈服了，“师弟你说得对，蜘蛛而已，嘿嘿，比牛羊多几条腿而已……吃了才有力气逃命……”在绝望之下，化潆颤巍巍拿起一节咬下，诡异的味道让二师兄仿佛看到地狱的大门打开了。
他僵硬地转头，看到上官不醉折下一只脚，面无表情送进嘴里，化潆不敢相信这种东西居然有人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他一直就觉得这个师弟的味蕾大大地有问题……
流失的体力慢慢回来，上官不醉站起身，“这任务不做了，我们下山。”
目睹那些玩家凄惨的死状，化潆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但是我们得先回去找大师兄。”于是二师兄开始带着师弟在这危险的密林里乱转。
一炷香后，上官不醉停下来，“你确定是这里？”
“师弟，”化潆自己也有些怀疑，他干笑着，很小声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我们好像迷路了……”
上官不醉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平息了情绪，不动声色警戒着。
两个人现在所处的地方非常昏暗，没有一点生机，土地干裂，合抱的大树枯倒在地上，尖锐凄厉的树枝直指夜空，间或扭曲成狰狞的模样，仿佛被地狱之火燎烧过，那树干上也裂开巨大的干渴的口，似乎吐纳着无穷无尽的憎恨和邪恶，只看得人毛骨悚然。
如果世上真有地狱，只怕就是这样的光景。
化潆也心惊肉跳地四处张望，他目光突然停住，对上倒挂在枯枝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看起来似乎摇摇欲坠的是枯叶，但是他知道不是，因为那双血荧荧的眼睛跟他在空中交会了！
“啪啦！”风很大。
是一只血色的蝙蝠。二师兄以为看错了，那蝙蝠突然张口，两颗和它身体完全不成比例的獠牙咬上来，化潆大骇，狼狈地退后一步。那巨大的咬合声让他冷汗一瞬间湿透了衣裳。
“抱歉我的宠物惊扰到你了。” 夜色中慢慢走来的男人唇角轻勾，邪气与妖异四散，血琉璃一样眼满是厌倦冷淡，但笑起来的时候却有一种奇异的暧昧。小蝙蝠扑棱扑棱朝他飞去。他伸出手，蝙蝠顿时化成猫爪大小的耳饰，在他耳边晃动着，华丽得如同一场颠倒众生的梦魇。
上官不醉没想过会在这里看到魇惑，他不明显地皱了下眉，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节，聪明的人看到这个人都知道要退避三舍，但很明显这保身的法则不适用于二师兄。
被那个笑容迷得七荤八素的化潆，此刻正努力伸着脖子搭讪着，“美人！你叫什么名字？”见他要走，二师兄腆着脸不死心凑过去道，“你也来任务的？”
魇惑回头给了一个含义模糊的微笑，“我不是来做任务的，我是来……破坏的……”他若有所指，似笑非笑的视线掠过他们身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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