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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骨针
土山外头的风刮得更大了,透过年久失修的墙丝丝缕缕渗透过来,祝淇一时没受住身子抖了抖。
真冷。
比这更冷的是成羥的视线。
他蹙着眉,抿着唇,因为牙根用力过度,耳垂下鼓起一道曲折的弧度。
他在生气。
依照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实情,那景羽必死无疑。
不能说。
祝淇自然看向成羥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笑看起来毫无破绽:“刚才来的路上风太大,跌了一跤,磕的。”
眼睛吹了风又灌了沙,此刻是又红又肿,虽然笑着却比哭还要难看。
成羥瞥他好几眼,心疼不已。
饶是如此,依旧板着一张脸,没有半分笑意。
他瞳仁一晃,落在景羽身上,眼神凉成了深秋的冷霜:“他说的可是实情?”
没想到成羥会忽然点到自己,景羽抬头,没来得及收回眼中的心虚,被成羥看了个正着。
祝淇想起在客栈时景羽和成羥呛声的那一回,担心他年少气盛血气上涌说错话,赶紧拽了下景羽的袖子:“景羽大哥实话实说就是,左右是我自己磕的,掌门又不会怪你。”说着还在成羥看不到的角度对着景羽使了个眼色。
那暗示再明显不过,万万不能承认。
景羽目光一顿,片刻之后面色颓然点了点头:“是……实情。”
成羥还要再问,角落里和阴影融为一体的人影动了动,回头“扫”了几人一眼,最后视线落在成羥身上:“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再耽搁……怕是就没命走了。”
两人这才发现暗黑的墙角里还靠着个人,卜祭。
他正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靠在墙上,他说话时只动了动脖子,肩膀纹丝未动好似黏在了墙上。
方才简短的一句话似是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再开口气息不稳,像个缠绵病榻多年的病人,有气无力的:“进来……扶……我们起来……”
祝淇目光微闪,面带不解:“指挥使,你……怎么了?”
卜祭没说话,可能是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又或者实在懒得开口,他缓慢抬手扯了扯自己衣裳的前襟,露出胸前好几个血淋淋的伤口。
伤口不大,却很深,似是锐器所伤。
借着窄窗透过来的光细细打量,祝淇不由心惊。
光线照在一个个细小的伤口上,能隐约瞧见嵌入血肉的针尖。
针尖沾了皮肉鲜血,依然闪着骇人的冷光。
“这是……”
“咳咳……”卜祭忽然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即使他尽力压制,鲜血还是冲破紧闭的牙关,一路延伸至下巴。
“指挥使!”祝淇抽出腰间短刀,麻利砍断锁门的铁链冲到卜祭跟前,“指挥使!你怎么样?”
咳声好不容易止住,卜祭虚弱摆摆手目光“扫”向成羥的后背:“我还好只中了七根……成羥为了救我遭人暗算……挨了整整十五根蚀骨针……他伤得……比我重得多……”
祝淇扫了眼正襟危坐的某人:“……”伤得重么,怎么看着不像。
“蚀骨针!!”站在身后的景羽惊呼一声,像是被吓到般满脸震惊看向成羥,“还是十五根!”
祝淇从未听过这个什么蚀骨针,不过看景羽的反应就知道这东西是个厉害角色。
果然,景羽震惊之余还不忘冲着一脸懵的祝淇解释:“蚀骨针又名夺命蛊。”
“蚀骨针三寸有余,内藏剧毒,一旦扎入人体内,剧毒便会通过针身上的小孔进入受伤之人的血液。但凡沾了剧毒的地方会慢慢变僵变硬,直到,直到……”景羽担心望了望祝淇,似是在估摸他的承受能力。
祝淇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眉梢绷得笔直,声音沉了又沉:“景羽大哥,你但说无妨。”
许久不吭一声的成羥动了动干白的唇,强撑着一口气说:“没他说的那么严重,死不了人。”
景羽张了张嘴,一时不知是否应该继续。
祝淇慌促起身走到景羽跟前:“景羽大哥,告诉我!”
“都说了没事……”
“住口!”祝淇看都没看成羥,烦躁吼了声。
一时间,寂静无声。
成羥真的没再说下去。
对这种状况卜祭并不意外,依旧面不改色坐在原地,面上带着抹病态的红。
景羽:“……”他看了看成羥又重新把视线挪回到面前的人身上,“直到全身石化,彻底毙命。”
祝淇:“!!!!!”
牢房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气氛压抑得像是暴风来临时的乌云,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成羥拖着干哑的嗓子打破了沉寂:“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你别听……”
“先出去再说。”祝淇打断成羥的话,他看向景羽有些不好意思道,“景羽大哥,劳烦帮忙扶一下指挥使。”
“嗯。”
将卜祭交给景羽,祝淇则亲自去扶成羥,因心中实在忐忑得厉害还是没忍住撩了撩成羥的衣领。
入目,是血迹斑斑的胸膛。
上头密密麻麻的针眼儿,青紫的皮肉,如同盛夏晌午的炙阳深深灼痛了双眼。
祝淇眼眶鼻尖俱是一酸,强忍住没让眼泪滚出眼眶。
他眉心皱作一团,极为小心替成羥拢好衣衫,扶着人站了起来。
这一扶,发现了端倪。
成羥大半身体的重量不受控制靠在祝淇身上,尽管对方拼命克制还是无济于事。
祝淇将成羥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搁在对方腰间。他微微偏头靠近成羥耳廓,低声为他挽尊:“掌门受了伤就别逞强了,我能架住你。”
成羥没料到祝淇会主动靠自己这么近,惊喜之余还不忘调侃了句:“我身子重,担心压……疼了你。”
说这话时成羥故意贴在了祝淇耳廓上,将“压”字调子拖得老长,似是意有所指。
祝淇觉得这话很正常,再一细想,又觉得相当不正常。
祝淇:“……”受了伤都不老实。
未过多时,四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小土山。
外头,日头已穿过黯淡的云层升到了半空中。
寒风依旧张狂,黄沙漫天乱飞,刮得人面皮干涩,皱一下都疼。
卜祭抬眼“看”了看头顶翻腾的黄沙,心说这外头风沙的确是大,扑过来嘴里就是一口沙子。
他们被绑来黄土派的时候都晕了过去,并不知道这土山外头是这么一副光景。
景羽迅速腾出一只手将收在袖袋里的面罩拿出来,给祝淇递了过去:“祝小公子,戴上这个吧。”
这话,将其余三个人的视线都吸了过来。
成羥头一个发现了面罩上的蹊跷。
敏锐的目光扫了眼面罩,又迅速看了看景羽身上的衣裳。
果然,衣摆处缺了一大块。
祝淇正要伸手去接,成羥一把拂开他的手:“卜祭也需要面罩,你的给他用吧。”
“这是我用过的,我再给指挥使做……”
“卜祭毕竟年纪大了,尊老爱幼不知道么?”成羥截断他的话头。
卜祭:“……”还有脸说自己年纪大?他不也是这年纪?
他胸口被这黄土呛得难受,也顾不上许多,兀自接过面罩就往脸上戴。
因着手指已是半僵的状态,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景羽看不下去,主动拿过面罩替他系好。
卜祭“看”他一眼,没有开口,似是用脸上的表情说了声“多谢。”
“咳咳,咳咳……”激烈的咳嗽声在耳边突兀地响起。
祝淇强忍着喉间的不适,转头看向肩上的人。成羥又咳了一会儿,直咳得双颊干红才停止。
“掌门先忍一忍,等出了黄土派就好了。”祝淇声音难得放得格外温柔,还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我也需要一个面罩。”成羥和祝淇对视一眼,扯着干裂的唇角蹬鼻子上脸挤出这么一句话。
祝淇面上并无异样,轻轻答了个“好”字。
成羥心中欢喜,他低头瞥向祝淇的衣摆:“我看你的衣摆挺宽,用你的,咳咳,用你的做两个面罩,咳咳,你一个,我一个。”
祝淇还真就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衣摆,也没搭话,刺啦一声,扯下一大块布料,照着记忆中景羽手法如法炮制做了两个面罩。
他自己戴好面罩,又抬起胳膊给成羥戴好,自始至终面色如常。
成羥十分受用低头配合祝淇系好。
忙活完这些,祝淇偏头和景羽商量:“景羽大哥,避免他们发现我们的踪迹,我建议咱们绕小道走,不走来时的正路。”
景羽和他对视一眼表示赞同,几人不再迟疑抬脚迈进了一望无际的黄沙中。
无奈风沙太大了,比来时还要肆虐。
尽管戴着面罩,尘土还是能透过细密的针脚透过来。嘴里像吃了泥,又干又涩,堵得嗓子难受。
祝淇不放心看了眼成羥,那人也正注视着自己。见他的目光看过来,眼角挤出一个笑纹:“放心……我撑得住……”
嗓音粗粝如砂石,分明就是在硬撑。
“掌门武功高强,我自然是放心的。”他既然要强撑,祝淇也不想揭穿他。
祝淇回头看了眼景羽他们,情不怎么乐观。卜祭虽面上不显,走起路来脚下虚浮,几欲站立不稳。
卜祭比景羽还要高壮一些,铁一样的身板儿结结实实压在景羽身上,他招架起来不由吃力,两鬓的发丝都被汗水洇湿了。
又一阵风沙兜头卷过,祝淇眯眼躲过张狂的沙浪,继续往前走去。
四个人,二拖二,脚程生生被拖慢了大半。两个时辰过去,离出口还差了大半截儿。
顶风前行本就吃力,更何况现在正值深冬,风凉得扎人,即使双腿不断挪动,还是有逐渐变麻的趋势。
额间沁出的汗珠干了又湿,湿了复又被冷风吹干,祝淇只觉浑身发冷发僵,手指动上一下都能听到骨节摩擦的声音。
被风吹的久了,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疼得厉害。
回头看了眼景羽,他的神色也没有好多少。一向干净俊逸的脸上汗渍斑斑,还粘了土,实在狼狈。
搀着卜祭的胳膊微微颤抖却格外坚强,并没有一丝懈怠。
“看什么?”成羥有伤在身本就虚弱,一路下来喘口气都扯得肺疼。长时间没有进水,喉咙火辣辣地疼,一说话扯到了舌根,喉咙便如刀片刮过,疼得他眉心深深陷出一道沟壑。可身体的疼痛反而刺激了头脑,让他的眼神格外好使。刚才祝淇一转头,他便察觉到了。
祝淇:“……掌门不是看到了么?我在看景羽大哥。”
“我知道。”成羥故意往祝淇肩上压了下,险些将他压倒,“为什么看他?”
祝淇:“……”
“你觉得……他好看?”身负重伤都拦不住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
“嗯,好看。”祝淇回答,答案却不是成羥想听到的。
深棕色的瞳仁很快晕出一汪深不见底的浓墨:“你……”
“掌门也好看。”祝淇这话将成羥几欲夺口而出的怒火轻而易举拂散在风沙中,他侧头大大方方和成羥对视,“掌门比他好看。”
成羥本来薄唇绷得很直,眉心紧紧皱起,听了这话唇缝一松,眉心舒展,惨白的唇纹里荡出一抹笑:“油嘴滑舌的。”不过他爱听。
祝淇垂着头继续赶路,心里头却另做他想。
其实,景羽本不必随他来遭这趟罪。
他只需将话带到即可,他来,是为了自己。
可自己对他……
再次回头,刚好景羽也正往这边看。两人的目光隔着一波又一波的狂风暴沙对上,景羽朝他弯唇一笑。
祝淇愣了下,想了想也回他一个不甚明显的笑继而迅速收回了视线。
他抬眼看了眼逐渐下沉的太阳,咬紧牙关朝前走去。
天黑之前一定要走出这里。
几人也算是走运,天幕将黑未黑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几十丈外的出口。
祝淇抹掉额角的汗渍,朝着景羽激动喊道:“景羽大哥,快到出口了!过了那里,咱们就安全多了!”声音里带着种严重缺水的破碎感。
景羽朝他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嗯。”
种了蚀骨针本就体力不支,刚开始成羥还能勉强和祝淇耍耍嘴皮子,时间一长就捱不住了。
听到祝淇的喊声,他掀起重若千斤的眼皮看了一眼隐隐约约的出口,松了口气,又扬起下巴看了眼半灰半蓝的天。
好在,天还没黑。
胜利在望,几人连步子都迈得大了不少。
出口几乎触手可及。
祝淇能感觉到自己因为激动而疯狂跳动的心。
狂喜的瞳孔倏然收缩,祝淇一口气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止住步子,目光冷然瞧着不远处。
出口处,站了上百个黄土派弟子。
打头阵的,正是黄廖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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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成羥一甩宽袖,斜睨着黄廖寒一副俾睨众生的模样:“你又来了?还真是不把自己作死不罢休。”
黄廖寒难得在他面前挺直了腰板儿:“哼!就你如今这模样还敢口出狂言?吃我一脚!”
成羥转身欲躲,无奈身子已僵了大半,一个趔趄栽进遮天的风沙里,吃了一大口沙子:“阔问!!!”
翻译一下,最后两个字是“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