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诺

　　第四十章 酒鬼盲修罗

　　南州许府。

　　许清轩举着两个小盘子，进了程牛牛的屋子，往桌上一搁，“小叔他心情不好，你怎么也不出来吃东西？”

　　“小爹不要我了……”程牛牛一双眼睛又哭肿了，他两天两夜都没睡。

　　“我要你，你安心住在我家，我不会赶你走的，”许清轩摸了摸小孩的脸，“再说，程夫子人那么好，才不会丢了你，他可能有事儿。你赶紧吃东西，等程夫子回来找你，你饿死了怎么办？”
　　“可是，小爹去哪儿了呢？小安叔叔也不说……”

　　许清轩爬上床，陪着程牛牛叹气，“说不定，临着成亲，去祖坟拜一拜？”

　　“小爹祖坟在哪儿啊？”

　　“你都不知道，我会知道吗？”

　　许清轩狠狠咬了一口糯米糕，他其实愁的要命，面上却是装的一本正经。

　　小叔回府，就把自己关在忆辰阁里喝酒，一副恋爱失败的失落模样，没人敢敲此时此刻小叔的门，他也不敢。

　　温晔管着生意，却不是长久之计，老管家徘徊半天，求小少爷赶紧知会老爷一声。不仅是粮铺买卖，凤阳那边还来了一封信，落款一姓柳的，说是药铺需要准备的都办妥了，就差许思安一声令下。

　　许清轩不敢替小叔做主，生意的事，他虽知道一些，许思安与粮铺管事商议决断，经常会让他在一边看着。但横生出来的药铺是怎么回事，他完全不知道。

　　他自己不敢，但有人一起，他胆子就壮了。

　　“牛牛，等会陪我去小叔那儿，问问小叔究竟怎么回事，”许清轩送饭献殷勤，实际是想拉个患难与共的。

　　程牛牛也想知道小爹怎么了，想小爹临走时候还好好的，说给他带银安特产回来。

　　两个孩子吃完了糕点，一前一后，跑去敲忆辰阁的门。

　　敲了半天，也没人应答，许清轩弱弱的喊，“小叔，你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还是没有回应。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程牛牛担忧。

　　“小叔！”许清轩害怕，吓得使劲儿敲，想再不开，他得找人撬锁砸门了。

　　“我不饿，”许久，才有声音，冷冷淡淡。

　　之后，再凭许清轩怎么说，小叔也没搭理他。

　　许清轩耸拉着脑袋出来，温晔叹气，“老爷这般，该如何是好啊。”

　　程牛牛说，“刚刚我听小安叔叔说话，感觉像是回到了我刚刚认识小安叔叔的时候，那时候，小安叔叔可吓人了，谁也碰不得，冷的跟一块冰一样。”

　　许清轩与温晔相视对眼，老爷变回从前模样，原因显而易见，出在程夫子身上。

　　老爷定是被程夫子伤了心吧，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

　　程夫子没跟着老爷一起回来，虽不知出了什么叉子，大婚在三月后，请帖制好，却还没往外送。若说取消，也是容易。但说来奇怪，程夫子并非不负责任之人，难道连程牛牛也不要了？

　　“再等等，”温晔只好如此，“指不定哪天程夫子就回来了。”

　　“嗯，”程牛牛也安慰自己，小弟不会不要他的。

　　“老爷只听得进程夫子的劝，唉，”温晔叹气。

　　许清轩灵机一闪，“温伯，你快拿纸笔来，我要写信给秦王爷。要说世上小叔能听得进谁的劝，除了程夫子，还有一人……秦王爷！”

　　温晔摇头，想秦王爷日理万机，哪有空理会你一个孩子写的信啊？奈何许小少爷无比自信，下笔连连，写好后把信封装好，“快马加鞭，送去凤阳。”

　　行吧，既然小少爷如此说，温晔立刻着人送信。

　　“温伯，你再给我送封信，给银安城的梅老先生，小叔去给他贺寿，回来成了这样，我们得问问他原因，”许清轩又开始写，他字体好看，骨风端正，这个年纪少有孩子能写的这般。

　　温晔感慨，小少爷自小聪明，偶尔耍点少爷脾气，却是善良正直好心肠。老爷一副颓然模样回府，所有人都看着，议论不止，倒亏了许清轩，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左右指挥，竟真把一群大人给压住了。

　　少爷，长大了呢。

　　半月过后，温晔正张罗着新米入库，仆役来仓库找他，说家有贵客，小少爷让他赶紧回来。

　　温晔想，谁人会是许府的贵客？秋月寨是一家，还有就是凤阳秦王府了。

　　心里咯噔一下，秦王爷还真来了？

　　许思安虽然从屋子里出来了，却依旧不理会生意，日日去城南最好的妓馆玲珑院，不要姑娘只要酒，包下整座，喝的烂醉，被自家下人抬回府。

　　整个南州城，家家户户都在猜测，西南大山来的狐狸精，吸干了精血后失踪了，“盲修罗”该不是没了魂魄疯掉了吧！

　　消息一经传开，不少百姓开始屯米，米粮供不应求，各地管事不得不挂出限量销售的牌子，结果就导致了二道贩子从许家买了米，又抬高米价卖出去。许家的生意伙伴，也纷纷写来求解的信，已经堆了满满一箱子。

　　许清轩试着写回信，让温晔告知各方管事，千万要稳住米价，还要控制谣言，小叔人没事，只是有点心情不好，谁人没个心情不好喝闷酒的时候呢？

　　然许清轩才八岁，即使很可能是未来许家的继承人，可年纪摆着，没几个人把孩子的话当回事儿。

　　最后，所有的希望，竟然寄托在了凤阳的那封信上。

　　他小跑一路回府，府院里停了一辆普通商户的马车。许清轩像门神一样，站在忆辰阁院子门口。
　　“少爷……”

　　“嘘！”许清轩示意小声，“秦王爷在里面呢。”

　　温晔吃了定心丸，老爷说不准明天就能恢复如初，给他们管事下命令，如何稳住市场。

　　“我把梅老先生写的信给秦王爷看，秦王爷说没事，有他在，程夫子也真是的，怎么会忽然说走就走，还写信说什么恩断义绝，此生不见，”许清轩抱怨说，他颇为气愤，梅老先生把前因后果都写在了信上。

　　“程夫子定有难处，”温晔也看过梅老的信，“你说，到底是什么事儿，害了程夫子全家？我八年前还没来许府，难道两家是世仇不成？可如果是世仇，老爷又喜欢程夫子，难猜啊！”

　　许清轩八年前还没出生，更不知道什么君家。

　　秦王爷应该是知道全部的，但他一人进去与小叔说话，没让自己跟着。

　　程牛牛自从听说，小爹是自己走的，又开始默默的流眼泪。温晔哄不住，许清轩说，让他在屋子里静一静。

　　自己最亲的人不要自己了，换做是他，他也会难过到不想活。

　　温晔问，“少爷，王爷是一个人来的？”

　　许清轩摇头，“兰陵与兰笙跟着秦王爷一起来的，两人刚刚被差事出去办事儿了。”

　　他自小经常去秦王府住，秦王府的下人认识不少，包括秦王爷的贴身侍卫。

　　“秦王爷还住在宁玉阁，旁边的院子，收拾出来给兰陵与兰笙，”许清轩说，“不用刻意装饰摆件，摆些花草就成。”

　　温晔去办，许清轩继续当门神，也不知里面秦王爷与小叔说些什么。

　　……

　　许思安一直很清醒，喝酒喝不醉，这个毛病也不知何时有的。

　　醉了能忘却前尘，可他醉不了，所有的噩梦，总是盘桓在他脑海深处。

　　秦子瞻进门时，他没起身相迎，秋月寨毒杀人贩子断他调查门路的事为一，抹去君家户籍让若辰离他而去的事为二，即使他的理智告诉自己，秦王爷做这些，并无恶意，是为他，为他大哥，但感情上还是无法全盘接受。

　　秦子瞻看着一地狼藉，好好的私塾变成了酒窖，坛子满地都没地方放脚。

　　他听清轩说了大概，也看过梅老的信，小安是受了程诺不辞而别的刺激。青国粮价动荡的奏章，早就上了御前，皇兄的密旨，在他南下路上快马加鞭的送来。

　　作为青国最大的粮商，一举一动都关乎民生社稷，他早与许思安说过这话，却是不想，许思安这般放浪形骸，完全不管不顾坊间言语。

　　他转着拇指的扳指，坐了一会儿，许思安还在装醉，衣衫不整的平躺在地上。

　　“小安，程诺临走前，与你说过什么吗？”秦子瞻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以他上次与程诺见一面时，对于程诺人品的判断，他即使知道户籍之事，也绝不会不辞而别。

　　而且，一个连命都能豁出去救小安的人，又怎会把不属于小安的罪过，怪在小安头上呢？

　　许思安是当局者迷，深陷情网，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就着酒水给吃了。

　　“得，你不说，等找到人，我自己问。”秦子瞻找了个空碗，倒了点儿酒，闻了闻，烈酒，真心的烈。

　　“你别……去找小诺……”许思安立刻醒酒，爬起来，拍了拍脸颊，“哥，对不起。”

　　秦子瞻无奈了，人走了也不知道追，不知道解释解释？

　　“哥，小诺不想见我，我……我……你能别掺和我们两个人的事吗？”

　　“行行行，我不掺和，”秦子瞻气得想打人，一片好心遇上驴肝肺，说的还像他很愿意似的，好不好他刚刚处理好西南山区暴雨灾害的人口转移，才歇了几天，又给他整了个粮市动荡。

　　他本是个闲散王爷，游山玩水才是主业，家国大事本应爱理不理才对。

　　“去年大旱，国库不足，如今本就米少价高，你可知你这一疯，市面上多少以为许家要完蛋，青国粮市重新洗盘，粮价至少半年期间大乱，为此抢购米粮囤货的人家？富户大量屯粮，穷人吃什么？饿死活该是吧？”

　　秦子瞻把随身带的密旨扔过去，“三日之内，我要见青国粮价回稳，怎么办你自己想。”

　　许思安点点头，收起密旨，他看不见，但也能猜出是个什么东西。

　　“好好整理整理，瞧你的样子，哪里像许家家主，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的醉鬼，”秦子瞻给许思安整了整衣领与乱发，瞅着许思安爬起来的地方有一张纸，顺便走过去捡起来。

　　字迹清秀，就是写字的人有点儿浮躁。秦子瞻细看内容，看着看着皱起眉头，程诺还不是不辞而别，是留书出走。

　　他好像找到了刺激小安的源头。

　　信之下，还有一个平安符，之前他听小安说过，平安符送给了程诺。

　　好一个物归原主，顺上这封信，也难怪小安心里难受。

　　他把信与平安符塞进许思安的手里，“我还有事儿，今儿不在许府住宿了，粮价的事你上上心。东西收好，感情他过个几天就想明白回来了，也说不定。”

　　许思安沉默低头。

　　又回到了从前不苟言笑的冰冷模样。

　　秦子瞻一声叹息，大步推门而出，见着小清轩，满怀期待的看着他，愁眉尽散，他大手抱起小孩，乐呵呵的说，“你小叔疯病好了，不用担心。你小子，字有进步，比之从前，多了点儿韵味在里面。”

　　许清轩得意，秦王爷是说他写信的字，“是程夫子提点我的。”

　　“是吗？你喜欢程夫子？”

　　许清轩点点头，“伯伯能把程夫子找回来吗？牛牛可伤心了，天天哭。”

　　“牛牛？”秦子瞻想半天，忽然想起来，牛牛是跟在程诺身边那小孩。

　　程诺留书离去，把自己的孩子扔在了许府？

　　好笑极了。

　　他抱着孩子走到马车边，忽然说，“与你小叔说，他那信是假的，应该不是程诺自己写的。你小叔眼睛看不见，认不得字迹，你去要来那信，对一对平时你夫子写的字迹，看看一不一样。”

　　许清轩睁大眼睛，“我……我去说？”

　　“你小叔不让我管。”秦子瞻道。

　　“伯伯的意思是，程夫子没想离开小叔，也没有不要牛牛吗？”

　　秦子瞻把孩子放下，临上马车，与许清轩说，“我猜，十有八九，程诺是被人给绑架了。绑匪不仅知道程诺跟许家的渊源，还是个不求财的主。挺有意思的。告诉你小叔，光天化日绑架人口，乃违反我大青律法，违反律法，我这王爷就得管管了。让他等我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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